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阳还老高就吃了晚饭,王拴等人老早就来到弹 药库遗址前的空场上,妇女们涮洗完锅碗,不招自来,老人、 孩子也都来凑热闹一听开生存会。
会议开始,依然由周福真道开场白,无非是咬紧牙关,与 日寇血战到底,建立独立富强的新中国这类的空话。接着,铁 柱口头宣布军区建立草泊独立大队的命令,和昨夜核心会议决 的干部名单:
大队长:周铁柱:政委:周福真(代)侦察员:石洪、周 贵良(大队直辖);大队下设三个小队:第一小队长:王拴,副小 队长:二黑。队员:歪毛、洪德等七人。
第二小队:小队长:虎头、副小队长:铁锁。队员:明 放、三喜、二虎、大保、二青等七人。
第三小队(女子兵):小队长:如意。副小队长:兰花; 队员:翠儿、刘金凤、石洪嫂等六人。
一二小队为大队战斗核心,每小队配备长枪四枝、手榴 弹五枚,子弹三十发。第三小队系非战斗队,暂不配备弹药、 武器,其任务是:战时运送弹药,给养、救护伤员、保卫大本 营,放哨、送信。另设后勤部:部长:铁柱妈。成员:梅三 奶、周庆婶、云山奶、如意妈等七人。任务:照看孩子、做 饭、洗衣、照料伤员。
最后,铁柱又把口拟的独立大队宗旨、任务和行动步骤, 公布于众:一草泊独立大队,为冀东军区领导下的农民抗日武 装,暂由飞龙团和县委代管,以消灭日寇、打击反动势力扩大 根据地为已任;二收集一切掉队的战士,和一切能证明身份、 有部队潘号及各村庄的干部、民兵扩充实力;三在敌人重兵压 境,而我又处于劣势下,避敌锋芒,深入敌后零打碎敲,搞武 器武装自已;四以老灶台为大本营,胜不得擅自带战俘和不明 身份的人进泊,败,不得直接逃往大本营;五给养口粮由各留 泊者拼凑共食,逐步向附近村庄地主、老财征集偿还。
大家听了都说,既有明确分工,又有健全的组织形式,并 且宗旨、任务、措施明确,无不交口称赞铁柱这几年增长的军 事才能和组织能力。
次日,铁柱亲自任教官,于老灶台北坡,选精壮青年学 习拼刺、投弹和蹿沟、越墙等技能……摸爬滚打到第五天,已 具备初级近战、跳越本领,铁柱便提出搞武器弹药和粮食的构 想。
周福真主张在泊草没长起之前,只可隐避不可刺激敌人。 铁柱坚决反对说:等不行,不抓紧搞武器、搞粮食怎么发展壮 大队伍,再说,娘儿几个这么一天天的拐小磨怎么得了,话峰 一转说,不过,咱们兔子不吃窝边草,先到敌人后方,或敌人 统治簿弱地区去抓武器搞粮食和生活用品,再逐步收缩出击范 围。守株待兔等于自我消亡。周福真闷了口。
“那,武器好带回,粮食咋办?"如意担心的看着铁柱。
“这你就不用发愁,我自有办法叫那些地主老财送上门 来。“铁柱成竹在胸地说。
“是用绑票的办法吧? ”虎头冒出一句。
铁柱找不到合适的词应答,只好摸棱两可地说:“不完全 是,也差不多!”
“高招儿!”王拴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对,就得这么 干!”铁锁、二黑、歪毛、虎头、石洪一齐赞同。
周福真又理解为杀富济贫:“这这,这符合政策吗?”立 刻招来小青年们的反对,齐打伙地说:“许可地主老财剥削压 迫我们,鬼子汉奸抢掠烧杀,为啥我们就不可以下他们的枪, 借他们的钱粮打鬼子呢!”
铁柱见父亲一脸尴尬解释说:“对敌人我们是针锋相对, 以牙还牙,对同情抗日的地主老财,及敌伪办事人员,我们则 是教育团结利用,对那些顽固不化死心塌地孝忠敌人的,我们 则采取强硬措施,坚决打击镇压。”
周福真心里像开了一扇户暗说,这小子没白穿二尺半(当 时军衣俗称)说出话来条条是道,信赖地点头说:“既然符合政 策,就照你的谋划办吧!”
这天山坂正在柳河坐镇修建炮楼,突然接到黄庄据点信犬 送来的紧急报告,说,昨夜午时许,八路军主力四十八团刘守 仁部,突然窜入黄庄附近的小菜园,夺走了民团长短枪八支, 子弹二百余发,衣物及办公费,估计藏身草泊并扬言与皇军决 战云云,山坂看罢气得暴跳,当即命刘文昌带特务队去追踪侦 察。
真是四十八团神兵天降吗?那才是,给死人穿纸衣一胡弄 鬼呢!连个四十八的八字都沾不上边儿,统共连铁柱在内才五 个人。
所谓八路主力四十八团,那是铁柱故弄玄虚,也是小菜园 民团团长王大肚子谎报军情,堂堂皇军明朗区,而且据黄庄中 心据点只有三里路,敢说掏他的只有两个持枪便衣人吗?敢说 越墙而入民团团部的只有一个拿家伙的人吗?敢说用十石小米 一百块大洋的代价到某地换他儿子吗?说实在的他也摸不清不 速之客的底细,究竟是土匪还是土八路。
真叫是天逐人愿,那天正好是云遮月。广漠深沉的大地, 像无边的黑海,夜风吹得庄稼叶子发出渗人的簌簌声,一溜幽 灵似的人影,大步流星的奔走着,这就是铁柱和王拴带领的劫 粮小分队,他们肩背长枪,手里拿着口袋、扁担,有两个队员 扯架着一个蒙面人。
他,就是王大肚子的儿子王吸溜,这小子是老大肚子小老 婆所生,胎里带的抹鼻子,十五了,有鼻涕不撮光吸溜。昨夜 将他掏来,在泊边一处坟场禁闭了一天一夜,这会押他去交换 小米及钱物。大家边走边想,十担小米和一百块大洋眼看就到 手了,不但侨居老灶台的人们能吃上香喷喷的小米饭,还为发 展、壮大独立大队找到成功的经验。
临出发,周福真一再告诫铁柱和王拴、到敌人心赃地区去 取粮等于虎口里拔牙,千万要谨慎,王大肚子的儿子,必须等 挑粮的撤进草泊才能放回。铁柱干过多年侦察班排长,自然心 中有数,王拴等人则无不感激老周的教诲。
且说,铁柱一行人过了雁翅庄,距取粮地点一刘家老坟莹 还有二里多路,便命石洪和看押王吸溜的两名队员就地隐蔽待 命,他自己亲带男女挑粮队员二十余名直奔交换地点。
夜,谧静而又恐怖,丹云遮住月芽儿,夜风不时斩断昆虫 的嘶鸣,远处有时传来狗吠,有时出现转瞬即逝的闪光,老坟 莹的身形朦胧而神秘,似夜幕下的海岛,又如云雾胧罩下的古 庙,老远就传来如哭如诉的松涛声。
渐渐分辨出坟丘和石碑的轮廓了,铁柱叫铁锁和众人潜伏 听候暗信呼唤,自己带虎头前去侦察,如意抢在两人前面,低 声叮嘱:“千万小啊!”
“放心。”铁柱说完和虎头窜到坟场外边的干沟里,侧耳 聆听似有杂沓的脚步声和草响。
虎头扒在铁柱耳边说:“我去看看,是不是送粮的。”
铁柱轻轻一推他肩胛:“我去,听我学猫头鹰叫,你立即 去叫后边的人。”说罢窜上沟将一闪就不见了。
孤零零地剩下虎头一个人,就像掉进无底洞里,越看周围 的小树棵子越像有人在晃动,越听那断断续续的虫鸣,越像敌 人集合的口哨,心嚙喘地跳着,头发根子都扎竖起来,嘴巴张 开食指勾住扳机,随时做着呼喊与射击的准备。
“啊一嘎嘎一” “啊一嘎嘎一”坟场里传来猫头鹰的笑 声,这使人听了憎恶而发廖的音符,如不是事先规定好的暗 号,谁也分辨不出它是人学的。虎头又惊又喜,回了两声蛙 鸣,慌忙去叫人。
铁锁、王拴等人来到坟场一看,石桌下鼓崩崩地放着十条 口袋,和一个小包袱。王拴凑近铁柱兴奋地说:“王大肚子, 到底没失信啊!”
铁柱没做回答,命令道:“你带两个人去北边警戒,听见 蛇吞蛙声再撤。”又命令铁锁、如意、兰花、二黑等人:“快 些分装,多停留一分钟多一分钟危险!”大家一拥而上,三五 个人均一条口袋,很快便化整为零,有的背,有的扛,眨眼间 坟场又恢复了死一般寂静。
王拴听见蛇吞青蛙的惨叫声,也带着两个队员撤下来,三 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踏越坟墓间杂草,钻着松柏林,那黑沉沉 的坟窟窿,那惨白的石碑很快被甩在后边了。
茫茫黑海瞄不着一个人影儿,王拴犯了嘀咕,是不是运粮 的人还没撤离坟场。又一想,不可能啊,明明约定好,听见蛙 叫声就是撤出严戒的信号,难道说,运粮队没离开坟场就发了 信号?是不是自己耳朵发惊啊,暧!若是敌人乘虚而入,那可 成了千古罪人,怯生生的问三喜和明放:“你俩听准撤离信号 没有? ”
“听见啦,”三喜说,“真真切切的,连叫三声,不信 你问明放。”明放做证说:“对,一点不错。”王拴悬着的心 落下了,长出了口气,大惑不解地说:“他们在哪里,莫非不 等我们就回泊了。” “暖!管他呢,准是在石洪那儿等咱们 呗!”三喜不以为然的说。“嗯,有可能,走!”王拴觉得有 理。
三个人径直往石洪隐藏之地奔走着,虽然是夜黑漫踏荒 原,却似轻车熟道那样敏捷自如,大家都有一个信念,早一点 会合,早一点摆脱危险的阴影,造成一个首战告捷的气氛。
突然,正前方传来杂沓的脚步声,王拴的心倏然狂跳起 来;是铁柱他们来找我们吧,兴奋的对三喜和明放说:“快 走,找咱来了。”脚步声更近了,并渐渐辨析出晃动的人影 来,王拴再抑不住喜悅,情不自禁喊:“铁柱,我们来了。”
黑影婀一下消失了,三喜反应极快小声说:“不对,那不 是自己人。”话音未落,呼,枪响了,子弹嗖的一声从王拴耳 边飞过,吓得他来了个狡兔旋窝,说:
“不好,快跑!”噌的一下窜出丈八尺远。
“追啊!莫叫泊匪跑了,抓住一个尝大洋三十块!”听声 音好生耳熟,正是叛徒刘文昌。
原来,他这两天一直在黄庄据点左右转游,却一直没打听 到我主力四十八团的踪迹,对王大肚子的报告已产生了怀疑, 此刻,正想来小菜园找老家伙算账,却狭路相适遇见王拴等 人,开始也以为自己的同伙,一听对方喊出铁柱的名字,又惊 又喜,因为这个名字不仅多年来耿耿于怀,最近也接到不少上 峰关于周铁柱潜来南泊,伺机组织亡命之徒与皇军为敌,务趁 羽翼未丰,尽快歼灭的电命。
正想待对方来近捉活的,却被对方识破,于是仓慌打了一 枪,立即命令追赶,并分出一部份兵力斜刺插向东南。因为这 个奸诈狡猾的家伙,比谁都清楚,败走者一旦逃进草泊,那就 等于鱼儿游入大海,就是河头、黄庄、柳河联合发起围剿,也 奈何不得这邦土生土长的水怪泥腿子。
再说,王拴等人虽然借助夜幕掩护、腹背受敌,其后果将 不堪设想,恰在敌我争夺东南突破口时,突然,正南方向枪声 大作,阻截之敌稍一愣神儿,王拴等人一跃冲出网口。
原来,铁柱他们一出坟场,就见庄稼地里窜出一只兔子, 接着又惊起栖身草丛中的百灵,铁柱根据多年的侦察经验判 断,一定有人奔这里而来,于是,为了保障粮食和队员的安全 即命令全体迅速撤离,留下他和虎头、铁锁、二黑断后,一面 掩护运粮队;一面接应王拴等人,不料,没走出多远,便听见 枪响,情知王拴等人与敌遭遇,立刻虚张声势扑了过来。
此刻,铁柱一听自己右翼单调的枪声,断定是王拴他们突 围出来,于是且战且退,并向王拴他们靠拢。
很快两路人马在距石洪隐蔽处不远的棉花地汇合,幸喜皆 无伤亡,此时,遍野都是枪声,不言而喻,那是黄庄和各小据 点敌人岀动了。来到看押王吸溜的小窝铺一看,只剩下石洪一 个人了,石洪低声告诉铁柱那两名队员已派去协助送粮了,王 吸溜吊在屋后,若是再过一袋烟的功夫铁柱不来,就要结果这 小子性命去助战了。
虎头怒不可竭,噌,抽出刺刀:“妈的,他老子故设圈套 险些把咱一网打尽,他儿子也别想活!”王拴也说,该给王大 肚子一点儿颜色看,众人听着那越来越近的遍野枪声,满以为 铁柱会支持杀掉那狼崽子,却不料,铁柱断然决然命令:“不 甘他事,立即放掉!” “啊! ”众人木然、愕然瞪大眼睛:
“放了他!”
铁柱等人惊弓之鸟般的逃到泊边,天早已大亮了,只见野 鸭起落,滚滚绿浪远接天际,哪里有船的影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