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春节,这里依然是歌舞升平的安乐景象,该拜年的拜 年;该赶集的赶集;各村庄的高脚、小车会的锣鼓照样敲得震 心,田根程隔沟相望大路上络绎不绝的车马、行人,不禁浮想 联翩……城市早已用上火车、汽车、电车了,这里还用古老的 铁瓦木轮车。最可笑的木头车轴,走一段路就要用刷子抹油, 走起来“咯噎咯噎”山响,载重稍大点儿,或者道路坎坷点儿 便,误”车,赶车人使出全身解术无济于事,只好央求过往行 人帮忙。
他灵机一动。萌发了造真火车的设想,心想,如果把火车 的轮子换成木制的或者胶轮的不是可以拖着长长的车厢跑冰场 和土道吗?既节省畜力载重又大,在运输史上不是个奇迹吗? 妙,妙,火车走马路跑冰场,史无前例的突破。
田粮程自幼是出马一条枪的脾气,决定干的事九牛拉不 回。没有资金便四处奔走卖地、卖家俱,他爹知道信儿提着棒 子满村追打,他妈、媳妇苦苦哀求,仍不能改变他的既定方 针,最终还是把赖以生存的十亩好地卖了,又廉价处理出一些 家俱、衣物,这才勉强凑够了预算的资金。
经过周密思考,欲实现火车走马路的夙愿,必须先造游戏 火车,把钱赚多了再做下一步打算,因为不但车头马力大,车 厢也得坚固,否则便欲速则不达。
春天来了,家家户户都忙春耕春播,他两口子却吊桥高 悬,困守孤岛与世隔绝,空场上堆着铁皮、铁板、木料、钉 子、螺栓,门前盘着烘炉,大榆树下搭着木工案子,零乱的扔 着就凿斧锯,一天到晚“叮当叮当”响个不停,乌烟瘴气,把 喜鹊都熏跑了,把梁上的燕子也惊得不敢进屋……废寝忘食两 口子干了两个半月,才算造成一台仿真火车和两节车厢,并用 木头做成转场一周的环形道轨,万事俱备只是没钱买煤,令他 一筹莫展。
也是该着有事,这天,翠珍说没米下锅了,粮程不以为然 地说,去父兄那里去借,女人家脸皮儿薄怎好意思夹着条口袋 走半庄,找公婆、大伯子张口借啊!执执拗拗不肯去,嘴里不 满地嘟哝着:“我嫁了你这败家子儿,算是倒了八辈子血 霉。”
田粮程正为无处筹划煤款焦心如焚,不由勃然火起,手抠 眼珠子,泼口大骂:“你这不要脸的贼淫妇,顶着尿罐子倒说 老爷我身上有臊气。”揪住头发把她暴打了一顿。
她跑回娘家几天不回,根程父母得知立刻找上门来,守义 老汉手提镐头,气势汹汹地说:“若不把她找回来,我一镐头 就把你鼓捣的败家玩艺儿砸碎扔到坑里去。”
粮程妈一见这乱糟糟的家,长吁短叹地数落儿子:“你看 看这哪像过日子人家啊!地卖了,家俱也折变了,你可指着啥 活啊!如今媳妇叫你打走了,剩下你这败家子儿一个人,没吃 没喝,可不是活该了。”
“别跟他啰嗦!”守义老汉眼冒凶光,恨不得一镐头砸死 儿子:“你立马给我把她接回耒!"
“哦,我去,我去。"田根程来了个光棍不吃眼前亏,为 了保全成::苫玄我%,案。
可是老两口一走,他又觉得堂堂五尺男子汉大夫,低三下 四的去请一个不正经的女人八、.夫人格,不去父母又不依,左思 右想难以决断,突然灵机一动,来了主意,既然她嫌我这败家 子儿,又何必请她回来呢?妈的,就凭我田粮程这美男子、心 灵手巧劲儿能没人爱?罗秀儿、胖丫儿、白海棠哪个不比她长 得水灵、温情,索性给她来个……
他没去岳母家,却跑进了河头镇,第二天领回个四十多 岁的陌生人,一同提着点心和烧酒,风尘朴朴的来拜见岳父岳 母。他强作笑脸向二位老人检讨了一番自己的过错之后,笑吟 吟地指着陌生人介绍说:“我做的火车头,已被这位老客买下 了,五百块现大洋,足够置十几亩好地,三间大正房的。”又 指着翠珍向陌生人介绍说:“这是我内人,聪明贤慧,只怪我
性情暴躁才把她气回娘家了。”
那人蝇子见血似的直往翠珍肉里盯,羞得她赶紧转过身, 那人狡脍地眨巴着小眼睛连说:“嗯,不错,不错。”
田粮程白了那人一眼,忙解开包袱捧出五封袁大头,对妻 子和岳父岳母说:“看看,这钱都过了,净等着置房子买地 吧!”
田根程岳母立刻乐得眉开眼笑,规劝女儿说:“快跟粮程 回去吧,夫妻间抬杠拌嘴的算个啥呀,气急了打两下也不足为 过,夫妻没有隔夜之仇,打过去闹过去,就完了,谁也别记恨 谁,往后好好过日子就中啦!再者说,粮程已然知错,杀人不 过头沾地,大老远的带着客人来接你,还要咋着啊!"
翠珍一看那白花花的大洋钱气早消了,故意绷着脸说: “若不看这位客人的面子,我才不跟他回去呢!”
田粮程立刻来了个就坡下驴:“要不了我不敢自己来 呢? ”抽出十块大洋钱捧给岳父岳母:“这是孝敬您二老 的。"
老两口乐得笑逐颜开,一口一个:“看我这姑爷!全直隶 省(原河北省)都难找啊!”
他三人高高兴兴的回到鱼草淀,陌生人围着整装待发的机 车走马观花地看了看,说声不错不错,吃了顿螃蟹面便走了。
这一夜,她像一只温存柔情的小猫,变着法儿哄他高兴, 任其亲热任其摆弄,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吃。第二天深夜, 二人正在酣睡,忽听房后传来“啪啪啪”三掌,田粮程滚身坐 起,蹬上裤子便去开门。
她一点都没察觉,依然作着甜蜜的美梦,田根程对房后轻 咳两声,少时,见苇塘里蹿出三条黑影,双方一对暗号,便飞 也似的闯进屋里。
“啊!你们干啥? ! ”她只喊了一声,就没声息了。
没过半袋烟的功夫,黑影们便抬着棉被卷出来了,又蹬又 滚只是喊不出声,田粮程置若罔闻,视而不见的一扭脸任其从 身边掠过。
一连三天,他都没吭声,因为村外场房轻易没人来,并且 一直高掀吊桥,摆出一副与世隔绝,情断凡尘的架势,貌似风 平浪静,什么事也没发生,实则心若汤煮。一系列的生离死 别,无疑对他是痛苦的折磨,又是无情的打击,既有客观一 面,又有主观一面,客观的是,他认为露水夫妻缘分已满,才 都悄然离去;主观的是,他认为虽有夫妻缘分却不能白头偕 老,所以被人挖了墙角,眼下虽然对她予以报复性的惩罚,但 终难平夺妻之恨,于是,他又在黑六子身上打开了主意……
第四天晚上,他找到黑六子说:“你替我去趟河头,买三 个一寸的水龙头。”黑六子在他手中有短处,不敢不听,他递 给他一件女人的内衣,和一个包袱皮五块大洋,郑重地说:
“这是犯禁的物品,用它包裹好才能带出来。”黑六子皱皱眉 头,还是接过去了。
翌日,黑六子起早走了,吃过早饭田根程也来到岳父家 中,一进门便气极败坏地说:“你闺女跟我们村的黑六子跑 了。”接着诉说起前番深夜捉奸的经过,老两口初时矢口否 认,田粮程大嚷大引要找黑六子对质,这才都服了软,大骂黑 六子勾诱坏了他闺女,赌咒发誓要找黑六子要人。他一听正中 下怀,忙揮掇加威胁说:“你们去他家闹吧,他家有的是钱, 你闺女我是万不能要了,若不叫他赔我个新媳妇钱,我就天天 来你家抖搂你闺女的丑事,让你们老两口出不得门儿。”
老两口儿顾脸面,只好依计行事。
这天晚上,田粮程把岳父母带到黑六子家中,正吵闹着找 黑六子要女儿,黑六子恰巧风尘朴朴地回来了,田粮程夺过包 袱一看,果然用那件粉红内衣包裹着三个水龙头,刹有介事地 把脸一沉,递给老两口看:“看咋样?这是你女儿常穿的内衣 不是?肯定是被他拐带出去卖了。”接着当着黑六子老婆、爹 妈的面,又抖落开两人偷情被捉的丑事,最后威胁说:“我已 将贱人的口供录下,并撼了手印,是他这人面兽心的东西勾引 强迫成奸的,若赔我一百块大洋钱万事皆休,否则我就去告 官,老账新账一块算,非弄你家个倾家荡产不可。"
黑六子脸一阵红一阵白,干吭哧说不出话,黑六子爹本是 个自命清高的老学究儿,经常在人前夸耀他家书香门第如何如 何,在田根程和他岳父岳母的压力之下,为了顾全名誉,只好 忍痛拿岀一百大洋。
田粮程把白花花的银元抓到手,内心乐不可支,外表却装 出愤懑与惆怅的样儿,当夜敲开父亲的门,说是岳父来接他媳 妇,小姨子难产,性命垂危,央父亲出面借大哥的车马一用, 根程爹信以为真,强行把车马借来交给他,千叮咛万嘱咐一 通,驭马赶车注意事项才回房睡觉。田根程把老两口送回家, 临走扔下十块大洋嘲讽地说:给,你们没白养活闺女一回, 如今她走了,我也不能再往这儿跑了,我爹妈还不知底细根 由,若问她就说侍候妹妹月子。”
老两口又羞又感激,说啥也不肯收钱,田粮程冷冷地说: “留下吧,人不得外财不富,她偷汉子赚的,好处我不能独 吞!”说罢拂袖而去。弄得老两口好不难堪。
守义老汉来场房几次都不见翠珍,过了半个月仍不见回 来,遂生了疑,亲自去西坨问,果如粮程所说也就解除了疑 团,他作梦也不曾想到,媳妇竟被儿子卖了,直到他死到脖子 里还唤着二儿媳妇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