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翌日中午,报据大家的要求,全村吃了顿散伙饭。虽然不 是山珍海味,却费了不少周折与辛苦,各家出麦子,十几盘小 磨由早晨转到中午,又启用了所有锅灶,这才吃了一顿混合面 的卷子,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苦涩与压抑感,吃到肚里沉甸甸 的,很不舒服,谁也不愿看即将离去人的脸。
         方有志刚刚嚼了两口,便潜然泪道;“庄下爷儿们,我们 方氏祖先,自投奔鱼草淀以来,诸事都得到了大家的关照,本 以为相依为命世代友好相处,没承想,遇上这样年头儿,弄得 咱们有家难奔,有国难投,说走的那会儿不觉得咋样,可这会 儿……”梅三奶眼泪汪汪地说:
         “唉!该着这一方人有难啊!吃吧,孩子们,你们好生活 着,为咱们村屈死的人报仇雪恨,日头月儿不能长响午,早晚 有扬眉吐气的时候。”虎头、二黑、三喜、如意等人想起惨死 的亲人,纷纷落泪。
         铁柱见此情景,把半块馒头一丢,两手插腰背转脸,光用 鼻孔出气。
         “柱子,”方有志一见铁柱动了情,脸上立刻布满阴云: “你若为大家担心,我们不回去也就是了,要死就和你们草泊 父子兵死在一块儿!”这个字眼儿一冒出立刻引联想和认可, 纷纷说:
         “是啊,是啊!你若为我们回去的人担心,就不回去了。 横下一条心,同当草泊父子兵!”。王拴拍手叫好:“这名字 好,比什么队团的响亮又亲切,我宣布取消游击小组,就叫她 了。”
         铁柱不满地横了他一眼:“别扯闲篇儿,继续报谁回 去? ”七嘴八舌地又报了十几个人,犹豫的也不犹豫了。臃肿 度去了一半,铁柱和周福真不再追问了。
         人,毕竟不同动物,平时反目结仇,一旦生离死别,都又 缅怀离去人的好处,于是满腔仇恨化做忏悔与内疚,吵过架的 妇女掩面而泣,交过手的面有愧色。
         铁柱转过头伤感地说:“我是舍不得大家啊!”周福真颇 有同感地说:
         “这时候,谁心里也不好受!”接着劝慰道:“该回去的 尽管回去,如果敌人胆敢下毒手,我们泊里的人,一定舍命营 救!”最后,他又讲了互相支持,互通情报,和三要三不要的 爱国民众守则,大家一致表示,身在曹营心在汉,做有良心的 中国人,宁可牺牲自己,决不出卖同志和乡亲。
         铁柱剑眉一挑,挥拳发誓道:“留下的人,决不当寿 种!”众人的情绪再次被激活升温,呈现出同仇敌忤的气势。
         夜幕悄然降临,朦胧的月色下,由王拴、铁柱带领民兵将 回村的人偷偷送出草泊。到后半夜,护送的人才回来,周福真 叫人于当年范长荣弹药库遗址燃起篝火,露湿征衣的壮士们团 团围定,侃侃而谈,如意、兰花、翠儿慌忙凑过来助兴。
         铁柱妈闻声过来,埋怨老伴道:“啥时候开不了会呀, 孩子们划船摇桨的劳累了半夜,敢情你稳坐钩鱼台不困不累 吧!”周福真面颊被火映得通红,矍蛛的国字脸,更显得光彩 照人,他屈伸了几下胳膊,笑着站起:“哪是开会呀,大家儿 随便聊天呢!”
         “既然不是开会,快些叫孩子们睡觉吧!都快天亮了。” 铁柱妈看了一眼儿子心痛地说。
         “暧!心里装着事,躺下也是烙饼,吃完早饭一块睡 吧!”铁柱站起活动着腰肢:“我看咱边烤衣服,边议论也 好,都是些党员、骨干,只当是核心会吧。”
         “中,中”王拴、铁锁,首先赞成,铁柱妈叹息着走了。
         周福真拨弄着未烧尽的柴草,慢斯条理地说:“我看是不 是从这几个方面议论,现有的枪枝弹药怎么分配?粮食问题怎 么解决?老弱病残怎么安置?"
         “中,”大家一口同声地说。
         和当年芦荡明月夜一样,也是这个土台子,也是死里逃生 的人,围坐在一起侃谈国家的前途命运,和在坐的“流寇”之 转机方案。
         然而,眼下更比当年困惑彷徨,那时逃亡到这里的是身强 体壮的军民,如今是成份复杂的乌合之众,不仅不会产生拒敌 效应,还是发展和壮大的包袱。可是又不能强扔硬甩,寒他(她) 们的心啊……铁柱为了淡化忧患和调动众人的情绪,讲主动讲 了巧遇石洪的事。
         那天清早他饿急了渴急了,躲躲闪闪找到一座看坟房,刚 说了一句,你老可怜可怜给个悖俾吃,给口水喝吧,就见石洪 从里屋出来。
         原来,他是正给人搭炕。看坟老头是他表叔,他从鱼草 淀逃出来就住在这里,一直不敢回去。铁柱突然冒出来又惊又 喜。唠了一天,决定夜晚一起踏荒奔赴故里,但一计算路程 五十余里,恰好到达栏沽桥据点日上三杆,老头给他们出了个 主意,钻葫芦头(老人年青时有钻葫芦头捉野鸭的经验)顺陡河潜 水走,又快捷又安全,铁柱和石洪都是水乡长大的,都玩过巧 捉野鸭的把戏,自然心领神会,于是立即动手锯陈葫芦,依照 骗野鸭的模式抠了嘴和双眼,这样人可钻进去,游到野鸭聚集 处拽腿往腰里掖……直到失踪大半也不知奥妙何在。
         老人家离陡河十余里,吃过晚饭,夜幕降临,二人背上葫 芦头悄然踏荒走到公路边,忽听传来洋车子(自行车)挡泥板响, 铁柱眼睛一亮,情知这年头这时刻骑洋车子的,肯定是汉奸或 敌伪办事人员,正好借他家伙防身。于是如此如此叮嘱石洪几 句,两人分头伏在公路两侧。
         不大功头挡泥板响到跟前,果然是个留分头的瘦高个,于 是两人突然窜岀一齐抡葫芦头,那人吓了一跳,紧急刹车栽倒 在地,说时迟,那时快,铁柱一脚踢了他个滚翻,石洪抢上补 了两脚,摘下斜挎的王八盒子,铁柱内行的从他腿上抽岀匕首 扎了个透心凉……
         大伙听着带劲一齐鼓掌,顿时驱散阴云,现出一灿烂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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