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受到科学院领导的垂青，特别是那位陈主任，把他 看成中国科学腾飞的新星和千里马，竭力推荐他当了见习技 师，并专门绐他派了一名文化教员补习文化。
四十六七岁的人，按说本应利用这难得的大好时机，努力 提高自己的文化素质，尽快掌握向科学进军的本领，可是他屁 股上长尖儿，坐着不舒服，数理化学不进，制图、机械图纸看 着头疼，再加上开会呀学习呀，早已搞得他头晕脑涨，巴不 得到车间真杀实砍的干一场，用他的话说，简直受了洋罪。
一天，文化教员因故未到，他高兴坏了，如释重负般的跑 了出去，把个个实验室都看了个遍，最后来到有一座奇特的大 房子。这里听不见马达声，门口也不见i丝的垃圾。幽静而高 雅，像一座大花厅。走进一看，竟是大屋套小屋，工作人员都 穿着白大褂，像大夫给病人做手术那样严肃认真。零件只有大 米粒大小，只好带着放大镜用镶子夹，他看着很不舒服；唉声 叹气着走了C
他苦思冥想了三个晚上，自找零件自己动手，搞了个电磁 手送去，没成想,竟被这个车间的负责人教训了一顿,貧乜中 风头到处伸手,最可气的是一•个电记.忍保卫处，立即把他g 去:训了个臭够;责令他写检查，硬要他承认怀仓不可告人的
目的。擅闯绝密禁区，并威胁说要核实他的出身历史。 &
他害怕了，心说：这还得了，一旦査出我当过土匪，脱离 过革命，再把小山包那场惨烈的战斗，说成我故意暴露目标给 敌机的，非进法院坐牢杀头不可。去他娘的吧，你拿老子当窝 囊废，当敌人训斥，老子还早就不想吃你这口受挟制的饭儿了 呢。不信真正搞出科研成果，除了你科学院就没人用。
第二天早晨，他借口到野外散步，便来了个不辞而别一一 薦溜了，当然他也未敢打听胖丫下落。他想二闯关东，可是手 里没有几个钱，只好暂时回家，等筹足路费再做打算。
他和乡亲撒慌说，得了肺病，北京空气不好，回家休养来 了，肺病当时虽是不治之症，可看他满面红光能吃能睡，都不 可置信的摇摇头。他哥嫂更比别人心中有谱儿，鼻子哼了几哼 转过脸。他一看不肯收留，只好回自己的破场房住。
坐吃山空，北京带回来的几个钱花完，便干开了修汽灯的 行当，美其名曰：开心解闷儿，节省国家拨给的休养费。
汽灯在当时是很盛行的，亮度高又省油，夜校、开会都用 它照明，后来又发展到婚丧嫁娶的厨房和酒宴餐桌上方，这种 灯即简单又实用，也最爱出毛病，特别是点燃后突然熄灭或只 冒烟不发光，那才是最令人焦急和沮丧呢，越鼓捣越坏，最后 不得不请田粮程医治。
田粮程拿过一看石棉罩没坏，说：“放下一会来取吧。” 你一出门他用胶泥糊吧糊吧，用麻杆火一烧，压几下汽，一点 “腾”着了，拿钱吧，少说也得两三块，交活迅速，绝对保证 质量，收费也不高，一时，又成了名蜚乡里的“汽灯专家”和 经济“冒尖儿户”。有人问他什么时候回北京，他一笑说：无 官一身轻，有吃有喝忍了。
小农经济决定人们的思想意识，村里人一看败家子腰杆粗 了，都赶着接近他，替他吹喇叭，为的是接济几个零钱花。他 的嫂子也收起了战斗脸，隔三差五还打发儿子送点好吃的，时 间一长透出话儿，原来儿子定亲需要一大笔钱。田粮程看在哥 哥面上和骨血情分，把所有积蓄都端给她了，感激的夫妻涕泗 横流，一口一个：“看我这兄弟。"
黑六子有个叔伯嫂子，刚死了丈夫不久，也跟他热乎起 来，有事没事爱往场房跑，还主动帮他浆洗缝补，出于动物本 能和报复心理，金钱开路很快便弄到手了，那娘门比他大五六 岁，田粮程和玩过的女人相比，觉得有伤尊严，所以一拖再拖 不去登记，直到1 9 6 0年两人都进了敬老院，才中断了暧昧 关系。
三年自然灾害熬过去，盼来了国民经济日益好转的大好形 势。然而，正当田粮程一伙孤寡老人笑逐颜开憧憬美好未来之 际，却突然大难临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田粮程的侄子田荣田二嘎首先树起造反大旗，黑六子也跳 了出来（土改定为中农），以擅闯科学院绝密车间（科学院来 人调査过田粮程的岀身历史）为线索，按图索骥把他平时砍大 山说的话联系在一起，立刻被揪出来挂上阶级异己分子的黑牌 子游斗。二嘎子在公社千人批斗会上大义灭亲，把田粮程讲的 背人话，都一古脑儿的揭了出来。
黑六子如获至宝，立刻来了个四问田粮程：一，为何成了 烈士又活了？是否被抓到731日军细菌试验场？二，捐献的数千 日钞从何而来：三，你大讲土匪窝如何，武艺如何高强，，你 怎么知道？四，你多次吹嘘带钱探望地工家属，一块逃出的地 工是不是你害的？
解放后，黑六子干过几年会计，能言善辩，很有欺骗性， 人们又怕他又恨他，都说，好鞋不沾臭狗屎。因此，这小子成 了村里一霸。对田根程勾引他嫂子早已怀恨在心，和当年被他 凌辱与讹诈的事联系在一起，耿耿于怀想报复找不到机会，这 会机会来了岂能善罢甘休？
他的大字报一贴出，立刻引起公社和县专案组的注意，经 过内查外调，最后终于搞清了他的全部历史，功绩只字不提， 胸前挂的大黑牌子上书三大罪状：叛徒土匪帮凶、投毒杀人 （指当土匪那段历史）、大流氓，在全县范围内轮番批斗了半 年，最后判刑八年投入了监狱。黑六子的堂嫂也受了株连，挂 着破鞋的牌子游斗了几个自然村，戴上女流氓的帽子交群众监 督改造°
粉碎了四人帮后。田粮程被放了出来，本想名正言顺地和 她结为永久夫妻，可是己被独眼龙治安员霸占去了，后来，听 说是黑六子出的坏水，气的他咬牙切齿，差点没拿把刀子捅了 他，但慑于“先死的容易，后死的难"的哲理，才未敢卤莽行 事。
他专程去唐山打听过罗秀儿母子俩的命运和他一样悲惨， 文革一开始罗秀儿被人揭发出，前丈夫是有血债被政府镇压 的，逼问她参与过杀害革命同志没有？受刑不过她违心的说参 与过，被打得遍体鳞伤，投进大狱，李志刚受其母影响，平时 又有不满言论，也被戴上对社会不满及反革命狗崽的帽子进了 劳改队，他妹妹被勒令退学送到内蒙古建设兵团。在铁路分局 当干部的爸爸和她娘仁划清界限，离婚另找了一个比他妈年轻 漂亮的大学生。
落实政策后，一个成了残疾老太婆，一个成了枯槁瘦弱的 小老头。女儿抽回来进了一家区办小厂，巳经结了婚学的专业 白费了。还算幸运房子退给了罗秀儿。娘俩相依为命，又在为 儿子找对像奔波，田粮程爱莫能助，顾影自怜也就没有勇气靠 近了。
以上就是我田粮程、败家子儿、狗唤头多半生的浪荡、苦 难史，后半生咋样呢？我过上了老来红的幸福生活，冬穿皮夏 穿纱，喝名酒抽名烟，还搂上了洋老婆，一句话一步登天，过 上了旧社会督军省长的生活“啪"录放机停止键一响，自白戛然 而止。
我舒了口气，感慨的说：“一部曲折动人的小说，又是一部 天才发明家酸甜苦辣史啊,我看不像祭文，倒像对旧社会埋没人才 的控诉!”
他欣慰的笑了，冲我赞许地说：“还是你们有知识的人眼 里有水啊！”
我尴尬地笑笑，看着这对异国老夫妻神釆奕奕的神情，- 股暖流流遍全身，热切地鼓励说：“大哥，像您这样有天赋的 人，应该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继续发明创造下去呀！现在我们 国家太需要您这样的能人了。 “
他哑然一笑：“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旧社会受了那么多 打击，尚且锲而不舍，今天好容易得到国家支持和鼓励了，我 怎能沉沦下去啊！看着吧。你哥哥非在进棺材之前，来他个一 鸣惊人不可！”
我信赖的点点头，笑吟吟地说：“敬侯大哥的佳音，到庆 功颁奖的那天，我一定专程前往釆访祝贺。”
“欢迎，欢迎，到时候我们一定举行盛大宴会，欢迎你这 大作家光临！ ”安娜嫂子说话了，表情是那样真挚而亲切。
“但愿有这一天！”田粮程眸子里放射出兴奋、坚定的光 芒。
安娜嫂子的手机响了，趁她到里间掩门接听的机会，我余 兴未尽地问：“你侄女和小李老师有没有那点意思啊？ ”
“唉！险些造成《雷雨》中周平与四凤的悲剧啊！”他羞 涩而幸运地说：“我从北京一回来就问我嫂子，秀芝到哪里去 上中学了，我嫂子高兴地说：多亏了人家小李老师，一到礼拜 天就跑到家给她补习，一开学便考入了二中插班生，全村的人 .都羡慕说，才女遇着了伯乐。
"我一听非但没有乐，倒觉得有乱伦的危险，就跑到唐山 与志刚他妈说明真相。
“他妈正不知道怎么捅破这层窗户纸，因为每星期日志刚 便接她来家补习功课。秀芝第一次去志刚家，他妈听说这是未 来的大发明家田粮程的亲侄女，他妈先是又惊又喜，后来，发 现两人超出了一般师生的亲密，便犯了愁，捅破窗纸不好开 口；不捅任其发展下去肯定酿成悲剧，于是，双管齐下，一面 给儿子物色对像；一面冷淡秀芝，她一来就吹冷风说，孩子你 往后别总往这儿跑了，你们李老师正处对像呢，他没有时间陪 你，再说他对像也有看法啊，非但没起作用，倒把志刚给推出 去了，一到礼拜六礼拜天便不着家，不是去文化宫就是上凤凰 山。
“恳求他爸在铁路上找了个跑车的列车长，一说他就炸 了，说非田粮程的侄女不娶，还说等她高中毕业一起报考南开 中文系。
“那天我到罗秀儿家，她正愁得闹病，一进门就骂我缺 德，留下这么个孽障，还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万一像我似的-一 冲动有了孩子可咋办？亲叔伯兄妹啊，留不得毁不得，活丢死 人啊，’气极了打了我两巴掌，说我毁了她的青春又毁了下一 代。
“我无言以对，只是闷头抽烟，她指着鼻子问我，怎么把 二人给拆散了。我说只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她说你是成心不让 我活啊，这若是传出去不要说我没脸活，志刚还怎么在教育界 呆啊。
“我一想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挑明了俩人再因此殉 情，公安局、法院一追，不说也得说，志刚妈能饶我，秀芝妈 我嫂子也不会善罢甘休，就这么一个心尖子闺女啊！
“强分硬拆和挑明志刚是我儿子，都可能出人命，唯一办 法是她那里管住儿子，我回家唆使嫂子管住闺女，强调为了上 大学创造光明的未来，不要早恋更不可越轨。
“罗秀儿勉强点头同意了。我从她那儿回来，对小李老师 的褒奖就降了温，先造谣他父母粗野刁钻；后旁敲侧击我嫂子 教诲女儿守身如玉，不可为一时所动。毁了人格毁了前途。我 嫂子听了我的话，每星期六都限令女儿必须回家来住，那时候 还没有公交车，都打发我哥和我骑车六十里去唐山接。
“后来，大跃进志刚被拔了白旗，下放到北部山区去改 造，秀芝上高中，吾后来，就是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我哥 家是中农，志刚是右派、反属。他妈是破鞋反革命臭老婆，两 人轻易见不着面。就是见着也不敢说话。自然婚事也就告吹 了。
“从毒瘤自灭角度讲，我应该感谢这两次政治运动，不然 两个心心相印的年轻人，稍一放松严肃，便会闹出爆炸性的桃 色新闻和悲剧来。唉！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如果历史的车轮正 常运转的话，你就不会见到你今天的大哥了，当然也不会有给 活人写祭文的怪现象。有时我自己也谴责自己，我们老田家祖 祖辈辈忠厚传家，怎么出了我这有辱家门庭的败家子儿呢。幸 亏秀芝和志刚没有成为事实，若是有了孩子，你说她爹妈的脸 往哪放往哪搁，我的脸又往哪儿搁，我们老田家的人还出得了 门口了吗，我田粮程就是死一万回，也赎不过这罪孽啊！
“早先我总认为《雷雨》的故事是你们文人编造出来的， 现在我体会到了，大千世界是无奇不有的，为此，我恳求你如 果写小说用上志刚和秀芝故事情节的话，千万千万避开田姓和 近似的姓名，联想到我头上太丢人现眼啊！黑六子会借题发挥
说我们老田家现世现报，祖上缺德啊！
我点头笑着问：“这事儿我安娜嫂子知道吗？ ”
“唉！家丑不可外扬，这事还能说，我若不看你是作家需 要浪漫素材，才不说这丑事呢。啥事我都对她坦白，惟独这事 儿我只字未露，我怕传到外国把我家的丑事都抖落出来，老外 作家和新闻记者敢揭总统的丑闻，还管你中国人隐私不隐私 啊！”
我笑着说：“你这败家子儿啊！真败出水平来了。"
他惨然一笑说：“我再浪荡也得顾家啊，动物尚且有此本 性，何况人呢。”
我悠然产生联想，由“狗不嫌家贫”，“虎毒不食子”和 “老牛舔犊”又联想“羊羔跪乳”等成语，升华到家庭矛盾、 社会矛盾、民族矛盾……最后统一到为了共同奋斗的大目标上 来。
四十六七岁的人，按说本应利用这难得的大好时机，努力 提高自己的文化素质，尽快掌握向科学进军的本领，可是他屁 股上长尖儿，坐着不舒服，数理化学不进，制图、机械图纸看 着头疼，再加上开会呀学习呀，早已搞得他头晕脑涨，巴不 得到车间真杀实砍的干一场，用他的话说，简直受了洋罪。
一天，文化教员因故未到，他高兴坏了，如释重负般的跑 了出去，把个个实验室都看了个遍，最后来到有一座奇特的大 房子。这里听不见马达声，门口也不见i丝的垃圾。幽静而高 雅，像一座大花厅。走进一看，竟是大屋套小屋，工作人员都 穿着白大褂，像大夫给病人做手术那样严肃认真。零件只有大 米粒大小，只好带着放大镜用镶子夹，他看着很不舒服；唉声 叹气着走了C
他苦思冥想了三个晚上，自找零件自己动手，搞了个电磁 手送去，没成想,竟被这个车间的负责人教训了一顿,貧乜中 风头到处伸手,最可气的是一•个电记.忍保卫处，立即把他g 去:训了个臭够;责令他写检查，硬要他承认怀仓不可告人的
目的。擅闯绝密禁区，并威胁说要核实他的出身历史。 &
他害怕了，心说：这还得了，一旦査出我当过土匪，脱离 过革命，再把小山包那场惨烈的战斗，说成我故意暴露目标给 敌机的，非进法院坐牢杀头不可。去他娘的吧，你拿老子当窝 囊废，当敌人训斥，老子还早就不想吃你这口受挟制的饭儿了 呢。不信真正搞出科研成果，除了你科学院就没人用。
第二天早晨，他借口到野外散步，便来了个不辞而别一一 薦溜了，当然他也未敢打听胖丫下落。他想二闯关东，可是手 里没有几个钱，只好暂时回家，等筹足路费再做打算。
他和乡亲撒慌说，得了肺病，北京空气不好，回家休养来 了，肺病当时虽是不治之症，可看他满面红光能吃能睡，都不 可置信的摇摇头。他哥嫂更比别人心中有谱儿，鼻子哼了几哼 转过脸。他一看不肯收留，只好回自己的破场房住。
坐吃山空，北京带回来的几个钱花完，便干开了修汽灯的 行当，美其名曰：开心解闷儿，节省国家拨给的休养费。
汽灯在当时是很盛行的，亮度高又省油，夜校、开会都用 它照明，后来又发展到婚丧嫁娶的厨房和酒宴餐桌上方，这种 灯即简单又实用，也最爱出毛病，特别是点燃后突然熄灭或只 冒烟不发光，那才是最令人焦急和沮丧呢，越鼓捣越坏，最后 不得不请田粮程医治。
田粮程拿过一看石棉罩没坏，说：“放下一会来取吧。” 你一出门他用胶泥糊吧糊吧，用麻杆火一烧，压几下汽，一点 “腾”着了，拿钱吧，少说也得两三块，交活迅速，绝对保证 质量，收费也不高，一时，又成了名蜚乡里的“汽灯专家”和 经济“冒尖儿户”。有人问他什么时候回北京，他一笑说：无 官一身轻，有吃有喝忍了。
小农经济决定人们的思想意识，村里人一看败家子腰杆粗 了，都赶着接近他，替他吹喇叭，为的是接济几个零钱花。他 的嫂子也收起了战斗脸，隔三差五还打发儿子送点好吃的，时 间一长透出话儿，原来儿子定亲需要一大笔钱。田粮程看在哥 哥面上和骨血情分，把所有积蓄都端给她了，感激的夫妻涕泗 横流，一口一个：“看我这兄弟。"
黑六子有个叔伯嫂子，刚死了丈夫不久，也跟他热乎起 来，有事没事爱往场房跑，还主动帮他浆洗缝补，出于动物本 能和报复心理，金钱开路很快便弄到手了，那娘门比他大五六 岁，田粮程和玩过的女人相比，觉得有伤尊严，所以一拖再拖 不去登记，直到1 9 6 0年两人都进了敬老院，才中断了暧昧 关系。
三年自然灾害熬过去，盼来了国民经济日益好转的大好形 势。然而，正当田粮程一伙孤寡老人笑逐颜开憧憬美好未来之 际，却突然大难临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田粮程的侄子田荣田二嘎首先树起造反大旗，黑六子也跳 了出来（土改定为中农），以擅闯科学院绝密车间（科学院来 人调査过田粮程的岀身历史）为线索，按图索骥把他平时砍大 山说的话联系在一起，立刻被揪出来挂上阶级异己分子的黑牌 子游斗。二嘎子在公社千人批斗会上大义灭亲，把田粮程讲的 背人话，都一古脑儿的揭了出来。
黑六子如获至宝，立刻来了个四问田粮程：一，为何成了 烈士又活了？是否被抓到731日军细菌试验场？二，捐献的数千 日钞从何而来：三，你大讲土匪窝如何，武艺如何高强，，你 怎么知道？四，你多次吹嘘带钱探望地工家属，一块逃出的地 工是不是你害的？
解放后，黑六子干过几年会计，能言善辩，很有欺骗性， 人们又怕他又恨他，都说，好鞋不沾臭狗屎。因此，这小子成 了村里一霸。对田根程勾引他嫂子早已怀恨在心，和当年被他 凌辱与讹诈的事联系在一起，耿耿于怀想报复找不到机会，这 会机会来了岂能善罢甘休？
他的大字报一贴出，立刻引起公社和县专案组的注意，经 过内查外调，最后终于搞清了他的全部历史，功绩只字不提， 胸前挂的大黑牌子上书三大罪状：叛徒土匪帮凶、投毒杀人 （指当土匪那段历史）、大流氓，在全县范围内轮番批斗了半 年，最后判刑八年投入了监狱。黑六子的堂嫂也受了株连，挂 着破鞋的牌子游斗了几个自然村，戴上女流氓的帽子交群众监 督改造°
粉碎了四人帮后。田粮程被放了出来，本想名正言顺地和 她结为永久夫妻，可是己被独眼龙治安员霸占去了，后来，听 说是黑六子出的坏水，气的他咬牙切齿，差点没拿把刀子捅了 他，但慑于“先死的容易，后死的难"的哲理，才未敢卤莽行 事。
他专程去唐山打听过罗秀儿母子俩的命运和他一样悲惨， 文革一开始罗秀儿被人揭发出，前丈夫是有血债被政府镇压 的，逼问她参与过杀害革命同志没有？受刑不过她违心的说参 与过，被打得遍体鳞伤，投进大狱，李志刚受其母影响，平时 又有不满言论，也被戴上对社会不满及反革命狗崽的帽子进了 劳改队，他妹妹被勒令退学送到内蒙古建设兵团。在铁路分局 当干部的爸爸和她娘仁划清界限，离婚另找了一个比他妈年轻 漂亮的大学生。
落实政策后，一个成了残疾老太婆，一个成了枯槁瘦弱的 小老头。女儿抽回来进了一家区办小厂，巳经结了婚学的专业 白费了。还算幸运房子退给了罗秀儿。娘俩相依为命，又在为 儿子找对像奔波，田粮程爱莫能助，顾影自怜也就没有勇气靠 近了。
以上就是我田粮程、败家子儿、狗唤头多半生的浪荡、苦 难史，后半生咋样呢？我过上了老来红的幸福生活，冬穿皮夏 穿纱，喝名酒抽名烟，还搂上了洋老婆，一句话一步登天，过 上了旧社会督军省长的生活“啪"录放机停止键一响，自白戛然 而止。
我舒了口气，感慨的说：“一部曲折动人的小说，又是一部 天才发明家酸甜苦辣史啊,我看不像祭文，倒像对旧社会埋没人才 的控诉!”
他欣慰的笑了，冲我赞许地说：“还是你们有知识的人眼 里有水啊！”
我尴尬地笑笑，看着这对异国老夫妻神釆奕奕的神情，- 股暖流流遍全身，热切地鼓励说：“大哥，像您这样有天赋的 人，应该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继续发明创造下去呀！现在我们 国家太需要您这样的能人了。 “
他哑然一笑：“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旧社会受了那么多 打击，尚且锲而不舍，今天好容易得到国家支持和鼓励了，我 怎能沉沦下去啊！看着吧。你哥哥非在进棺材之前，来他个一 鸣惊人不可！”
我信赖的点点头，笑吟吟地说：“敬侯大哥的佳音，到庆 功颁奖的那天，我一定专程前往釆访祝贺。”
“欢迎，欢迎，到时候我们一定举行盛大宴会，欢迎你这 大作家光临！ ”安娜嫂子说话了，表情是那样真挚而亲切。
“但愿有这一天！”田粮程眸子里放射出兴奋、坚定的光 芒。
安娜嫂子的手机响了，趁她到里间掩门接听的机会，我余 兴未尽地问：“你侄女和小李老师有没有那点意思啊？ ”
“唉！险些造成《雷雨》中周平与四凤的悲剧啊！”他羞 涩而幸运地说：“我从北京一回来就问我嫂子，秀芝到哪里去 上中学了，我嫂子高兴地说：多亏了人家小李老师，一到礼拜 天就跑到家给她补习，一开学便考入了二中插班生，全村的人 .都羡慕说，才女遇着了伯乐。
"我一听非但没有乐，倒觉得有乱伦的危险，就跑到唐山 与志刚他妈说明真相。
“他妈正不知道怎么捅破这层窗户纸，因为每星期日志刚 便接她来家补习功课。秀芝第一次去志刚家，他妈听说这是未 来的大发明家田粮程的亲侄女，他妈先是又惊又喜，后来，发 现两人超出了一般师生的亲密，便犯了愁，捅破窗纸不好开 口；不捅任其发展下去肯定酿成悲剧，于是，双管齐下，一面 给儿子物色对像；一面冷淡秀芝，她一来就吹冷风说，孩子你 往后别总往这儿跑了，你们李老师正处对像呢，他没有时间陪 你，再说他对像也有看法啊，非但没起作用，倒把志刚给推出 去了，一到礼拜六礼拜天便不着家，不是去文化宫就是上凤凰 山。
“恳求他爸在铁路上找了个跑车的列车长，一说他就炸 了，说非田粮程的侄女不娶，还说等她高中毕业一起报考南开 中文系。
“那天我到罗秀儿家，她正愁得闹病，一进门就骂我缺 德，留下这么个孽障，还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万一像我似的-一 冲动有了孩子可咋办？亲叔伯兄妹啊，留不得毁不得，活丢死 人啊，’气极了打了我两巴掌，说我毁了她的青春又毁了下一 代。
“我无言以对，只是闷头抽烟，她指着鼻子问我，怎么把 二人给拆散了。我说只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她说你是成心不让 我活啊，这若是传出去不要说我没脸活，志刚还怎么在教育界 呆啊。
“我一想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挑明了俩人再因此殉 情，公安局、法院一追，不说也得说，志刚妈能饶我，秀芝妈 我嫂子也不会善罢甘休，就这么一个心尖子闺女啊！
“强分硬拆和挑明志刚是我儿子，都可能出人命，唯一办 法是她那里管住儿子，我回家唆使嫂子管住闺女，强调为了上 大学创造光明的未来，不要早恋更不可越轨。
“罗秀儿勉强点头同意了。我从她那儿回来，对小李老师 的褒奖就降了温，先造谣他父母粗野刁钻；后旁敲侧击我嫂子 教诲女儿守身如玉，不可为一时所动。毁了人格毁了前途。我 嫂子听了我的话，每星期六都限令女儿必须回家来住，那时候 还没有公交车，都打发我哥和我骑车六十里去唐山接。
“后来，大跃进志刚被拔了白旗，下放到北部山区去改 造，秀芝上高中，吾后来，就是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我哥 家是中农，志刚是右派、反属。他妈是破鞋反革命臭老婆，两 人轻易见不着面。就是见着也不敢说话。自然婚事也就告吹 了。
“从毒瘤自灭角度讲，我应该感谢这两次政治运动，不然 两个心心相印的年轻人，稍一放松严肃，便会闹出爆炸性的桃 色新闻和悲剧来。唉！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如果历史的车轮正 常运转的话，你就不会见到你今天的大哥了，当然也不会有给 活人写祭文的怪现象。有时我自己也谴责自己，我们老田家祖 祖辈辈忠厚传家，怎么出了我这有辱家门庭的败家子儿呢。幸 亏秀芝和志刚没有成为事实，若是有了孩子，你说她爹妈的脸 往哪放往哪搁，我的脸又往哪儿搁，我们老田家的人还出得了 门口了吗，我田粮程就是死一万回，也赎不过这罪孽啊！
“早先我总认为《雷雨》的故事是你们文人编造出来的， 现在我体会到了，大千世界是无奇不有的，为此，我恳求你如 果写小说用上志刚和秀芝故事情节的话，千万千万避开田姓和 近似的姓名，联想到我头上太丢人现眼啊！黑六子会借题发挥
说我们老田家现世现报，祖上缺德啊！
我点头笑着问：“这事儿我安娜嫂子知道吗？ ”
“唉！家丑不可外扬，这事还能说，我若不看你是作家需 要浪漫素材，才不说这丑事呢。啥事我都对她坦白，惟独这事 儿我只字未露，我怕传到外国把我家的丑事都抖落出来，老外 作家和新闻记者敢揭总统的丑闻，还管你中国人隐私不隐私 啊！”
我笑着说：“你这败家子儿啊！真败出水平来了。"
他惨然一笑说：“我再浪荡也得顾家啊，动物尚且有此本 性，何况人呢。”
我悠然产生联想，由“狗不嫌家贫”，“虎毒不食子”和 “老牛舔犊”又联想“羊羔跪乳”等成语，升华到家庭矛盾、 社会矛盾、民族矛盾……最后统一到为了共同奋斗的大目标上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