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月英因为怕她大伯子歪她二人有奸情,再不敢耒找他亲 热,田粮程也心有余悸,怕群众怀疑有什么因果背景。特别是 对薄公堂之后,哪里还有“不打不成交”的奢想啊,所以就冷 下来。
田粮程很觉得对不起人家,可也无力挽回,愧悔交加好几 天都象掉了魂似的,不敢到人群中去,衷叹了好几天。最终, 自我解脱,小车一推又重操旧业干起了小炉匠。走乡串镇,哪 里饿哪吃,哪里困哪宿,一人吃饱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不觉 过了二年。
这天午,他被暴雨追到一家门洞,因是敌我交界地带,他 的神情有点紧张,把独轮小车藏进门洞,身子靠在紧闭的门板 上,想闭眼又不敢闭探头张望的当儿,就听身后的门“吱”的 一声开了,回头一看,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挑一对水桶好像 个长工,见他和小车堵着门,先是一怔,继而探询问:“能配 钥匙吗? ”
“能,拿锁头来了吗?”田粮程客气地说。
“还在门上挂着呢。不撬镣吊可以吗?”田粮程点头说可 以,长工立刻冲上房喊:“修锁的耒啦,咱粮房的锁配钥匙不 啊?"
“配啊,配啊,快叫师傅进来,等开门做饭呢,要不然还 得撬门砸锁。”说话的女人竟是他家乡口音。
他带着几分惊喜走进二门,和女主人一打照面都不由 “啊”的一声,正是被他卖掉的发妻翠珍。
她神情不自然地喘着粗气,朝左右看看说:“你跟我 来。”随她进了西厢房,一指北屋挂着大锁的门:“早晨把钥 匙丢了,配一把好开门做午饭。”像顾客一样没有丝毫怨恨。
“那容易。”他一看是古老的枕型黄铜锁。没有现代的弹 子,只需印了孔印照葫芦画瓢铿就成,所以他说得十分轻松。
翠珍盯着他用胶泥取了孔印,他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 说,我马上去铿,翠珍说,你把车推进耒吧,在门洞里铿吧, 外边多冷啊。他说不用外边干活敞快。
可是,来到大门外变了风向,正好往门洞里捎特别冷。翠 珍打着伞追出来开了大门:“进来吧,家中无人,长工们都睡 觉呢。”田粮程猜测她有什么话要说,就把独轮小车推进大门 里。
她一直站在他身边,胸脯一起一伏的,面部表情呈悔恨交 加欲哭欲怒状;田粮程则内心慌惧而尴尬,本想三下五去二铿 完把门打开赶快离开,却铿坏了两个钥匙坯子,到第三个才成 功。钥匙往她手里一交就要推车走。
“下这大雨往哪儿去啊,吃了饭雨停了再走吧!”她用身 子挡住门,真挚地说。
“这,这,这合适吗?万一叫……”田粮程愧悔交加恨不 得变只蚊子从门缝钻出去。
“当初你卖我哪会儿,咋不想想合适不合适呢,万一自己 家业败尽成了叫花子呢。孤苦伶仃咋活啊!来吧,他一年半载 都不回家,就我一个人支承这个家呢。”
田粮程放心了,跟她来到上房一看陈设很象个小地主,怯 生生地问:“你怎么来到这里呢? ”
“狠心贼,还有脸问。”说着便抹开了泪,咽咽噎噎地诉 说起苦难经历。
那天深夜,她正作着馨香惬意的美梦,突然被人蒙住头, 未等醒过神来便被人抱起,刚要喊嘴就被堵上了,随即赤着身 被棉被裹了捆了个结实,先船后车来到河头,被卖到一家妓院 里,受尽欺凌与折磨,几次寻死都未成,后来,老鸨子见她精 神萎糜,容颜衰落,怕蚀了老本儿,便把她转卖给一个比她大 三十岁的土财主。家里有土地外边有买卖,两个儿子都在国民 党侦辑队当特务,他自己也弄了个区分部书记官位,又娶了个 小老婆,除了逢年过节回家看看,从不拿她当妻子,买她的目 的只是为支撑产业操劳家务。
最后,她愧悔交加地抹着泪说:“唉,肠子都悔青了,都 愿自己一时没主意,才落到这步田地,名声扫地再无颜见亲人 面了,也不知我老爹老妈还活着不。总想回家看看二老,又怕 二老伤心;又怕被八路军抓了地主婆,唉,你说象我这样人不 人鬼不鬼的活着还有啥劲。”
田粮程心里象倒了五味瓶,说不清是啥滋味儿,想起断了 线的牛月英和面前的她作比较,长相个头年龄,都胜那个一 筹,只是名声没她正。从她话里听出隐痛,如果做一番深刻检 讨乃至跪下赎罪接她回去,肯定会有破镜重圆地希望,后半生 也会过舒心日子,可是名声太坏,尤其同村还有个黑六子,这 叫我这声名远振的人怎么抬头啊,况且他又不满足俗人那种土 地里刨食吃的小农经济,弄回她不筹于捆住了手脚,是大鹏、 天鹅想飞也飞不起来了。
她突然冒出一句:“你己经儿子闺女一大群了吧? ”
“唉,和你差不多,还是孤身一人呢,推着小车飘游混吃 等死算了。”想说这些年坎坎坷坷了出生入死的经历又觉得是 多余的。
她深情的向他投来一丝灼热的目光:“如果我没记错的 话,你该是四十五属狗的。唉,一晃就都老了,该作叶老归根 的打算了,总这样飘游哪行啊!”听得出来是想要他那句话。
田粮程打了个唉声:“我自幼落笼头马似的惯了,受不得 拘束,更不满足正常人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俗,败家子 儿的命,再有产业和……”后边的话没说,翠珍也明白是有媳 妇还得卖。
俩人无话可说了,便是难奈地尴尬,雨小了,田粮程起身 欲走,被她拉住说:“都晌午了,吃了饭再走,天晴了。我也 不留你。”
田粮程仍然心有余悸:“你这儿有长工有做饭的,看见我 合适吗?"
“没事儿,就说老家的沾点儿亲,他们都在后院吃,我在 这边给你做,谁能说啥呀!”田粮程仍心神不安的看雨势,她 恳切地说:“吃了饭怕啥我又不害你。”就这一句话,田根程 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耳根,心里说;幸亏她没说我狠心卖她,象 斗败了的公鸡,坐在炕沿上反思开了。
一会儿饭菜端上来,烙饼炒鸡蛋,还有半瓶开平老烧,说 是老东西过五月节来时喝剩下的,他不肯喝又劝说,我也不会 给你下毒药,不喝干啥呀!推辞不过喝了几杯,便激活了各个 器官,想她的质朴勤劳;想她的体贴;想她温馨的胴体……这 会儿倒希望雨下大不晴。好借口多呆会儿。
可是,天却不遂人意居然放晴了。他带着无限内疚与遗憾 出了她家门,快出村时回头望望,见她还木然站在门口。他下 意识地朝她挥挥手,说不清是让她回去,还是再见。
“站住!哪来的?"他回头一看,是几个穿国民党军服的 “还乡团”。
“我是孙王庄的,在这庄被雨截住了,天睛了回家。”他 不敢说鱼草淀的,那里不管日寇还是国民都视为匪区。
“孙王庄的?我听你口音芦根子味儿,肯定是鱼草淀一带 的八路探子,先搜凍他身上有家伙没有,再带到据点去! ”一 个小头目一发令,立刻被三五条枪口逼住。
正搜着身,翠珍风风火火地跑来老远就喊:“你们快放了 他,他是我表兄,刚在我家吃了饭,不信你闻闻有酒味儿没 有,他是个老实厚道的手艺人,没干过一点儿坏事,看在我们 老头子和俩儿子的面子上,放了他吧,离家还有三十多里地 呢? ”
田粮程立刻附合说:“是啊,我刚在我表妹家喝完酒就岀 来了,不然这村没有饭馆和卖酒的我去哪儿喝啊!”
酒糟鼻子小头目立刻满脸堆笑:“柴二奶奶家的亲戚啊, 没事没事,别人的话我们不信,还能不信您的话吗,不冲别的 就你俩这芦根子味儿,也不为难他,走吧!”
田粮程假门假市的冲翠珍扬扬手,没走出几步就听酒糟鼻 子戏谑地说:“二爷老不回来,您不冷清吗,多会儿我来陪陪 您呢? ”
“去你的,我用得着你陪。”翠珍给了他个脊梁骨冲田根 程喊:“表兄走好,赶明儿到这村进来呀!妹子想家乡人
啊!”
“哎,一定来,回去吧!”田粮程象征性的答完,加快 了脚步。
“是你表兄,我看不像,别是当姑娘时的相好的吧!吃喝 完没亲热亲热啊!”酒糟鼻子上荤的了。
“放你妈的狗屁,再胡说我告诉我儿子们和老头子啊!” 翠珍不满地说。吓得酒糟鼻子直告饶。
田粮程听着又敬佩又是惋惜,一个淳朴善良的农家女儿, 竟惰落成与匪兵打情骂俏的地步,不过,良心还未彻底泯灭挺 身救了昔日的“仇人”。于是,遐想莫非夭意该着有和好的一 天?
可惜竟是最后一别,她惨死在土改时的棍棒之下,成了汉 奸地主的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