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洲大地,龙王庙者数不胜数。顾名思意多是乡民百姓为 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而打造的偶像,而草泊里的龙王庙, 则是别有一番传奇色彩。
相传,在几百年前的一天午后,突然西北天空电闪雷鸣, 只见乌云撕裂处一条金龙摇头摆尾,带着暴雨飓风直冲草泊 而来,围草泊转了一圈儿,突然一头扎到水里,倏地又腾空而 起,把鱼鳖虾蟹、笹草都卷上了天空,翻了几个斛斗又跃落下 来,如此反复数次,最后栽到一块土台子上,再也腾飞不起来。
俄倾,云开雨止,碧空如洗。附近村庄的乡民见之,纷纷 驾舟而来,只见方园数百亩大的土台子上,卧着一条金鳞闪烁 的巨龙,无不愕然、骇然,纷纷跪倒尘埃磕头祷告。
有几个地方官闻讯赶来观看,亦惊叹不已,一面派人护卫 神躯,一面呈文丰润县令。
不久,丰润县令行文下来:
金龙坠落吾县境,乃亘古奇闻,亦是吾县之福兆,除请 僧道超度金身升天,特命金龙降落之地,兴建龙王庙一座,并 定于每年十月初五为祭龙神庙会,文到之日望各乡镇即筹资兴 建、贫、富、绅、商贾不得有违云云……
历时半年之久,一座宏伟、壮观的龙王庙落成了。就在 举行落成盛典的当天夜里,风雨大作,雷电交加,次日清晨一 看,那龙骇早已无了踪影,地上只留下几片金鳞,人们更视若 神物一样的供奉起来。此后,但凡天旱或淫雨不晴,人们或抬 偶像求雨,或来庙里祈祷开晴无不灵验,一时轰动了丰润县境 和京东各县镇、府道。
离丰润县城十里有个姓刘的富豪人家,一心想封妻荫子, 拜将封候,多次迁移阴宅也不曾发迹,忽一日,来了个拉骆驼 的风水先生,刘某将风水先生请到家中,说明心愿。风水先生 立刻拿出五行八挂图及罗盘,点划一番,又叫刘某抽了一签, 这才装腔作势地说:欲封候拜将,须迁阴宅西南。
刘某求官心切,把江湖调言视若神明,真的走马西南来追 风水,一日,来到海防区境内,听说泊里有座龙王庙,便弃马 雇船前来瞻仰,但见土台高耸碧水绿草之中,庙宇巍峨辉煌, 正是个理想之地,于是舍弃了铁筒一般的宅院,连同祖坟一起 迁来龙王庙。刘家有钱有势,在附近村庄收卖了不少土地,霸 占几千亩草泊,随着龙王庙的香火兴盛,招来不少无业游民和 小商小贩,便在这里立了村庄。
刘印轩也不知是刘氏第几代贤孙,他有两个儿子,还算为 老祖宗争气,大儿子刘旭颇有些文墨曾在官场中混过事,后染 上花柳病烂掉鼻子,自觉不雅,便退居故里为其父掌管家业, 二儿子刘兴在唐山警察局当巡官O
龙王庙本系草泊孤岛,天高皇帝远,日本鬼子一来,刘印 轩便自筹钱财购卖枪枝弹药,自封为司令扯起防共自卫军的旗 号,并套用大军阀阎锡山的自治法,制定了许多残酷、暴虐的 土政策束缚、控制村民。
前几天,有人报告说有可疑船只出入孙家窝铺,联想近日 在他的佃户村发生的一系列事故,劫持送租粮大车、大白天夺 军马、枪杀皇军医官、掏(捉)办公人员、夜袭警察所,越想越觉 后脖梗子冒凉气。
这天,吃过早饭,正准备去李家灶报告发观可疑船只的消 息,有团丁进来报告说,有一老一少要到庙里讨药。刘印轩腾 一下从太师椅子上站起,瞪着三角眼喝问:他们是哪村儿的? 带的啥东西?他们说是李家灶的,叫方老土,因他儿子偶然得 了聋哑疯颠症,特来向龙王求药。不行,你告诉他,龙王管不 了药王的事,叫他找药王去求。是!团丁走了。
一会儿,那团丁又回来了: “报告司令!”多可笑二三十 条抢的杂牌自卫军称司令,可见乱世之秋,司令是多么不值 钱。团丁哭丧着脸说:“那老头说不是找龙王爷求药的,是找 谭文涛求偏方的,说他俩是亲戚。”
“不行,现在泊匪猖獗,外村人一律不准进龙王庙。”
正说着,谭文涛进来。他是个五十多岁的干老头儿,塌鼻 梁、慈眉善目,开门见山地哀求说:“司令,那是我的表叔、 表侄,既来了,就叫他爷俩进来吧,哪怕喝口水再叫他走呢, 也算是人之常情啊L
“你敢担保吗? ”刘印轩皮笑肉不笑地威胁道:“如果是 泊匪派来的探子,我可拿你全家问罪!”
“是是,我敢担保,我这表叔老实得连个蚂蚁都没踩过, 活了六七十岁,没赶过集进过镇,咱龙王庙这么兴旺从没来 过,若不是他儿子得了急症,就是用八抬大轿抬都不会来,有 名儿的方老土,不信我给你老领来看看,就知道啦……” 刘印轩的小老婆不耐烦了: “我说你让他在这儿唠叨个 啥,一个七十八百的大老头子,就把你吓死了,若是泊匪真的 来了,还用打呀!”没好气地冲老谭头一晃胳膊:“去叫他进 来,你若管得起他饭,就在你家住一年半载的。”
“是是,谢太太!”谭文涛立刻来了个就坡下驴,转身走 To
“你,你,你老娘儿们家跟着瞎掺合啥!”刘印轩嗟地一 声把水烟袋墩在桌子上:“不行,不行,我得去看看,究竟是 两个什么人,我不能叫孙悟空钻到我铁扇公主肚子里来
“臭德行,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让几个泊匪吓成这 个样儿!”酸不溜地挖了他一眼点着香烟。
“暖!大意失荆州啊!现在非比太平年月,那泊匪中有个 周铁柱十分了得,利害得狠啊!”刘印轩奸诈多疑,坏主意又 多,四夕卜八庄的佃户都叫他白脸曹操、坏水瓶子。
“草包!还挺那个呢!”小老婆顺手把火柴梗朝他眼前一 晃碰翻水烟袋。
刘印轩并不介意,往腰里掖着狗牌橹子,恶狠狠地说: “今天我倒要看看这两个不速之客,是人是鬼,若是泊匪的探 子,活该老爷我官运亨通,给李队长送去,就是升官发财的梯 阶!”
“哼,想的倒美,别叫雁拝(啄)瞎了眼啊!”小老婆乜 斜着眼,从心里瞧不起他。
你道方老土者何许人也,聋哑呆症者又是何人?他们正 是方有志和周铁柱。原来,铁柱他们回到孙家窝铺的第三天上 午,由孙健主持召开了党委扩大会议,除了七名委员,方有 志、孙达志两位老人均列席了会议。重点是,如何出奇制胜, 一举拿下龙王庙和李家灶。
孙健摊牌说:“已是秋未冬初了,为了避敌冬季大扫荡的 锋芒,和百十口子人过冬问题,以李家灶为屏障,龙王庙做大 本营,孙家窝铺做大后方,进,可以李家灶为跳板,向敌伪统 治簿弱地区推进,退,可以扼守龙王庙、孙家窝铺,环境再恶 劣可以钻草泊与敌周旋。”
孙达志老汉说了这样一个故事,对大家很有启示,他说, 有一次,他们被洋鬼子追得无路可逃,便一当扎进一家俄国人 开的洋行里,把工作人员都锁到地下室里,斯了他们的衣服换 上,逼着经理和董事长出面应酬,躲过三天大搜查,逼着这 家洋行用汽车送他们出了天津卫。铁柱举一反三拍板说:“我 们把李家灶和龙王庙拿到手,危机时也可以用这办法朦混敌 Ao ”
大家经过一番热烈讨论,立刻有了相应的伪装和朦混办 法,于是,又把议论中心转到如何智取两个据点的问题上,李 家灶和上新庄一样,不足为虑,而龙王庙虽非正军驻守,但 它是竹城水寨,又有一套残暴的自治办法,形成水泼不进,针 扎不透的小独立王国,却使人们大伤脑筋。
方有志说,他有个扛活的老朋在龙王庙叫谭文涛,前月去 海边购盐曾和老胡头打听过,此人确实健在,并且是很为村民 和刘印轩器重的土郎中,铁柱提出和方有志进龙王庙侦察,当 务之急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同意二人前往。
这天日上三竿,方有志和铁柱,一身当地乡民打样,撑船 来到龙王庙村南码头,立刻被团丁枪口逼住,方有志自然不敢 报鱼草淀的人,只好说是李家灶的,来找谭文涛求偏方给儿子 治聋哑痴呆症,并自报名方老土。
谭文涛六十来岁的年纪,幼时学过郎中,能评脉也能开 方子,只因家境贫寒难以糊口,才给钱老狼去扛活。有一年秋 天,他和方有志去北山拉石头,从河头镇街上穿过,到胥各庄 正赶上大集,有人向饴餡多少钱一碗,老板说一个大钱,他一 听比面条还便宜也要了一碗,回到家和人学说:赶了个集还是 个庄,吃了碗饴餡,还是碗汤(面条),因此,落个了个谭老土的 绰号。没人时,方有志叫他谭老憨他竟答应,有人时,非但不 答应还反叫方有志老土,两人心照不暄,别人却莫明其妙。
两人虽然两三年不见面,一听老土这个古怪的名字,立刻 明白一块丿L扛活的朋友来找他,跑到南码头一看,果然不差, 还带着个两眼发直的年轻人。
方有志怕他说走嘴,先发制人说:“文涛兄弟,你认不出 我方老土啦,我是李家灶的啊!”谭文涛心领神会,连说:
“认识,认识,亲戚理道的还能有忘° ”方有志假戏真 作,如哭如诉的说起小儿子,在野外睡了一觉,醒来便疯颠聋 哑了,无可奈何,才来找他求个偏方。
团丁和围观的乡民百姓,因谭文涛通晓点儿医道,又为人 忠厚都很同情他亲戚的不幸,纷纷叫他亲自去向刘印轩求情。 就在谭文涛去找刘印轩求情的当儿,铁柱把村南的地堡,和水 中栽的暗桩,都记在心里。
坏水瓶子刘印轩,一进谭文涛家院子,就见房脊上坐着 个毛头小伙子,唬着脸喝道:“下来,下来,你东张西望的看 啥?哪儿来泊匪? ”铁柱痴呆呆的坐着,睬也不睬他,老家伙 来气了,拾起半块砖头扔过去。
铁柱一侧身,啪,正着额角,血立刻流下来,这下他怒恼 了,.“扒必”着猛往下一跳摔倒院中,方有志跑上抱着小儿子 声泪具下,铁柱拿起块石头就要砸老家伙,谭文涛和方有志大 喊:“快跑,快跑,他是个哑巴疯子打死架啊!”
铁柱猛挣脱方有志,又拿起镐头要追。老家伙见势不好, 撒腿就跑,声嘶力竭地大喊:“快把他给我抓起来,纯粹是泊 匪装的!”
但团丁和围观的人,没一个动弹,因为谁都不愿干那有伤 老谭头的情面,去抓一个受伤的疯哑巴。
其实,铁柱并没摔伤,他有武功底子,窜房越脊不在话 下,小小茅草房又算得了啥,只是逢场作戏罢了。以假乱真, 不但取得了过夜的借口,铁柱还借寻仇家报复之机,提着块大 砖头,一癘一拐地把整个村子都转遍了。整整闹腾了一天多, 第二天午后,在方有志央求下,才找了几个小伙子,把铁柱手 脚捆住,强行抬上船,这才撒泪告别故友,向李家灶驶去。
刘印轩越想越蹊跷,李家灶虽然姓方的是大户,可没所 听说过有方老土这名字,即便是绰号,大部份是他的佃户,也 该有耳闻啊!再说,那小子也不像哑巴傻子,那眼神儿那嘴 角……莫不是姓谭的和泊匪早有勾结?且莫打草惊蛇,先到李 家灶彻底查访,有方老土这个人没有。
第二天,吃过早饭,正欲去李家灶,忽听李家灶方向枪声 大作,刘印轩大惊,立刻罢了念头,一面叫大儿子刘旭集合自 卫团进入阵地;一面亲自登高观察泊里动向。看罢多时,突然 收回目光大呼:“注意!有船过来了! ”
果然,是两条大船……越来越近,看清了上面坐满穿黄衣 带战斗帽的人,啊!是皇军到了,他乐不可支的迎到码头边。 两条船相继靠拢南岸,当先跳下一个挎洋刀的鬼子官儿,把雪 白地手套一摘,唬着脸用流利的中国话问:“你的司令,刘印 轩的是? ”
“是是,正是敝人!“刘印轩奴颜婢膝的连连鞠躬。
“那边的战斗,你的知道? ”鬼子官儿一指李家灶方向。
“哦,知道,知道!”刘印轩没敢说谎。
“你的知道,为何不去增援,隔岸观火八路的一样。” 婀,老鬼子官儿抽出战刀。
“我,我,我的实在不了解那边的情况,正想派人去打 探,可巧太君就来了。”老家伙吓得声调都变了。
老鬼子官儿把战刀插入刀鞘,愠怒地划个半圆形:“李家 灶的危在旦夕,快快的把你的兵都叫来,我的要训话,重新的 布防!”
“是是!”老家伙答应着,心中暗想,李家灶从没驻过日 本兵,而且这日本官说中国成语镑(结)儿都不打,他们是从哪儿 来的? 一瞥那些横眉立目武士们,哪里还敢怠慢啊,命令愣在 一边的团丁: “赶快去打锣,就说皇军要训话,全体自卫军到 南码头集合!”
“是! ”那团丁走了。
“太君梢候,我去……”刘印轩一抬腿被鬼子兵抓住衣 领。“你的哪里去!”
“我的去沏茶孝敬太君!“
“逃跑的没有!”那鬼子兵把他一操,众鬼子一齐用刺刀 逼住他。
坏水儿瓶子刘印轩好生大惑不解,怎么我去沏茶,说我 逃跑啊,立刻联到这邦皇军的来历,偷偷一瞥手扶战刀柄的日 本军官,黄泥子军服胸口处有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破洞,不由一 惊,这是子弹打的,况且是致命处,堂堂大日本军官穿死人的 衣服,莫非说是假冒的?
锣声,喊声急促的在他耳畔萦绕,见自卫团丁一个个仓慌 提枪跑来,心说,完了完了,若是泊匪假冒的,我刘印轩真算 是大意失荆洲了。
“统统的把枪架好,两队的排列!”老鬼子官唬着脸命 令。
“枪架好,站成两排!”坏水瓶子讨好的重复了一遍,三 角眼却在窥探逃跑的空隙。
“都来齐了没有!"鬼子官儿突然用纯正的中国话喝问。
“哦,来齐了,来齐了。”
坏水瓶子的话音刚落,老鬼子官儿朝鬼子兵们一努嘴,
所有枪口都对准了团丁们,老家伙见势不好,转身就跑, 早被一个年轻的“鬼子兵”抓住:“你看看我是谁? ”
老家伙一抬头,不禁啊了一声,正是挨他一砖头的疯颠、 聋哑症患者一周铁柱。老鬼子官儿把仁丹胡一揪,啊!此人正 是草泊独立大队政委孙健,他蔑视的看了一眼刘印轩:“刘司 令没想到吧? ”继而,双手插腰,真的给团丁 “训”起话来:
“乡亲们,你们都是受苦人,难道你们就忍心拿刘家给你们的 枪,去打真心实意打日本鬼子的八路军吗?咱们都是中国人, 国难当头民族涂炭,应该枪口一致对外,共同打败民族敌人, 建立自由,独立、富强的新中国!”
周铁柱一指面无血色坏水瓶子教训道:“你不要指望李家 灶的李得彪来救你了,他和你二样早做了俘虏!”老家伙轻蔑 地一笑,暗说,就你们那几条破枪,还拿炮楼呢,就是有大炮 一时半时也轰不开呀,那是钢骨水泥铸的啊!
铁柱一看来气了,用枪管一杵他太阳穴:“你他妈的听 着,根据你的罪恶,我们完全可以就地处决定你,但念你还是 一个中国人,且给你个悔过自新的机会,表现好可以将功折 罪,表现不好,老账新账一块算。”
“是是,一定痛改前非! 一定痛改前非!”老家伙吓得 直筛糠,但他决不相信李家灶会失守,眼睛始终没离开正南方 向。
虎头给了他一枪托:“你他妈的别当耳旁风,这是我们周 大队长跟你说话! ”
“啊!周队长!”老家伙一想到周铁柱,心底直冒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