第二天,田粮程起了个绝早。然而,罗秀儿却走在他前 面,扫完院子正擦餐室的桌凳,见田粮程打着哈欠过来,笑容 可掬地说:“程哥以后不要起这么早,咱店早晨不营业,如不 买粮菜八点半起就行,晚上睡得迟,早晨多睡一会儿可美 呢!”
田粮程哑然一笑说:“乡下人讲究即昏便息,黎明即起, 习惯成自然,一时板不过来。哎!今天我正好有些事要办,跟 大叔大婶儿说一声,就说我给同乡去送个口信儿,不知啥时回 来,吃饭就别等我啦。”说罢,拎起小工具袋就走。
“哎,哎!你去干啥呀? ”罗秀儿两臂一伸挡住去路: “你给人送口信儿,还带干活的家伙干啥呀!”
田粮程竖起食指打了个“嗤”冲她父母住室一嗷嘴儿小声 说:“别嚷,顺便给我老乡干点儿活儿,所以说,吃饭别等 我,饭食肯定错不了。”
罗秀儿大眼滴溜溜一转:“你老乡住在哪儿啊?”
“西山口那块儿,他说在开滦北门接我,约好了七点 半。”
“你撒谎! ”罗秀儿扯住他的工具袋:“既是约好,何必 还去送口信儿,准是给老毛子去干活儿。”
田粮程乱了方寸,忙掩饰说:"他……他……他是这么回 事,我们一块来了两个人,那人知道我老乡地址,我不知道。 口信是叫我捎的,所以约好碰过头一起去。”
“你倒挺会遮,快去快回,可不许口是心非啊! ”罗秀儿 掏出一元钱纸币朝他手里一塞:“给,吃炸果子,喝丸子 汤。”
“不,不,”田粮程趁机撼住她的手肉乎乎的,似电流冲 击心房:“我,我,我有钱!”
罗夯丿L脸--纟L 抽旧含基带笑地-京.: %
惦着。”转身拉开店门放他出去,又反身关紧L-
且说,田稚程嗓眼儿含着蜜离开罗家饭馆,順铁道往北走 了三五丈远,便到了粮市大街繁华地段。两厢店铺鳞次椅比, 各式各样的门额,象征性的商标广告,有的迎风招展,有的威 然耸立,各家商号小伙计“赔唯叭叭"开着门板儿下着腰栓。 炸炸糕的,炸油饼的,烙肉饼的,熬豆浆的,熬玉米渣粥的热 气腾腾,浓郁的香味儿冉冉升腾、飘逸。弥漫了半条街。
往前走更拥挤了,挎篮子卖烟卷儿的,卖吃食的,背蒲箱 子卖红薯的,卖煮梨的,挑挑吹糖人儿的,襁剪子磨刀子的, 走街串巷剃头、收破烂儿的,卖鸡毛揮子、卖青菜、鲜鱼 的•…••铁器声、铜锣声、高低粗细、长短的吆喝声,伴着火 车、汽车、洋车的鸣叫和车铃声,煤矿提升机的运转声,要饭 花子吹大嗡声、竹板声以及瞎眼老太婆、痛腿老汉“老爷、太 太”的哀求声……把充斥市面上各种人流的大街都抬起来了。
田粮程无湼光欧这些,只留心这一年多的变化,哦,那里 的染缸铺“关门”了,那里的当铺又扩大了门脸儿,呀!这儿 的饭店换了字号.广仁药局橱窗上多了令巨型仁丹商标。衡浮 金店不但门面拓展了,店名也改成了四八泓金字组成。往橱窗 里一瞥黄的白的光彩夺目,镯子,戒指、金银锁、金银坠孑, 金髻插、金项链、还有银壶银杯……他不壬愁想,我若偷上一 两件回家该多气派啊!这念头一闪即逝去您“罚电:,我才不发 不光彩的财呢,若搞出点新奇玩艺流芳百世多受人敬仰啊:像 鲁班、李时珍、华佗、张衡……
“嘀嘀”他猛-惊;慌忙跨上便道, 辆黑色小轿车飞弛 而过。抬头一看身边这家新装修的门脸儿,不禁怔住了。它座 东朝西…间半大的面积,门眉大书“兴唐洋广杂货铺” 0啊! 这不是曾经当过小学徒兼少东家,因搞冒险试验而导致伯父铺 子破产的田记杂货铺吗?如今门面、货色依旧,却换了东家, 而“兴唐”两个字下边还残存“田记”的字迹,怎不叫他忏 悔、怒恼和伤感啊!
他把头一低疾步过去,生怕左店右铺熟人认出不光彩,心
“怦怦”地跳着,耳畔总似有人呼叫他的名字,工具袋儿一被 逆行人挂住,就疑心是被熟人所扯,狠劲一挣,仓慌逃进人丛 中。
来到丁字路口不远的《兴隆》磁器店,他才收住步释然长 出了口气,他望着那半间门脸儿,不由怒气满腔,喃喃自语 说:“兴隆,兴隆,兴你他妈的蛋,纯粹是丧尽天良,坑人、 讹诈人的狠毒虫店!”
他常听伯父和老罗头讲'兴隆'磁器店的前身及其丑闻。 原来,这家磁器店的前身叫'双义合',顾名思义,就是两人 合股经营的买卖,乃是著名评剧作家程兆才笔下《杨三姐告 状》中,高上英的父亲高贵章和一个姓毛的南方人所开。
后来 姓毛的南方入病故,’发妻带着儿女千里迢迢找来唐 山,高贵章- 口咬定其夫不曾合股,只在他店中吃劳金(工 资),姓毛的妻子拿出丈夫生前的家书,说在唐山和高君合资 办磁店,黑了心肝的高贵章不但跌口否认,还说毛妻穷凶极恶 讹诈他,指着改了字号的门楣说:你看哪有双义合的字迹°毛 氏大哭小叫着跑到警察局去告状,岂知高家早已用大洋钱上下 打点好,不但没有告赢,反被诬陷为讹诈他人钱财被逐出大 堂,毛氏无奈只好跪倒高贵章的面前苦苦哀求?才偿了她 包斗子(简棺)十块大洋,葬埋了丈夫含泪离幵唐山,迷信讦 法是,皆因高贵章与毛氏赌咒发誓说:我高某若丧尽天艮独吞 店资,让我高家乱伦,横祸在即。事隔半年果族应验,弓- 段《杨三姐告状》枪毙高占英的真实故事。
话休繁絮,且说田粮程忧心忡忡的来到开滦煤矿北",果 见那位矿工师傅在门前徘徊,他疾步迎上去喊了声:“大哥让 您老久等了。"
那人喜地拉住他手一乐:“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那 样不但戏弄了我,而且也大丢唐山人之脸,因为我已向洋人做 了保证,今天下午四点前一定交活。”
田粮程腼腆地一笑:“哪能不来呢,言必行,行必果。这 是我…惯奉行的信条。”
“好,好,我相信你一定用你的智慧和高超的技术为唐山 人争气,来,来,先吃点东西,干活才有劲。今天我塌个班 (旷工)儿,给你站脚助威。”死其白列把田粮程拉到一家早 点铺,要了两碗丸子汤,一斤呛面馒头,田粮程要付钱说什么 也不让。
两人吃喝完,田根程擦着嘴问:“大哥,我还不知道你老 贵姓呢?"
那人开怀大笑:“看看咱们俩都是这么马虎,你不知道我 姓字名谁,我也不知道老弟尊姓大名。我姓马叫仕平,有个很 响亮的外号叫随合人儿简称马随合,差不多开滦煤矿的人都知 道我这块儿料。”
田粮程一打量果然是慈眉善目,一脸喜笑和气相儿“扑 嗤”一声乐了,心说,这外号和这人个性、相貌贴切而有象征 性,料想,准跟老婆闹不了意见,笑吟吟地说:“我一见大哥 的面,就知道您是个热心肠的人,果不其然叫我猜对了,不然 谁愿担着风险管闲事啊!”略停才自我介绍说:“我叫田根 程,也是个热心肠,但爱争强好胜,也有……”想报败家子儿 的雅号,实在羞于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呜一一”田根程一愣,惊慌地问;“这是咋回事?”
“响汽,英国毛子担心中国窑花子不趁表,怕下雨阴天齐 打伙的都误了上班,便弄来个大汽笛儿,上班前半小时响一 次,起码比社会上的正常表快一个小时,下班时间则往后拖一 个小时,走吧,再响上班的汽,就关大门不让进了。”
下井挖煤的分六点班、两点班、十点班三个班次,这会儿 早班的正在八百米地下流大汗呢,现在进矿的只是日工制辅助 工,和管理、勤杂人员,所以衣着和精神面貌比较明显。
马随合和田粮程属于下等苦力型,按矿规出入都须走转角 门,是为防止华人带入危险品,或偷窃矿上的物资。资本家也 算绞尽脑汁,车轮大的园转门十字交叉劈开,每格一个人,肚 子稍大一点儿都必须挺胸收腹,怀中揣一点东西就会被刮目相 待的矿警识破揪出。
田粮程属于削瘦型,塞进格子里尚有少量空间,由于脱离 转门时心慌,重重磕了两下脚后跟,矿警见他一身农民打扮,
劈手揪住喝问:“哪儿来的臭要饭的? ”
马随合马仕平慌忙陪笑解释:“这是费尔希先生请来的汽 车修理技师。”
矿警冲田根程翻了两眼,鄙夷地鼻子一哼:“他会修汽 车?矿上那么多高级工匠非找他? ”
马随合再次陪笑解释:“是,是,是遇着了辣手的活啦, 都没辙才请他来的。”
矿警不耐烦的一伸手:“把你的工牌押下,出了事由你担 保。”
“那是,那是,一切朝我说。”说罢将带相片的工牌递过 去。
“好走吧!"矿警把工牌扔进警卫室又把目光转向别人。
两个人来到汽车房跟前,马随合一指那辆缺少挡泥板的 黑轿车:“就是它,矿上机械处处长费尔希坐的。”从车厢里 抻出那块锤痕累累的挡泥板:“看看就是这玩艺儿,要求和原 来的一模一样,让人看不出一点伤痕,说句不客气的话,你看 能干就干,千万不要打肿脸充胖子,若和前一个似的,这蜡我 可就又坐上了。”
“……”田粮程沉默不语,眉头翕动着,眼球死死盯着那 不寻常之物,象劣等生冲着难题发怔。
“咋样啊,兄弟,能达到要求吗? ”马随合再次追问。
“干!我就不信啃不了它!”田粮程冷不丁抛出一句硬梆 梆的话。
“好,好,”马随合伸出大拇指:“有志气,怎么干你自 己掂量吧,我去柜房挂个塌班的号,有人问就说马随合请你来 的中° "
他说完就走了。田粮程可作了瘪子,一会过来几个工人问 哪来的高手;一会儿过来几个工匠师傅说嘲讽话儿;一会过来 几个职员、工头和老毛子皆藐视的哼两声鼻子扬长而去……各 式各样的冷漠、讥笑表情,各种不堪入耳的话,压得他直不起 腰,抬不起头,真恨不得有个地缝也钻进去。唉!难怪啊! 一 个十七八岁的乡下娃,在生人面前说话还都脸红,如此受人奚
地转差点儿栽倒,又是忏悔又是气愤,悔的是不该不听罗家人 的好言相劝,结果,不但没捞到好处,反落了个赔了夫人又折 兵;恨的是外国毛子太不讲理,不给报酬也罢,怎么还要罚款 呢。气得他鼻孔一张一合,不由攥紧拳头,就要和外国毛子辩 理,只为这一辩,才引出“洋伯乐巧遇千里马,情人解囊全夙 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