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铁锁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悬着个东西,诧异地问: “真是上吊的吗? ”
         “可不是上吊的,黑裤白褂,那腿还直颤抖呢!”
         “你没看错啊!”铁锁似信非信的定证。
         “那还有差儿,不信你去看看。”虎头惊惧中带着老大不 满。
         “走,咱俩去看看,若是活着,就救下他来。”铁锁下意 识的摸摸枪为自已涨胆儿。
         “嗨!嗨!别去别去,怪吓人的!”虎头不情愿地退缩 着。
         铁锁不听他这一套,来到柳树底下一看,果然树杈上吊着 个人,四十多岁的年纪,胡子拉楂,脸色黄得像烧纸,紧闭着 双眼,舌头还没出来,摸摸脚还有温度,说明还没断气,冲虎 头一摆手:“来,你抱腿,我解套!”
         虎头怯生生的过来,铁锁麻利地爬到树枝上,把拴套的裤 带狠劲一割,“哆”的一声断了,虎头没提防被吊尸砸了个跟 头“啊”的一声,窜出老远。
         “过来,过来,”铁锁慌忙从树上跳下,唬起那个人招 呼虎头帮忙:“怕啥呀,他又不吃人,来,帮忙掘掘他胳膊腿 儿。”
         虎头皱着眉头,帮着掘了一阵,那人出气儿渐渐粗了。 铁锁一边给那人推揉着胸脯,一边大声呼唤:“大叔,大叔, 你醒醒,你醒醒!”那人手脚抽动着,嘴角颤动了几下,慢慢 睁开眼,铁锁又叫了他两声,那人猛然坐起,目不转睛的瞅着 铁锁,长出几口气,两颗混浊的泪珠,顺着干枣样的老脸流下 来,叹息道:

“唉!你们救我干啥呀!”虎头胆子壮了,没好气地说: “你这大年岁还寻短见,真没出息! ”
         “唉!没法活呀,不如让我离开这个鬼世界啊!”那人捂 着脸哭起来。
         “你有啥过不去的事,给我们说说,也好帮你想想办法 呀!”铁锁耐着性子开导他。
         那人打量他俩一番,惊愕地问:“你俩是哪个村儿的, 到这儿来干啥? ”虎头看看铁锁没吭声,见那人直往自己腰中 盯,索性捲起袄衿儿,露出斜插的手枪,毫不掩饰地说:“草 泊独立大队的,你老是哪村的? ”
         “独立大队的? ”那双失神的老眼停止了转动,不屑地哼 了一声:“唉,县大队、区小队,还有正规部队,都逃得无影 无踪,海防区、铁南,整个冀东都是人家的天下了,指着几个 民兵、村干部,还有啥闹腾头啊!到头来还不都是人家的刀下 鬼。”
         铁锁听着直皱眉头,心里说,这老家伙大概是叫敌人吓 破苦胆,鄙夷地瞪了他一眼:“你是哪村的,负过啥责任? ”
         “唉!海边张王庄的,原是村里的抗勤。”
         “那,你为啥要寻短见呢? ”铁锁看着他那副凄惨相儿, 又是气恼又是可怜。
         “唉!别提了,鬼子来大扫荡,主力过路走了,区、县武 装也都逃得无影无踪,丢下我们几个村干部、民兵成了没娘的 孩儿啦,逃到海上没吃没喝,还差点没喂了鱼虾,回到家乡一 看,三里一个警察所五里一座炮楼,唉!人心都变了,讨口吃 的都没人肯给,今天这个被捕,明天那个被杀,一天天做贼似 的,这儿藏两天那儿猫两夜,唉,这啥是个头啊!越想越没活 路,这才来寻死! “
         “那么你死了,就不惦记亲人,不想给死难亲人报仇 了?”铁锁不满地质问。
         “暧!报啥仇啊!就指头一两个人,几条破枪,就能斗过 人家飞机、大炮!”
         虎头被他的悲观情绪激怒了,唬着脸斥责道:“照你这么 说,咱冀东就没指望了,这亡国奴算当定了!哼!没骨头!” 冲铁锁一摆手:“咱们走!爱死让他死去!”铁锁见他可怜巴 巴的直抹泪,心软了,和蔼地解释说:
         “眼下,敌伪势力猖狂不假,可也并不等于我们就一败 涂地啊!远的不说,草泊里还一支实力很强的独立大队在活 动,••…“不等铁锁说完,那人便摆手说:
         “唉,兄弟,眼下咱们冀东在白色恐怖下,李运昌、李楚 离有几万大军,都叫人家赶过了长城,几条破枪的游击队管啥 用啊!”
         铁锁像受了莫大污辱似地说:“若都像你这样没骨气,中 国早亡国啦,我们跟你想的不一样,虽然鬼子的力量很强大, 但我们深信李司令员早晚要收复冀东的,日本鬼子很快就要被 赶出中国,哼!就你这样不明不白的吊死,会落个啥名儿,你 自己想想吧,我们走了。”虎头蔑视地瞪了他一眼:
         “怕死鬼,松包软蛋,早知道你是这号人,才不救你 呢!"两人走岀百余米那人又叫他俩:
         “兄弟,兄弟,等等,等等!”
         “还有啥事? ”铁锁回转头冷冷地问。
         “唉!兄弟们啊!也是我一时糊涂,才走这条绝路,你俩 刚才说的话,我仔细一咂摸倒是这么个理儿,人过留名,雁过 留声,我也是个五尺五的男子汉,为啥这么没气没刚呢!”跌 跌撞撞来到两人跟前,说道:“兄弟,你俩到哪儿去,我跟着 你们!”两人叫他这番近似乞求的话说笑了。
         虎头转怒为喜道:“哎!这还像个革命干部样儿。"
         “就是吗,如果都是人家举刀,你就伸脖子,遇着啥着 窄的事就上吊抹脖子,活着还有啥意思啊!”铁锁笑容可掬地 说。那人额上的皱纹舒展开了,亲昵的问:
         “你俩来此地干啥?是杀鬼子还是掏汉奸?"虎头心直口 块,立刻说:
         “劫粮、单打一,搞好吃喝,开军民联欢会。”铁锁比虎 头心眼儿多,见秘密已说穿,不冷不热地说:
         “愿跟我们走也行,自行方便也不勉强!“
         “唉!兄弟,我这会儿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了,不跟你 们走有啥法儿!”又挺着胸脯表白说:“我韩福荣这一百多斤 算豁出去了,跟定了你们!”
         铁锁见他态度诚恳,便把虎头道出的三大任务重复了一 遍,最后信赖地启发道:“既然你老愿跟我们干,就请你把大 田警察所的情况谈谈吧,我俩的任务就是搞侦察。”
         “巧了,”韩福荣鼻子眼睛都活跃起来:“我出来的那会 儿,看见三个黑狗顺大路往东走了。肯定是大田警察所派出去 催粮要款的。"
         “他们后晌还回来吗? ”铁锁惊喜地问。
         “我琢磨会回来的,因为少数人是不敢在外边过夜的。”
         “那就赶快去叫人吧!”虎头着急了。
         “别急,”铁锁成竹在胸地一扬手制止道:“得侦察清 黑狗们是押粮车回来,还是两手攥空拳回来,若是光劫他们三 个,韩大叔不算咱俩就满有富欲。”
          
         “你俩大白天去行事,离大田警察所不过二里路,还总有 汽车跑? “韩福荣担心地说。
         几个问号把虎头给画烦了: “中啦,中啦,你还是哪儿 保险哪儿呆着去吧,刚才还心红胆壮的,一眨眼的功夫就又尿 啦?"
         “不是尿啦,我是怕黄鼠狼打不住惹一地骚,不合算 啊!”韩福荣含笑解释。
         “这你放心,”铁锁说:“我们自有妥善的办法,我看这 样,”掏出两张准备票:“你也饿了,拿去卖点吃的,顺便侦 察一下,那三个黑狗究竟干啥去,啥时回来,我们在公路边上 等你。“
         “中,中,”韩福荣接过钱兴致勃勃的走到坨子东头,指 着坨沟说:“从这儿淌过去,穿过一块玉术地就是公路,你俩 在地中间那棵电杆下等我就是了,我去村里探听清楚,再卖些 吃的就来。"
         三人淌过坨沟,果然望见地中间有棵逢逢作响的电杆。铁 锁察看了一下周围地形,止步等候虎头,对老韩说:“你先走 吧,我等等他,注意千万别露马脚
         “知道。”韩福荣大步流星地走了。虎头望着他的背影狐 疑了: “这家伙别是肉饱子打狗吧!”
         “不能,绝处逢生的人,岂能再走绝路。”沉思片刻说: “你回去把船往这儿撑撑,万一劫下粮食也好运走。”
         虎头领命去了,铁锁独自一人奔向电杆。他边走边想,人 心隔肚皮,老家伙投敌怎么办,但又觉得不大可能,一个从绳 套上救下的人,岂能去飞蛾投火,可是,万一被敌人抓住,受 刑不过……
         整整多半天都是在忧心忡忡中渡过的。
         到日头平西,韩福荣和虎头都来了。虎头说,船驶不过 来,被迫泊在孤女坟下的坨沟里,因怕人多暴露目标,队员们 都在那里坚守待命。韩福荣掏出一大掐硬梆梆的烧饼,不知多 少天的陈货了,边儿上的芝麻已廖廖无几,但中间大红点儿依 然很鲜艳,铁锁、虎头各抓起一个,一边咬一边听他报告侦察 到的情况。
         “那三个黑狗是来催粮的,保长好一通招待,拜了半天 年,才答应先送一车,剩下的限三天送齐。”
         铁锁惊喜地问:“你来时装车没有?离咱这儿有多远? ”
         “远倒不远才四五里路,我来时,保长带人挨家挨户凑 呢,估计天黑以前怎么也能过来。”
         “好,”虎头把最一块干火烧扔进嘴里,霍地一下站起: “那我去叫人吧!”
         铁锁看看红日已悬在高粮穗上,又计算了一下步行四五 里路需要的时间,一摆手说:“恐怕是来不及了,再说,人多 势重的反倒容易坏事,干脆就我们三个劫吧!”他又多了个心 眼,生怕中圈套,打起来好躲好藏,外边留有接应的。
         “这,这,我们三个对付三个行吗?况且我连个家伙都没 有? ”韩福荣不由一愣。
         “你就瞧好吧,保险手到擒来。”铁锁和虎头交换了一下 眼色,又用审视的目光盯着韩福荣:“打听准了,真是三个警 察? ”
         “那是没错的,我不仅在路上碰着,还在村公所亲眼得见 三个人三条大枪!”
         “好,走吧,别让狗日的钻了空子跑过去!”铁锁冲韩福 荣一摆头,示意头前带路。
         三个人钻到公路边,又擦庄稼地往西走了半里多路,见 公路北边有座破砖窑,斜对过有个秫秸夹的厕所,铁锁看中这 地方,在虎头和老韩耳边如此这般交待一番,老韩掘了一棵小 树,打去枝叶同虎头进了破窑,铁锁飞快的蹿过公路进了厕 所。
         红彤彤的太阳藏进了庄稼地里,麻雀叽叽喳喳蹦跳在未成 熟的高粮穗上,吱了在树上拖着长音起劲儿的叫着,正是农间 挂锄的季节,田间、路上异常恬静。
         “叮铃” “叮铃”大路的西端响了马铃声,越来越近一是 一双套铁瓦(铁瓦车:木轮带有铁箍旧时铁瓦车)大车,一个黑狗 叼着香烟,美滋滋地坐在外挎辕,另外两个坐在粮食口袋上抱 着大枪打磕睡,随着大车的摇晃,两个家伙成了不倒翁。
         车轮转到了破窑与厕所之间,突然,铁锁从厕所冲出手枪 一指大喝:“站住,都举起手来!”
         就在黑狗与车夫惊魂未定的当儿,虎头、韩福荣早已枪、 棒并举冲到大车前,齐声喝道:“谁动打死谁!”说时迟,那 时快,黑狗们的“啊”字未落,铁锁、虎头早已把挎辕的和车 上的黑狗枪夺到手,韩福荣受了鼓舞,冷不防把另一个家人打 下车,收了枪。干净、利落从始到终也不过三分钟,黑狗们吓 怕了,车夫怔住了。铁锁冲车夫把手一挥:“岔小路,快!”
         “驾! ”车夫一晃鞭子,大车叽哒哓咚地离开公路拐上的 田陌小道。
         “走! ”三个人每人押一个,随后跟了过去。
         大车没走出三五百米,便陷在泥水里了,车夫哭丧着脸哀 求:您看车陷得这样深,先卸下来再……“铁锁回头一望,恰 好公路看这里的视线被庄稼挡住,用枪点着三个黑狗:
         “卸车,快!谁炸刺儿,这儿就是谁的莽身之地!”虎头 给了拿眼斜他的家伙一脚:
         “你他妈的斜梭啥,快点卸,谁再东张西望的我先打死 他!”黑狗和车夫都不敢抬头了,铁锁在虎头耳边说:“赶快 去叫人!”虎头一笑说:
         “不用去叫,他们会自动来。”说罢掏出一粒子弹,在车 轮护铁上摔了几下拔去弹头,将火药往路边茅草上一倒,掏出 早已备下的火柴“嚓”划着往火药跟前一伸“噁” 一下燃烧起 来。
         此刻,正是暮色苍茫,回光返照之际,田野上风平浪静, 那熊熊烈火一烧起,青烟扶摇直上云天,韩福荣大惑不解,铁 锁则心有灵犀,他暗自佩服毛头小伙子想的周全,黑狗们也由 衷地惊叹十六七岁的“劫匪”竟有这等超凡胆略,于是跟英雄 出少年对上号。
         车卸完了,庄稼叶子也响到跟前“呼哗哗”钻出一邦手 持钢枪的小伙子,把黑狗和车夫吓愣了,把韩福荣也惊得瞠目 结舌。虎头乐不可支地迎上去:“你们的眼真尖,看着烟就来 啦? ”
         明放诙谐地说:“有你这队长的将令,谁敢不盯着啊!”
         “队长”二字一出口,把黑狗和车夫吓得一激凌,再看那邦一 脸杀气的不速之客们,吓得不等分咐,便薦不溜的扛起粮食口 袋跟大家走向指定的方向。
         这边由铁锁、虎头和明放掩护,韩福荣不会使枪,也跟 着扛粮食口袋,百八十斤,压得够呛,因为腹内有食,却也不 心慌腿软,只是苦了那些用野菜、鱼虾充饥的队员们,和酗过 酒的黑狗们,一趟、两趟……五趟,粮食搬完了,月亮也出来 To
         铁锁把三个徒手的警察叫过来,命他们解下子弹袋,训斥 道:“你们回去就说,粮食让草泊独立大队给劫走了。”
         “不敢,不敢!”三个家伙一齐鞠躬。
         “就这么说:”铁锁历声命令。
         “是是!”三个家伙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连连 点头哈腰。
         “还有,把这张布告贴在大田乡最显眼的地方!”铁锁从 怀中掏出一张早已写好的布告。
         “这,这,这……“三个家伙谁也不敢接。
         铁锁来气了,往水蛇腰黑狗手里一塞:“拿着,若是胆敢 不贴,三天后要你的狗头,”跟着训斥道:“别说你们大田小 小的警察所,河头、唐山也是平淌,实话告诉你,我们草泊独 立大队的人,个个都是飞檐走壁地武林高手,”越说越兴奋, 竟走了题:“大队长周铁柱那是我哥,就是当年柳河镇盗马闯 险的,最近又在上新庄单枪匹马杀出重围,他武艺高强,枪法 百发百中。”
         “是,是,久闻大名,久闻大名!”三个家伙敬若神明似 的连连鞠躬。
         虎头喝叱开了: “你甭酒闻肉闻的,这会儿也许我们的 人,早从你们警察所把酒肉弄走了,连屁也闻不着了。”
         “走吧!”铁锁想笑没笑出,冲三个啼笑皆非的家伙一摆 手。三个家伙垂头丧气的走了,铁锁到车夫跟前,和颜悦色地 说:“大哥,你受惊了。”
         “没啥,没啥!”车夫受宠若惊地含笑点头。
         “回去转吿保长,就说草泊独立大队说的,敌人征粮要 款,能推就推,能拖就拖,实在推拖不下,就少送,给! ”又 掏一张写好的布告:“你们就说草泊独立大队送来的,必须照 办,那上边啥都写得一清二楚,可以用它做挡箭牌!”
         “是,是!”车夫接过揣在怀里,抹车走了。
         铁锁简单扼要的向大家讲述了,巧遇韩福荣和智劫粮车的 经过,都说老韩给山寨立了一大功。老韩红着脸说:“是你们 救了我啊!”
         大家簇拥着三勇士来到水边,一看船装得满满的,铁锁 说,虎狼横行之地不可久留,带头下水推船,到了防水堤边因 为水浅,载重量又太大,几个人使岀吃奶的劲,也无法推过, 正在焦急,只听对面有水打船板的响声,虎头惊惶地说:“不 好,李家灶的敌人追来了!”铁锁一听,那声音正是从李家灶 方向而来,也慌了神儿:
         “注意隐蔽,准备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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