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 闯重围逼上出关车
          枪越响越近,东、西、南、三个方向互相策应,显然只有 北边口袋口还未收紧,不容置疑,若不争分夺秒往外闯,势必 被收进口袋里。那时一切抗争都是徒劳的。
          “哒哒”“轰轰” “叭勾”他紧磕马腹没跑岀一箭之地, 对面便响起了激烈的枪炮声,惊惧之余又深感万幸,幸亏迟走 了一步,不然也得和一排长他们一样闯进敌人的怀抱里。他虽 不懂兵书上说的战略,也悟出这是挤鱼入网的战术,单人独马 穿透铜墙铁壁,除非有钻天入地的本领,于是,拨转马头落荒 向西南跑去。
          他身披霞光,马踏收获后的庄稼地,逆光下能见度很底, 好在那马训练有素,平川地带四蹄瞪开猛跑,蹿沟越岗高起轻 落准确无误。他伏在马背上任其自由驰骋,唯一希望就是趁其 大网没收拢找空隙钻出去。
          树木、土丘、坟包、沟坎的色调越来越浓,视野由几百米 一下缩到十几米。枪声由密集到稀疏,最后到完全停止,然而 马蹄仍然急促的敲击着坚硬的大地,节奏是那样清晰而明快, 尤其在月升月降之际,声音传播得很远很远。
          突然间,十几把光剑向他照射过来,同时,发出“呀, 呀,,的叫喊声。业已闯入敌阵,极度紧张的大脑反倒冷静下 来,他十分清楚目前的处境,拨马走和硬闯只会加速自身和战 马的灭亡,既使以一挡十,还能跑过子弹吗?
          “快快的下马投降!”眼花缭乱中一个举战刀的鬼子骑兵 逼近他。
          “八路探子,赶快下马投降吧!只要供出你们司令部的方 位,和主力驻扎地点,皇军不但不杀,还大大有赏!实话告诉 你吧,大日本皇军把你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啦。”说话的好象是个汉奸翻译,叛徒什么的。
田粮程慢慢抬起头,有气无力地强装笑脸说:“我投降, 我投降,只要能活命,我啥都说。”
          “把你手中的枪扔掉! ”汉奸为虎作依地叫嚷。
          “是是!"田粮程仿佛从惶惧中醒来,冲话音瞟了一眼, 顺手扔了驳壳枪。
          “好,还有啥武器都扔过来。”汉奸抢步拣起来驳壳枪: “自己搜一搜,所有器械都扔下来,然后倒栽葱下马!” 田粮程一听,心说,这小子可真损啊!这倒栽葱,脑瓜子 朝下不把脖子杵到腔子里去,若是落到日本鬼子手里,还不得 扒皮抽筋啊!妈的,悔不该把枪扔掉,不然拼他个鱼死网破还 闹个革命烈士,可是这会儿……突然眉头一皱紧紧咬住下嘴 唇,装腔作势的上下摸索了一阵,双手紧紧把住斜插在背后的 两枚烟雾弹。(掩埋烈士时摘下的)
          “没有啦,除了身上穿的,一无所有啦。” 一边佯做栽落 马下的姿势,一边把双手背过去,当触到弹柄,猛一拉保险 栓,说时迟,那时快,倏的扬手扔出一枚又一枚,趁敌惊慌之 际,一拨转马头“轰轰”随着爆炸声,浓烟腾空而起,又恰好 是东南风.燃烧着的辣椒末、胡椒粉争先恐后的往失魂落魄的 鬼子、汉奸面部扑来,有的捂眼堵鼻子,急剧咳嗽中胡乱扣动 扳机,随着枪口的颤动,子弹飞进自己骑兵胸膛;有的甩掉手 电战刀,百十号人一齐笼罩在浓烈的烟雾之下。
          早已失去了射击与追捕能力的群敌,给田粮程绝处逢生之 机,惶惧中狠磕狠捶马腹马臀,那马长嘶一声,一个冲刺踏着 云雾,撞倒十多个敌人,把哇哇惨叫声留再身后,一气跑出半 华里只遥,出奇制胜地闯出重围。
          不知声势浩大的敌人没把这单人独马的亡命徒看在眼里, 还是不肯干扰和破坏庞大的扫荡计划,居然没穷追不舍,只朝 他打了一阵乱枪便恢复了平静。
          西南和正北方向的枪炮声,仍在断断续续的响着,不知是 在轰击村庄,还是在追赶我军和奔跑的群众,到处都是星罗棋 布的熠熠火光,无疑那是敌人屯兵营寨。种种迹象表明大扫荡 的大网绝非一层,也是他单骑突围未被追捕的原因。
          马蹄声不断惊起林中宿鸟,不断轰起逃亡在外的群众,不 知越过多少田坡、沟渠、不知翻过多少土岗、沙丘、坟包,马 跑乏了,人饥饿困倦难以支撑了,就在战马突然收蹄蹿越深沟 之际,他身子一晃重重的摔落马下。
          睡意全消,脸抢破了,胳膊腿也摔伤了,半天都起不来, 衣服被浸透了,鞋也不知甩到哪儿去了,但神志一清醒,怕将 起来:这一天多出生入死的经历,战友生离死别,战马失而复 得,单骑闯险……由目前艰险的处境,联想到自己的身世,惨 死的母亲,麻木不仁的兄嫂,乡亲,还有曾经一度的她……此 刻,谁能想象到狗唤头田粮程的生死存亡……
          “汪汪”,“汪汪汪……”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犬吠,接 着枪声四起,他的心猛一激凌,陡然站起,睁大眼睛寻觅战马 之际,这才察觉东方已出现了鱼肚白,四野笼罩着雾气,但可 分辨出几米外的物体轮廓,啊!那马在贪婪地吃着草,北边是 一片树林子隐隐约约传来树叶的婆裟之声。
          他一病一拐垃奔向战马,那畜生扬起头“唳唳”几声嘶 鸣,像是负疚又像是慰藉,他不满的拍了拍它的脖子,它立即 停止了嘶叫,并且知趣的四蹄岔开杀下腰,做出供主人乘骑的 准备,但见主人窜了几窜没上来,它索性卧倒在地,待主人跨 上脊背再挺身站起,扬头竖耳听候命令,田粮程犹豫了片刻, 拨转马头向树林跑去。
          他很清楚目前的处境,看自己的戎装,光天化日之下骑马 奔逃,比夜闯敌阵还危险,权宜之计只好去丛林隐蔽,到天黑 再做定夺。
          未到丛林边缘,意外地嗅到一股菓香味,下马走近一看, 哦!原来杨柳树丛中是一片苹果园,还间杂着核桃和柿子树, 他想,不管生死,先填饱肚子再说,暗想,多半生的惊险事都 逢凶化吉了,这次就躲不过去?
          他正胡乱啃那熟透了的苹果,“唳唳唳”战马突然嘶叫起 来,他把半个苹果一扔,气恼地骂:“妈的,你这不是成心给 我招灾祸吗? ”匆匆跑过去想驱走它,既已成落难的蠢贼,要 它还有何用,来到战马跟前,刚要举拳狠击,发现另一只手中 还攥着个大苹果,转手塞进它嘴里,深情的说,:“老伙计, 咱们的缘分到头了,你逃命去吧,我眼下自身难保,顾不了你 啦。”说罢,…咬下嘴唇,朝马臀狠击两拳,那马却站定纹丝 不动,并弯过脖子两眼望着他欲鸣又止。
          “叭勾!” “叭勾!” “嘎嘎咕咕”西、南方向都响起了 清脆的枪声,他惊愕的抬头一看,晨曦微明中,枪响处奔跑着 无数黑点,此刻方理解战马嘶鸣的含义,但来不及感激它,留 恋它了,说声:“你快走,快走! ”猛一通拳打脚踢,它才无 限眷恋的起步了。但没跑几步,又站下不走了,回头看看它的 主人没了踪影,这才无精打釆地朝东南方向跑去。
          书说简短,他躲过三次日伪军的大搜查,与其说藏身隐 蔽,倒不如说那硕大的苹果,柿子乃至栗子救了他的命,退一 步想,倘若众多的敌人一留神就会发现他,然而居然一个个有 眼无珠,却没一个往树上看。他藏身处是棵叶子发黄的大叶 杨,既不高又不太粗,灰衣服贴在上面是很显眼的,他目睹了 三拨敌人枪杀了躲进菓林的群众,抢摘苹果,柿子的闹剧,和 几个日本兵拿着青核桃当梨吃,顷刻间嘴肿得象猪務的开心场 面。还有火烧早已空无一人果园小窝铺的情景。
          到中午十分,旷野才风平浪静。他溜下树来,首先扒了一 套死人衣服甩掉军装,并意外的从死人衣兜里搜到三块银圆, 暗想,加上自己的五块钱,半个月内买饭吃不成问题了。找部 队是不现实的,瞎转悠或隐蔽也不是办法,在全面敌化的形势 下,不要说找不到堡垒户就是能找到,大扫荡刚过,谁敢收留 啊!唯一出路还是回故乡去!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挨到日落天黑,饱餐了一顿幸存的苹 果,又带了几个,这才落荒踽踽南行。历尽艰辛凌晨来到平奉 路边。正要抖擞精神窜越闪着银光的铁轨,突然对面射过一道 强大的光柱,他刚缩回路基下的干沟里,眨眼间光柱便遥遥晃 晃的到了跟前。原来是一巡道的铁甲车,越来越慢,恰好到他 对面“嘎” 一声停车了,炮塔上的探照灯划了半个圆形,突然 停留在离他只有十几米的桥头,只听桥头有人喊。
          “皇军,大大的平安无事啊!”
他顺声一瞥,妈哟,原来是一个桥头堡,幸亏没贸然上 路。
          “哟勒希(很好)! ”探照灯继续向北转的当儿,下行开 来一列火车,两条光剑交织在一起,铁甲车和桥头堡的视线都 受到影响,所以才没发现道沟下的田根程,但却也把他吓了一 身冷汗。正处在两方居高临下射程之内。
          铁甲车上的探照灯连续明灭了几次,火车头的大灯立刻熄 灭了,并且降低了车速,来至铁甲车跟前,“咔哒咔哒”一阵 刺耳地啸叫列车停下了。
          “八格,你的,见皇军的铁甲车为何不关闭车灯!”
          “报告太君,我的以为是对面火车的灯光!” .
          “你的撒谎,分明是有意掩护八路的过路。”跟着传来 “啪啪”的肉响,田粮程听着心都立起来。
          “太君息怒,太君息怒,小民的不敢,大大的误会,大大 的误会。”
          田粮程眼珠儿一转,与其束手待毙,倒不如趁车皮挡着视 线上车逃吧。暗想它一开走,在两个方向敌人的眼皮子底下, 就是不被铁甲车发现,天越来越亮,没有乌龟钻坐泥的本领, 可怎么逃啊!大扫荡都闯过来了,别报销在这儿,一抖精神 “噌”蹿上路基,跟着闪身蹿进列车钩挡,纵身跳进一辆装麻 袋的低边车,趴在后端的空隙里。喘息未定,“呜……”车头 一声长鸣,“哦当”开动了。
          列车越跑越快,冷风吹得他直打哆嗦,暗想,这节车又冷 又不安全,无遮无盖且天已大亮,错车,过天桥时被发现,非 被拖下处死不可,何不钻后边的蓬布苫盖的敞车呢?然而,车 速这样快跨越车钩档,掉下去准轧个粉身碎骨。他后悔了,不 该上这“贼船”弄的连家也回不成,又一想,凭天由命吧,哪 里黄土不埋人,豁出这一百多斤儿了。
          他往对面看了看,那辆车端部突出块踏板,一根铁棍顶着 个圆盘,情知是拧手闸用的。正好有根绳子头儿从闸盘上登拉 下来,飘飘悠悠,忽而甩过来,忽而甩过去,他想若是抓住它 一游就可以跨过去。
他站起身形运足劲,待绳头甩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夜 叉探海式一把抓住,抻了抻挺牢固,脚尖儿一点轻轻跳起,随 着列车的摆动,荡秋千般的游了过去,正要抓手闸杆儿,恰好 转过弯道,车身猛烈一晃,果真荡起秋千,不,比上吊还难 受,重力完全落在两只手上,下身摆晃不止,脚尖擦着扭动的 钩头,膝盖磕打着两车端板。低头一看,脚下是头晕目眩的飞 速流逝的轨节,稍一松懈意志,掉将下去,便立刻碾成肉酱。
          他咬紧牙关,寻找抓手闸杆的机会,机会终于来了?列车 驶入直线,速度虽然又加快了,却不减摇摆度,就在他的双手 感到麻木抻疼的当儿,身子再次靠近手闸踏板,把心一横,一 松绳头,双手竟准确的抓住踏板角铁,紧跟着腾出一只手住 踏板上方的绳子蹿了上去,这一切是那样敏捷而利落,连他自 己都感到吃惊。
          掀开蓬布钻进去,脚下滑溜溜的,却是散装的稻谷,心里 骂到:“怪不得小鬼子说,发现中国人吃大米便按经济犯论处 呢,原来狗日的把稻谷都掠夺到他们国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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