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历时七天七夜的大扫荡,于滦河之滨会师,宣告结束了, 这次付诸兵力之大,扫荡面积之广,烧杀抢掳之野蛮,都是空 前的。
         唐山屯军司令铃木其久,向华北派遣军司令冈村宁次报告 说:"……我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在空军和坦克配合下,兵分 三路同时向滦河西岸蓟运河以东推进,李运昌、李楚离残部和 土丿[路,或被歼灭或被赶下大海……至此,铁路南大平原已撤 底实现明朗区・••…”
         据敌伪内部统计,这次惨绝人寰的大扫荡共杀死我军民 十万余人,其他被堵在地洞里用毒瓦斯熏死的、马踩死的,跳 海淹死的,冻死的,不计其数。街上有死人,田野里有死人, 尤为惨不忍睹的是,被剖开肚腹露着胎儿手脚的孕妇,和躺在 血泊里各种姿势的儿童,铁石心肠之人,见了也会伤心落泪 啊!
         幸存的人们好似从高山上跌落下来挂在树枝上,惊魂落 魄面无血色,互相见了面既没有眼泪,也没有话说,谁也不敢 首先问询谁家可曾遇难……真叫是,村村新坟起,家家有哭声 啊!劫后的铁南平原,犹如瘟疫一样出了几贵几溅的畸形,当 时,有人写了一副对联是:
         上联:酒贵肉贵粮食更贵。
         下联:房贱地贱大闺女最贱。
         横批:吃了白拣。
         从这副对联不难看出,当时人们痛不欲生的心境,和因 女儿背上的包袱之沉重,请看,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只需 一身衣服一床被子的代价便被人领走,年貌相当的男子被抢 “购” 一空,接着就抢大几岁甚至大十几岁的光棍汉,并且身 价一跌再跌,竟像夏日午后的鱼虾,从大幅度落价到“要钱不 要货”处理,又一落千丈到白送倒贴,乖乖,有剩男无剩女的. 古语!在这里颠倒了个个儿。
         书归正传,且说扫荡铁南中路指挥长山坂,在滦河百里外 的常各庄,与东路大军汇合后,铃木其久乘直升飞机亲临常各 庄主持祝捷授奖大会,山坂围剿泊匪有功,获得冈村宁次一枚 金枚勋章,晋升一级的嘉奖,当晚与随军妓院狂欢一夜,于次 日天明,亲帅骑、步兵回师柳河镇。临行前在队前宣布“凡大 军所过村镇,发现可疑分子格杀无论,宿营村镇给以充分自由 (默许奸抢)。"
         这条损阴丧德的命令一出笼,那些野蛮成性的日伪军,无 不拍手称快,匪军所过村镇,店铺,住户物品被抢夺劫一空, 由十几岁的小姑娘,到七八十岁老太太都不能幸免。刘文昌助 纣为虐,不但为主子搜寻有姿色的少妇,还出损招儿将被轮奸 半死的少妇、老妪,用唧筒注入凉水用脚踩小腹取乐。中华民 族的尊严啊,降到了历史最低点!
         这一天,大队人马来到一个叫刘家坟的大村,突然接到铃 木其久司令的急电,说,昨夜有八路便衣三人骗走犯禁的红伤 药和急救药品一箱,今日凌晨纠查发现,打死路警两名、押车 警一名还重伤道口看守人员,携有重要禁品逃窜向南泊一带, 指令山坂三日内拿获。
         泊匪,泊匪,又是泊匪,难道这十万精兵扫铁南的阵容, 连个兔子都无处藏身之地,泊匪岂能逃脱覆灭的下场,难道三 个便衣,是八路主力派去的?还是哪里的神八路武工队所为? 其实,这三个便衣既非主力派进去的,也非什么武工队所为, 这正是铁柱、石洪和孙达志老汉的儿子孙彪创建的奇迹。
         原来,就在龙王庙的将士洒泪祭英魂的第二天头晌,孙 达志老汉和他两个儿子远渡“冰洋”风尘仆仆而来,因为飞机 扫射龙五庙的同一天,也对孙家窝铺进行过低空侦察,由于军 民隐蔽得及时,才没投弹、扫射,老汉见飞机朝龙王庙飞去, 就一直为驻守那里的将士担心,所以不顾翠儿、铁柱妈的苦 劝,硬是命令他两个儿子,破冰撑船来龙王庙打探消息。老汉 一听,周福真父子双双阵亡,不禁泪洒胸怀,孙健、郭忠、铁 柱、吴义勇、王拴劝慰半日,这才止住哭声。
         当时,孙健、铁柱等领导干部正在开会商讨,掩埋烈士遗 体和如何去敌后搞药品等问题,老汉是特约编外“军师”自然 是理所当然的与会者,孙健豁盘托出悬而未决的方案请老汉发 表意见,老汉沉思片刻说:“两件大事均迫在眉睫,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我赞成采取出奇不备抢运、埋葬烈士的遗体;也同 意钻进敌人肚子里逼迫刘印轩的儿子买药的方案。”接着老汉 讲了此去唐山可能遇到的意外事故,和应付对策,以及几处退 却路线。最后慷慨地说:“仅派两个人去,恐难以应付意想不 到的情况和险恶处境,这样吧,叫我家老三孙彪同行,他有武 术底子和轻功,短兵相接、探查正好用得着他。”
         大家深为老人爱国精神所感动,纷纷报以感激与崇敬的目 光。吴义勇则频为遗憾地说:“你老咋不早说呢,在您家住了 五六天,竞不知老三有武功,若是跟他学几招该多好啊!”老 人淡淡一笑:“来日方长,想学我也可教你们,只是轻功不如 他。”
         简短截说,铁柱、石洪、孙彪于次日凌晨上路,至日上三 竿来到泊东大堤。铁柱化妆成阔少爷,英俊而箫洒,石洪化妆 成大管家、矜持而干练,孙彪化妆成下人,彪悍而谦和,一路 顶着朔风踏着冰霜迤遮而行,中午时分来到一个叫望泊的大村 庄,这里因是敌人腹地,所以一切序秩井然,铁柱命石洪顾了 两头毛驴,一头供自已骑乘;一头驼物品,看去真像哪位官绅 家的阔少爷进城读书或走马上任的派头儿。
         三个人内忧外静地往北走着,观不尽残冬暴政下的凄凉景 象,枯草在朔风中呼啸、野狗成群、白幡飘摆……使人们进一 步尝到了国难当头,普天之下皆无乐土的悲怆。
         到日头平西,早来到唐山南门一刘屯。二鬼把门的两个 三层大炮楼上,皆插着膏药旗,鬼子兵在炮楼上做监哨;四个 伪军充当看门狗,凡过卡的人一律右手高举证明书(良民证) 过头,待伪军们搜查完毕还得向左右炮楼上的鬼子鞠九十度大 躬。铁柱呈上龙王庙自卫团,给唐山刘兴巡官的信函,石洪又 巧妙他捅钱给验证的伪军,靠着名片和金钱的魅力,很顺利地 混过了关卡。
         打发回脚夫,三人转乘洋车来到唐山闹市区一小山下坡大 陆饭店下榻,此刻,正是华灯初放,车水马龙糜靡之音甚嚣尘 上之际,铁柱当侦察班长时曾跟孙振武来过两次,所以比二人 显得大方、自然,先领二人烫过澡、吃过饭,回到下塌处留下 孙彪看家,取了信函和土特产品,带了石洪径直来到新立街仁 字五条。照门牌叫开门,却被刘兴马弃挡驾拒之门外:“巡官 不在家,有事明天再来!”说罢“酎’一声关闭了大门。
         铁柱将信将疑,断定马弁在家刘兴不会外出,两个人一咬 耳杂,上前猛叩大门,并连唬带蒙地喊:“我们司令有亲笔书 信在此,不开门我们明早就要回去,可带走啦!”果然有效, 一会儿马弁来开门了,说叫二人进去。
         铁柱和石洪一进刘兴的客庭,便见一个长马脸、蛤蟆嘴、 肉眼泡的家伙坐在沙发上,和刘印轩家中保存的像片一模一 样,二人的心倏然收紧。铁柱见那小子用狡松的目光盯着他, 很有礼貌地深鞠一躬:“二少爷好。”刘兴皮笑肉不笑的欠欠 身,目光一直没离开铁柱。铁柱慌忙掏出书信递过去。
         刘兴接过书信拆开,看看抬头看看落款,果然是家父手 迹,脸上的肌肉略松驰了一些:“坐吧,坐吧!看茶!”看那
         信文是:
         刘兴吾儿:见字如面,家中一切均好,只是连日来与共党 泊匪交战,你大哥和十几个弟兄不幸负伤,为父也因忧伤和痢 疾染病在床,久治不愈命在旦夕,兹派心腹周副官和采买一人 前去购办红伤和疾病用药,望吾儿协助购齐交二人带回,以拯 救父等之残生。
         药单和钱款皆在二人之手。勿虑。
         父字 中华民国三十三年十一月初六。
         铁柱呈上购药清单,刘兴看罢皱起眉头:“要这么多红伤 药干啥呀? ”
         “信上不是都写着吗,与泊匪交战,大少爷和十几个弟兄 都负了伤,老司令也卧病在床,皇军又不管,只好自己想办法 呗!”铁柱从容不迫地站起,背诵着早已编好的台词儿。
         “你俩都是龙王庙人? ”刘兴被铁柱噎得板起面孔。
         “是啊,是啊!”二人一齐答。
         “我听你们口音不像。”刘兴陡然站起,唬着脸喝问:
         “说,究竟谁派你们来的? ”
         铁柱一乐,坦然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从容不迫地答: “还有谁,老司令呗,那亲笔信还会有假吗?实不相瞒您说, 我俩都是上新庄人,生活无着才投到司令门下,老司令见我俩 都挺机灵又忠厚老实,先由马弁后提拔为副官和采买。石洪也 说:“是啊,你老不信可以写信问吗? ”
         刘兴多年不曾回家,对龙王庙的自卫团人事变故吃不准, 没再追问,拿起刘印轩的亲笔信,反来复去看了几遍,突然冷 笑:“你俩的来龙去脉,暂且不提,我且问你们,这信上和你 们说的一样,都说我父卧病在床生命垂危,难道这龙飞凤舞的 字;是一个重病人所写的吗? “
         “这……这……这我们怎么会知道啊!”铁柱完全没料到 一手,被问得瞠目结舌。
         “你应该知道,我父书写信时你若不在场,又怎能和书中 言辞如出一辙,难道你偷看过?"
         “没,没,没有!”石洪着急了。
         “信是我父亲亲书不假,可是他老人家现在身居何处,却 大有文章。”刘兴突然杀机败露地喊道:“来人啊,先把他俩 抓缺再说!”
         铁柱见他要去墙上摘枪,一面朝石洪嗷嘴儿,一面陪笑 说:“你老息怒你老息怒,且听我说。”身子挡住门口: “是 这样……"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刘兴枪还没抓到手的当儿, 石洪一个箭步抢上,冷不防拧住他胳膊的同时,嗖的一下抽出 尖刀,在他咽喉前晃了两晃;“动一动我就先扎死你!”
         两个护兵闯进来,见状大惊慌失色,一个家伙刚要掏枪 早被铁柱顺手牵羊钳住腕子,夺下枪,另一个家伙吓得退到门 口,铁柱用枪点着那家伙的脑壳,坦率地说:“我们一不是土 匪;二不是来绑票儿的,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八路军!”
         “啊! ”刘兴和两个护兵大惊失色。
         “打开窗子说亮话,我们此来非抢非劫,是来走刘巡官的 门子卖药的,好说好商量,我们如数付款,不给你找麻烦,大 家也不伤和气,若是抛弃父子、弟兄之情不顾,拿我们两个请 功,绝没你们的好处……”
         “别听他卖狗皮膏药,你两个对负不了他一个,真,真, 真……”没等铁柱说完,刘兴便挣扎着喊叫起来。
         “谁敢动手,我就一刀捅了你!”石洪把刀尖对准刘兴脖 颈威胁两个护兵。
         “快着,给宪兵队打电话,就说八路在我家,哎哟,哎 哟・・・・・・“刘兴被拧得不敢往下说了 Q
         铁柱非但没去抢电话,还一反常态把钳在手里的护兵放 了,冷笑道:“刘巡官既然不讲面子,就请便吧!”说罢泰然 坐在沙发上,异常冷静地说:“老实说,你爸和你哥哥均在我 们手中,咱们彼此翻起脸,鹿死谁手暂且不说,你父兄也会因 你这不孝子弟而含恨九泉,当然,我们不是向你求和,也不会 让你打电话给宪兵队吓住,别看戒备森严的唐山,我们既然进 得来就出得去,而且,要以刘巡官的家为战场,把唐山城闹他 个天翻地覆。”刘兴为铁柱的胆略和鞭辟入里的话语所慑服 了: “好商量,好商量!”
         铁柱冲石洪一摆手,示意将他松开,信手把手枪扔还护 兵,心平气和地说:“前边已经说过,我们此来,本没有别的 意思,无非是想借刘巡官的大名搞些药品拯救负伤的战士,信 是刘老先生主动写的,也是他老人家墩促我们来的,我们共产 党人一如暨往,欢迎刘巡官像刘老先生一样,站到抗日民族统 一战线一边来。”石洪从心眼里佩服铁柱从军这几年的政策水 平和口才。
         没再费口舌,便达成了协议。
         于是,打电话、药店破例开门恭候,同往药店、会见老 板、递交清单、装箱、付款……一切顺利,如数购到明令禁售 的红伤药品两箱。
         两人来到下榻处,已是午夜十二点了。铁柱看着两只沉 甸甸,鼓崩崩的新黑皮箱,心中暗想,万一刘兴这小子包藏祸 心,或密告警察局搜查饭店;或暗中通知刘屯哨卡,岂不是前 功尽弃,再说,就算能够顺利出去,稻地据点又如何通过,三 人一商量,都觉得坐火车五道桥下车最安全,那是个排不上等 的小站,只有伪军没有日本兵,给哨卡捅几个钱便可通融过 去,出了车站就是广袤的田野,抛开王兰庄据点,直插南泊最 多三十几里路,比出刘屯,走稻地约近一半路,而且,这一带 十几里不见村庄,绕村落荒夜行最为保险。
         当即结算了账目,求饭店值班杂役顾来三辆洋车,来到 火车站一打听,西行的票车明晨六点才有,而且经常误点,此 刻,刚刚一点十分,是住旅店还是蹲候车室?铁柱抬头见过来 一辆掏粪的大车,粪柜上浮摆着鼓崩崩的麻装、草料被夢和破 棉衣坐垫等物,不由灵机一动,冲石洪一使眼色跟着它。又对 孙彪提高嗓音说:“走,先找地方喝酒去,明早才有火车在这 儿受这罪干啥呀!”
         大粪车蹒跚的走出百余米向南拐去,铁柱暗喜断定不是出 市,就是找地方打尖(吃干粮)喂牲口,等亮天出市(日伪时期也 不准粪车亮天在市内逗留),但凭自已的装束和两个斩新别致大 皮箱去追大粪车,太不可思议,于是叫了三辆洋车说是去交(通) 大(学),并提醒说,我这两个箱子都是易碎品,越慢越好我多给 钱。堂而皇之的上车了,在车夫和观众眼里那是贵公子带着仆 人去交大求学。
         不过洋车再慢,那高大的轮子转起来也比载重马车快,很 快就把大粪车越过去了,到了交大门口三人下车,等了半天粪 车才过来,铁柱正琢磨如何截住它和去掉这身少爷皮,就听站 内“呜”的一声长鸣,接着传来陛喧地排汽声,铁柱眼睛一亮 抓火车最安全。但一看道口亮着灯又泄了气,
         车头过来了,牛似的一边走一边排汽,吹起的沙土雾气绰 绰,罩住了灯光朦胧了视线,又激活了铁柱的冒险内存,说声 抓车走。抢先抓起一只皮箱对石洪说:“你空手去抓,我俩每 人提一只,看我俩下你也下。”石洪依言抢入道口,没引起看 道口人的汪意,很顺利的抓上去,铁柱和孙彪刚要伸手抓扶梯 就听有人喝叫:“看你们敢扒车,过来! ”
扫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