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如意妈被铁柱、王拴等人强行转移出来的当天午夜,黄 庄之敌便又卷土重来窜入了鱼草淀。如意由衷地感激铁柱预测 力与嘎巴干脆的性格,乡亲们也都称颂周福真有先见之明。然 而,仅仅过了三天原始公社制的生活,诸般矛盾都出现了。
         开始,人们怀着劫后余生的侥幸心理,用“今朝有酒今 朝醉”来驱赶愁闷打发日子,那才真叫是:有衣同穿,有饭同 吃,彼此亲密无间,出现了不少足以竖碑立传的佳话。如半桶 小米放在八印锅里,填满水煮粥,百八十口子人,每人都得喝 一口,一床棉被大家轮着盖;一袋烟十几个人抽……一天到 晚,小磨不停地拐,几口大锅火不停熄地煮粥、馅饼,民兵们 日夜为大家巡逻放哨,老人看孩子,妇女做饭、拐小磨,男人 打麦子、埋藏浮物,和和气气谁都没怨言。
         随着日月的变换和形势的缓和,人们的心也像减轻了压力 的弹簧,逐渐复了原,应运而起的便是私字抬头,你吃多了, 我吃少了,你起迟了,他起早了……开始还恼在心中笑在面 上,后来发展到用眼传递怨恨与憎恶,再后来由指操骂槐,升 级到舌剑唇枪大打出手。周福兴的老婆和田二嫂,为一根针撕 扯到一起;周福勤、周福兴是未出五伏的堂叔哥儿们,为打麦 子界线不清,竟动起杈子,诸如为孩子卷进大人混战的,妇女 扯舌头传闲话吵架的屡有发生,气得如意、兰花甩手不管了 周福真、铁柱一筹莫展,方有志也束手无策,欲演欲烈大有水 火不同炉之势。
         这天中午,人们都坐在老灶台南坡等候开饭。突然,王拴 家的小女儿珍头,髙声喊叫:“快看,快看,天上飞来个啥东 西。”石洪家的大平也喊:“快着快着要落下来了。”人们顺 他手指方向看去,有两个老鹰样的东西,摇摇摆摆驾风而来。
         “风筝!风筝!断了线的风筝!”歪毛第一个判明真象。
         “哦,真是的!”虎头也惊叫起来。
         “要落,要落!”人们争相呼喊。
         两个蝴蝶形的风筝飘逸而来,一只掠头而过;一只栽落在 老灶台下苇梢上。
         “嗷一落下了,抢啊一”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歪毛、二 黑、铁锁等毛头小伙子旭着跷子跑下老灶台,撑船去摘。
         铁柱满腹狐疑地看看石洪:“奇怪,这风筝怎么飞到这里 来了? ”石洪只是眨眨眼眼没作声。
         “咳!这有啥奇怪的,大风刮来的呗!”王拴喷着吐沫星 子,振振有词地说:“你没听说,有一年上新庄连大缸都叫风 卷走了。”
          
         “我看不一定是村里放的!”方有志凑近铁柱说,似窥测 到内中的奥秘。
         “一点儿不假,”铁柱凝视着草梢上颤动的风筝:“我敢 肯定,这是敌人利用它撒什么宣传品的!”
         一会儿,二黑、铁锁等人划船回到岸边,铁锁高举两张红 绿纸喊叫:“快来看,快来看,老狼钱广善给咱来信了。,”周 福真迎上接过一看,便转给了抗勤周福勤,因为他是在座的人 中,唯一正式喝过墨水的:“给大家念念,啥用意!”周福勤 一瞟铁柱冲他点头,也就没客气,看看抬头,看看落款,又把 内容看了一遍,这才清清嗓子念道:
         鱼草淀的父老乡亲们:此次钱某随大日本皇军返回故里, 竟村空人稀,好不伤感人也,想我鱼草淀乃是京东第一鱼米之 乡,并以风光绮丽誉满冀东,而今如此冷落萧条,皆因受了匪 首周福真、王拴盅惑所至。为此,山坂大佐十分恼怒,欲意 把吾村付之一炬,是敝人苦苦哀求,方于赦免,但勒令所有村 民,必须在三日之内返回,否则,以周家父子和匪首王拴图谋 不轨论处。乡亲们:皇军乃仁义之师,爱民如子,且有敝人从 中周旋,担保返乡之良民,生命财产之绝对安全,但有执迷不 悟,如期不归者,皇军将起兵诛讨之,那时悔之晚矣,速归, 切切!柳河镇镇长钱广善
         中华民国三十三年五月十五日o
         “别听他扯淡,一回去就算上了套枷板儿,生死就由不得 自已啦!”虎头首先嚷起来。
         “真是的,别听放狗屁”王拴咐合说。人们交头接耳一 阵喊喳,情绪发生了复杂变化。方有志往前走了几步,颇有见 地地说:“钱广善这老杂毛,比狐狸还奸诈狡猾,他比谁都明 白,咱这一跑,他的地没人租种了,鬼子要按据点儿,炮楼也 没人去修,军粮也没处去敛,这才要拢络咱们回去,看来,不 会是玩斩尽杀绝的花招儿。”
         “如果乡亲们都回去了,遭鬼子毒手咋办? ”周福真首先 想到群众的安危。
         方有志成竹在胸地说:“依我看,除了你们几个在点的头 脑人儿之外,其他人不会有啥危险,总不会滥杀无辜的平民百 姓吧!”
         “那,铁北潘家峪咋闹了个大惨案啊!”虎头粗脖子红脸 地顶撞道:“日本鬼子公开叫嚷三光政策,头一条不就是杀光 吗!”
         “那,那,那也是结了仇的原故啊!”方有志没有充足理 由驳倒虎头,只得用这话敷衍。
         半天没人有吱声,看得出人们思想动摇了。
         “我说也是。”周福勤冒出一句,立刻把同情的目光吸引 过来,见虎头目光咄咄逼人低下头说:’嘻者说,军民混杂下 去,也终不是长久之计啊。”
         王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谁愿回去谁回去,我这在点儿
         的,只好死在草泊里啦!”
         “我他妈的,是王八吃称坨一铁了心啦,宁死阵前,不死 阵后。”虎头也亮明观点儿。接着二黑、歪毛、石洪、三喜、 如意、兰花、翠儿,都亮明誓与铁柱、周福真、王拴生死与共 的决心。
         大家呛咕了一阵,阵线分明了,愿意回去的,除了方有 志、周福勤、周福兴,还有几个行将就木的老头、老太太。年 轻人大部愿意留下,或者看看形势再说。
         周福真和王拴、铁柱交换了一下眼色动员说:“大家惦记 着家,又都是普通群众,回去也好,一来,省得在外边风餐露 受罪,二来,也缓和一下敌人对我们的仇恨。”铁柱插话说:
         “我是这么看,回去的,也不是脱胁份子,留下的也不一 定都是抗日英雄,主要看行动。”
         “着啊,着啊,还是铁柱说的对啊,身在曹营心在汉 嘛。”方有志立刻赞同。有些犹豫不决的,甚至准备留下的, 这回也倒向方有志一边儿。妇女中坚决留下的,有刘金凤、铁 柱妈、石洪嫂、周庆婶、云山奶。梅三奶虽然年逾古稀,也坚 决与周家人同生共死。
         铁柱虽然一百二十个不愿留这些“拖累”,但考虑老人们 无依无靠,又都对日寇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出于乡情和阶级感 情也不愿寒老人们的心,只好点头默许了。
         当下议定,回去的人们选在第二天深夜,由民兵偷偷掩护 出泊,应用家俱、粮食带一些,留一些,留守的人负责看管晾 晒,什么时候取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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