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月亮升起的时候,王世禄、方有志、铁锁、虎头、歪毛回 来了,人们绷紧的心稍有松驰,可是铁柱、二黑仍在揣测、悬 念之中。周福真一再逼问虎头、歪毛,这才说出实情话。
         方有志老汉听罢,霍地站起,手抠眼珠子把歪毛骂了一 顿,老泪纵横地哀叹道:“都是为了救我这老棺材瓠子,才害 了两个好后生啊,早知如此,我就一头碰死,也不让你们去救 啊!”
         周福真安慰大家说:“后悔药吃不得,还是往宽处想 吧!” 一看如意背转脸抹泪,又强作笑颜开导:“铁柱他自 幼就是个机灵鬼,又在部队干了这些年侦察排长,还会点儿武 术,但有一线生路也能冲出来,只可惜二黑他,唉……”
         歪毛、虎头肩并肩垂头呆立,铁锁解恨似的揪着草节眼里 汪着泪水,乡情、友情,并肩战斗的战友情,转瞬间就再不能 相聚了,怎不叫他肝肠寸断……方有志叫人去寻找铁柱,周福 真没同意。
         不幸的消息传到老“火头军”们耳朵里,先为死的流了 一阵泪,又以草棍儿当香,虔诚的祷告神灵,保佑铁柱平安回 来。铁柱妈悲痛欲绝,如意没劝慰,反倒陪着哭起来,暗想, 只身陷入虎穴,还能有生还的希望吗……周福真一见这场面, 一声没吭转身走了Q
         这一夜,人们是在忧心忡忡,含悲饮泪中渡过的,人们几 乎都麻木了,失魂落魄,不知道饿(晚饭都没吃),不知道寒 冷,更没有睡意。一个个就那么直着眼坐着,仿佛怕打搅谁似 的,但都是心照不宣,思念心中的偶像和主心骨一一铁柱。当 然,也挂念着石洪、王拴和周贵良,但那是两股劲儿,并且三 个都是成人……
         当破晓的暑光,给如痴如醉的人们披上霞光;晨风送来鹰 啼鸟嗽的时候,高空哨突然惊叫:“有人打信号要船,像是自 已人,快!。”宛若旱地一声惊雷,人们的心亢奋起来,但仍 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杂,争先恐后地问:“真的? ”
         铁锁和虎头撑船去了,大家跑到水边,迫不急待张望, 迫不急待的问高空哨,到哪里了,像不像自已人。上边值哨的 是三喜他也很惦念铁柱,所以搜寻得十分认真报告也勤,大家 的心狂跳起来,如意率先把双手卷成个喇叭喊:“虎头,那是 谁,是不是铁柱啊!”
         “不告诉你,到跟前就认识啦!”小虎头嘻笑着故意放慢了 撑速。铁锁夺过篙大喊:“是我哥,他没死也没受伤!”着笑的 话没弓I起大家的哄笑,倒引起强烈共鸣一一悬着的心落下了。
         果然是铁柱回来了。赤背赤足,下身只剩下蒲扇大的一块 遮羞布了,胳膊上胡乱缠着破布,腿上、腰上、脸上青一块紫 一块,形容憔悴比王拴败阵而回还狼狈。
         原来他被围困在大瓦房上就想,已然弹尽绝了逃路,只 有生拼硬闯,或者揭瓦藏身,但瓦下铺有木板和沥青,下边还 有顶棚,没有利刃辅助短时间根本无法兑现,就在他诅丧悲观 之际枪声响开了,子弹飞蝗样的突突掠过头顶,形成交叉的火 网,使他不敢挺身也不敢跳越。就听前院有人喊:“用手榴砸 堵东西院,看他能钻天入地不。”这是刘文昌的声音,听说泊 匪被压在大瓦房顶上,立刻赶来督战。
         大梆头就在他身边敲边鼓说:我的弟兄给你把泊匪挤到这 里,若是再叫泊匪跑了,那可是兵松松一个,将松松一窝了。 你们兵将不松,为何叫土八路打埋伏丢盔卸甲呀!那也比你 强,大白天让泊匪把姓方的劫走了啊!那是,那是……我没在 家。两人打开了嘴仗。
         真的甩开了手榴弹,甩远了的飞到南北院,甩近了的滚 落下房檐炸伤自已人,引起一片混乱和吵嚷。最开心的是炸着 了草垛,火焰腾腾浓烟翻卷上了屋顶,铁柱伏在屋脊上正想跳 下去夺路逃跑,忽见亠物噬呢冒着烟迎面飞来,说时迟,那时 快,伸手抓住扔向东院高大的草垛“轰”地一声爆炸了,接着 又有两颗落在头前和脚下,都被他踩下或甩出,有一颗落在窗 台上爆炸了。
         屋内的人哭喊着夺路往外逃。东院也呼喊着救火乱成了一 窝蜂,枪不响手榴弹也不飞了,铁柱见是时机,把早已裹卷上 瓦片的上衣,往南院一推,只听刘文昌大喊:“快抓泊匪下来 了!”话音刚落铁柱已从北屋檐跳下去。
         未等黑狗们和逃离在外的房主醒过神来,早已撞倒几个打 倒几个,飞快地窜出大门,又学王拴接连扔鞋镇敌,这才蹿墙 越寨子甩掉追兵渡河逃回来。
         人们听完他这段死里逃生的历险记,无不报以敬佩与幸运 的目光,老太太们竟流下眼泪。如意连说了几个本来是挺顺利 的,偏偏玩邪的,兰花吃不住劲儿了,点着虎头和歪毛鼻子数 落,就怨你俩,险些把铁队长搭进去,看你们往后长记性不。 弄得大家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如意正准备扶铁柱去吃饭睡觉,王拴、周贵良和石洪回来 了,铁柱忙问咋样啊?王拴诅丧地说:嗜!娘儿们送殡一一走 后头啦。铁柱心一沉,怯生生地问:咋啦,送到柳河了?石洪 抢着说:不,让别处的小股武装劫走了,我们刚到预定伏击地 点,枪就响了,不大功夫就见两个徒手伪军跑来……
         你们咋知道劫走宝兰同志呢?铁柱怕受他们善意地欺骗 截住话头问。嗜,那还有差儿……王拴刚一张嘴,又被铁柱拦 住,一指不善言谈的石洪:你说,咋回事!真是这么回事,我 们仁按预定地点扒在壕沟等了一顿饭的工夫,就听柳河方向响 起枪声,愣神儿间,就见两个徒手黑狗慌慌张张的跑回来,截 住一问才知道中了埋伏。
          
         我问你是不是宝兰同志被救走了?铁柱急了。是,周贵 良补充说:一吓唬,俩个伪军都说,本想午后送去,正好抓住 一辆顺路大车,就派两个鬼子和他俩把“贡品”推上车,走出 二三里路,对面来了一辆草车,一错车就被从草车里钻出的土 八路用枪逼住,两个坐车的鬼子反抗被打死,两个走在车后的 黑狗,见状扔了枪就跑,截击者也不追,拾起枪支推下草载上 “女犯”抹车跑了。我仁没敢直接往泊里撤插着庄空儿兜了一 个大圈儿,才连夜赶回来。王拴见铁柱脸色不再那么阴沉解释 说:若不赶快撤,人家偷驴我们拔撅还了得啊!
         气氛活跃了一些,但仍难以平衡痛失亲密战友的悲哀。
         晚上,铁柱亲自主持为二黑烈士开了追悼会,方有志老泪 纵横哀悼二黑之余,下保证说一定托人掩埋二黑尸体。硬是把 虎头、铁锁、歪毛一邦欲舍命抢尸的铁哥儿们给喝唬住了。
         铁柱由于没直接救回宝兰,和失去亲密的战友加之乍遇风 寒,竟像老郭一样发起高烧。就在他躺倒的第三天佛晓,突然 西南方向枪炮声大作,正是西南风,听得特别真切。
         栖身老灶台的“军民”们从酣睡中惊醒,撒着欢儿往队部 跑。铁锁、歪毛、虎头、三喜、二高等毛头小伙子,心急火烧 的嚷起来:“主力来拿柳河据点了,走啊,找狗日的们报仇去 呀!”
         王拴也趁火烧鸭子揮掇周福真说:“仗在咱家门口打, 若是按兵不动,日后咋见部队领导和同志们啊!”王世禄附合 说:“一点儿不假,是该有所表示。”
         周福真是独立大队政委,铁柱病魔缠身,那就是当然的党 政军第一号首长,他面色阴沉严峻,只是一袋接一袋抽烟,任 吵嚷的声浪拍山倒海,他依然是徐庶进曹营——言不发。
         铁柱妈奈不住了: “我说你是聋子还是哑巴呀,何中何不 中,倒是开言痛语的说呀!”见老伴还不吭声,直抒已见说: “依我看,既然人家大部队给咱拿据点儿,咱本乡本土的净等 着过太平的日子,也不够一说。"
         “是啊,是啊!”如意妈、周庆婶异口同声的附合说。小 青年儿们见有人支持,吵嚷得更凶了: “快点下命令吧,光等 现成的可不够意思!”
         周福真摸着脑门儿,咽了两口吐沫,欲言又止。王拴摇 晃着大巴掌,挤眉弄眼地说:“别吵,别吵,大寨主要发令 了。”吵嚷声戛然而止。周福真把脸一绷,反问道:“你们咋 知道是大部队来拿据点儿!”
         “那枪炮响得那样激烈……”王拴见周福真没拿正眼看 他,没勇气往下说了。
         周福真见没人再吭声,平心静气地说:“铁柱病倒,我们 大家都是脑袋上顶高粮花的,不懂军事战略还得让他决定。” 立刻有人反驳说:
         “铁队长病倒,眼皮儿都撩不起来,那有精力排兵布阵 啊!”王拴接茬说:
         “可不咋的,若等他清醒过来,黄花菜都凉了。你有兵权 不使还等啥呀!”周福真脸一绷严肃地说:
         “别人心里没底瞎吵吵,你也跟着起哄,万一吃了大亏, 可怎么对得起县委和苦难的乡亲们啊!”
         “这,这,这……”王拴卡壳别人也不敢吭声了。
         吃过早饭,铁柱得到消息,拖着重病身躯立即在召开了军事 首脑会议,经过认真分析和讨论,一致认为枪炮声响得跷蹊,但 也不能完全排除主力围攻柳河的可能,决定派周贵良和石洪前去 侦察,其余战斗员和非战斗员分别由周福真、王拴、王世禄、如 意下到各小队组织大家讨论假如敌人来进攻怎么办?
         吃饱喝足不干活也不打仗,而是坐在一起,讨论与自己 命运密切相关的大事,谁能不踊跃发言啊,看吧,老灶台“肚 子”内外、指挥部凉棚下、水边,到处都在围绕同一个课题, 汇集着准确、完整的答案……
         “快来人啊!孩子落水了。“
         人们一辨这喊声,是南坡飘来的,呼啦一下跑过去,只听 草棵里有人喊:“快,孩子掉下水了。”众人没顾得看说话的 是谁,一齐呼喊着冲向水边,刘金凤抢先把鞋一甩跳下水,连 淌带划拉,很快把孩子抱出水面,啊!竟是小珍头。如意跳下 去接过孩子,抱上岸来。周福真一看,孩子胸口一起一伏的, 说:“没事儿,没事儿,快找个高岗控控! ”
         如意抱着孩子转圈儿找土岗,王拴带着哭腔呼唤着自己女 儿的名字跑来,从如意手中夺过就跑。周福真急扯白脸地喊:
         “别抱着跑,找土岗赶快控水!”
         “快抱到棚子里去!”草棵里有人探出头。
         人们顺声音看去,却是郭忠,周福真惊叫着跑过去,心痛 地说:“暧!这是咋说的,你怎么能出来呢?这才是捺下葫芦 瓢(漂)起来呢!快来人抬老郭!”虎头、歪毛、三喜等人跑 来,把老郭抬回栖身土洞凉棚下。
         “又出啥事啦? ”老郭出气稍一均合便问Q
         周福真坐在他身边,一边替他擦汗,一边伤感地讲述为救 方有志牺牲的二黑,铁柱因外感风寒也发烧躺倒了,接着讲述 了,今天拂晓听见柳河方向的枪炮声,铁柱带病召开紧急军事 会议,已派周贵良、石洪去打探了……最后,郁闷地问:“你 是怎么发现小珍头落水的啊!”
         “也是凑巧,我正一抬头,见三个孩子跑到水边,扬起小 脚踩水,我喊了声快回来,她回头瞅瞅我,又去踩,突然间一 个劍想跌进水里,两个小男孩吓得哭着跑去叫爸爸,我喊人不 来,这才爬出芦棚去救……”
         原来,这几天郭忠的高烧退了之后,伤势也大有好转,特 别是得知县委周杰书记派人来联系之后,受到安慰和鼓舞,这 天早饭后挪到洞口,想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这才发生 病伤人救难童的感人一幕。
         “哇一”坡下发出一声孩子哭。“好啦,好啦,救活 了。”有人惊喜地喊叫。
         郭忠舒了 口气,看看老周,探询地问:“你们开会都提岀 了什么方案?"周福真简单说了一遍,最后讨教似的问:
         “你看,是马上出击,还是等石洪他们回来再说啊? ”
         “当然得等侦查员们回来,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吗!”
         “大叔、郭队长!”王拴乐颠颠的跑上来,伸了几下脖 子:“小珍头缓过来了……"
         “石洪回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王拴回头一看,果然,周贵良、石洪正往台顶爬,噌的一 下蹿下去,老远就问:“咋样啊?柳河据点打下了吗? ”周贵 良、石洪谁都没睬他,一直跑到探身张望的周福真跟前。石洪 气喘吁吁地咽了几口吐沫,惊慌失色地说:
         “坏啦,坏啦,敌人……敌人……进,进,进攻我们来 了……”周福真、郭忠不由啊的一声,眼球都停止了转动:
         “真的? ”
         “这,这,这还有瞎白的,防,防,防水堤上机枪, 大……大……大炮,都,都,都架好了……”石洪拉着风箱 说。
         “慢慢说,是你俩亲眼看见的,还是听说的? ”郭忠沉着 地问。
         石洪长出气儿匀合了些,看看周贵良,这才说出侦察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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