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艺术变形的主要方法及其作用
        艺术变形的方法可以促使创作动机有力地实现。创作主体意识的 介入,可以使变形手法运用得更加突出。具体说来促使创作动机实现 的变形方法主要有以下三种:
        一是局部变形,即改变事物(或审美客体)的局部形状。黑格尔在 《美学》中说过,在艺术的领域人们要把握自然,“就必须把自然事物占 领住,修改它,改变它的形状气“只有在人把他的心灵的定性纳入自然 事物里,把他的意志贯彻到外在世界里的时候”,“自然事物才达到丁种 较大的单整性”。①这里的“单整性”可以理解为“集中性”或“统一性”。 这种变形方法是依据原型的强化原则创造的具象变形。它的审美原则 是不彻底改变原型的整体面目,在此前提下,进行改造、重组、强化和聚 合,进行局部的改动。如亲盾的《白杨礼赞》,描写了西北高原上异常普 通,却又极不平凡的白杨树,细致地描写了它的树干、树枝、叶子、树皮, 它的粗细和高度。作者以“笔直向上''来形容树干、征枝和叶子的特征。 事实上,作者为了表现创作动机和表达感情,对树的外形进行了局部 的、隐蔽的变形。树干树枝等“笔直向上”,不尽符合事实。有人作过观 察,白杨树的榄枝和叶子并非都是“笔直向上''的,作者有意凸现白杨树 那种伟岸、正直、朴质、严肃、坚强、挺拔的品质,是为了以此象征北方抗 日军民的坚强性格。正是为了适应这个创作动机,才对白杨树作了局 部的变形。
        在绘画等艺术作品中会更多地使用这种“变形”的创作手法。在唐 代,受当时审美观念的影响,人们以丰腴为美,这个时代的人物画像,尤・ 其在对女性体态的描绘上大都进行了局部的夸张变形,使其具有肌丰 体胖的特点。现代西方画派则更多地使用这一方法。他们以扭曲夸张 的手法对客体进行大胆的变形,使之适应创作主体表现创作动机的需
        1.[德]黑格尔:《美学》第一卷,朱光潜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326-327页。 
要。毕加索在以其情人多拉•马尔为原型的画像中,对其形象进行了 变形。比如对多拉的鼻子的形状和位置进行了大胆的夸张变形,甚至 将多拉的脸与狗面相融合,以象征多拉对他像狗一样忠诚。
        通过这种局部变形,可以将审美客体扩大和缩小。如“太阳就要落 山/这颗巨大的火柴头擦了一下地平线/路灯就这样被点燃太阳烤 着地球/就像烤着一块面包气也可以运用漫画的手法。如高尔基在 《人间》中对一个寡妇形象的描写:“那寡妇生得像一所房子。她的胸脯 鼓出来,好比一个门廊。她的红彤彤的脸用一块绿色的头巾包严,方方 整整,类似一扇天窗,'再如冯骥才在《高女人和她矮丈夫》中对“高女人 和她矮丈夫''的描写:
        再说他俩的模样:这女人长得又干、又瘦、又扁,脸盘像没有上 漆的乒乓球拍儿。五官还算勉强看得过去,却又小又平,好像浅浮 雕;胸脯毫不隆起,腰板细长僵直,臀部瘪下去,活像一块硬挺挺的 搓板。她的丈夫却像一根短粗的胶皮滚儿:饱满、充实、发亮;身上 的一切——小腿啦,脚背啦,嘴巴啦,鼻头啦,手指肚儿啦,好像都 是些滚圆而有弹性的小肉球。他的皮肤柔细光滑,有如质地优良 的薄皮子。过剩的油脂就在这皮肤下闪出光亮,充分的血液就从 这皮肤里透出鲜美微红的血色。他的眼睛简直像一对电压充足的 小灯泡。他妻子的眼睛就像一对乌乌涂涂的玻璃球儿了。
        这种夸张和漫画式的描写显然可以更有效地突出人物的特征,使之更 具有审美的魅力。
        二是极度变形。在局部变形中,人依然是人,物仍旧是物;而在极 度变形中,往往人变成了物,物变成了人,或人与物嫁接和捏合,真可谓 物我两化。这种变形是遵循幻想和象征的创美原则和手法,是一种幻 化变形的方法。它不依赖于原型经验,而是突破和挣脱原型的束缚,创 造出一种与原型相去甚远的形象。如斯芬克斯(埃及的半人半狮)、森 特(希腊神话中的半人半马)、法恩(罗马神话中的半人半羊)、安琪儿 (带翅的小天使),中国古典小说《西游记》、《封神演义》、《聊斋志异》中

的人物。这类奇异的半人半怪的形象在古代艺术作品中非常普遍。在 这方面,西方艺术走得更远。如西方现代派的作品,《犀牛》中人都争着 变犀牛,《变形记》中人变成了大甲虫,等等。现代西方绘画大师,如毕 加索、梵高、塞尚、马格里特等,为了表现创作动机,他们将人头嫁接在 蛇、马身上,或将人画成牛头马面式的怪物。毕加索的《梳发女人》中, 将梳发的女人变成了一个没有羽翼的鸟类怪物。他的另一幅画《坐着 洗浴的入》是“一个生物状的骨架形象,像纪念碑似地孤零零映现在大 海和天空的背景上。她那恐吓的铁钳似的双顎,使许多观众想起螳螂 求食的上颗,这种昆虫在与配偶交配后便将配偶吞食”①。这种变形显 然是一种极度变形,有力地表现了作者对这种魔鬼般人物的厌恶和恐 惧的心理。在这种变形中,多采用黏合、嫁接的艺术手法。如古埃及的 神就多采用这样的方法。太阳神常常被表现为一个圆盘(太阳)、一个 人体和一只鹰的结合体。女神陶来特是孕妇和产妇的保护神,她的形 象被塑造得像一头大河马,其外形被人想像到怀孕的妇女的腹部。猫 神巴斯特既有女人又有猫的外形特点,能让人想像得出她是家园的保 护神。这些作品中的人物大都有半人半怪的属性,既有人的情感,又有 怪的神通。比利时超现实主义画家雷尼•马格里特的《集体发明物》画 的是一条躺卧在海边的美人鱼,上身是鱼形,下身是人形。东方艺术中 也普遍存在这种现象。如河北正定隆兴寺中的千手佛。她的手臂依次 伸展,美丽壮观,像仁慈地抚爱着芸芸众生。获得2005年春晚“歌舞 类"一等奖的舞蹈《千手观音》也是变形的典范之作。千只纤手曼颤,千 只慧眼闪烁,优雅曼妙的舞姿,美轮美奂的造型,让观众的感官和心灵 受到了一次洗礼和震撼。千手表示遍护众生,千眼表示遍观世界,千手 观音表达出超度一切众生,广大圆满无碍之意。这一创作动机只有通 过这样的变形才能表现出来。
        这样奇异的组合、怪诞的作品为什么还能够被我们接受和认同呢? 因为“这种融合是能得到视觉和观念上的认可,并能体验到一种愉悦感
        1.[美]玛丽-吉多:《毕加索——私生活与美术创作》,钱凤根译,湖南美术出版社 1992年版,第164页。
        的”,可以使“我们从中感受到神奇与壮观”,所以,“无论什么生物学或 物理学的观点看来似乎是不.自然的事情在艺术领域看来都好像是非常 自然而然的''①,甚至会让读者产生一种摆脱自然束缚、融于天地的自由 向往。日本的《孔雀王》中把长有四只手臂的神放置在孔雀的背上,使神 与孔雀合二为一。这种人与兽的多重组合表现了人类希望找到一种超 越现实、挣脱现实束缚的有效途径,表现岀一种强大的超人的力量。
        这种君王一孔雀一佛的混合体成为一个仁慈的神,具有 消灾去难的力量……它显出了新颖壮观的美。人与孔雀这种非自 然的统一并没有使我们感到不自然或违反常情。形象平和松弛, 动静相济,饱含韵律和均衡,不失为一个协调统一的整体。佛的智 慧与安详在孔雀的色彩与羽毛的衬托下以最为出乎意料的方式得 到了丰富和加强,而孔雀的形象又为佛的智慧和安详增添了一种 喜庆色彩。孔雀的双翅一般都画成展开的样子。这幅画处理成,为 双翅展开不动,这是为了与四只手臂协调对应。这些手臂姿势不 同,表现出持续不断的运动以及各种各样的神力。作品并没有使 我们得出孔雀是佛或佛是孔雀的结论,而是使我们产生了 一种非 常强烈的第三级过程的感受,使我们体验到一次极为出色的创造 综合。它卓绝而形象地体现出一种深刻的宗教信仰。②
        三是审美价值的两极变形,通俗的说法就是美变丑,丑变美。如杨 朔的《荔枝蜜》,一开始写自己对蜜蜂的恼恨,'有一回上树掐海棠花,不 想叫蜜蜂螫了一下,痛得我差点儿跌下来。"“如此以后,每逢看见蜜蜂, 感情上疙疙瘩瘩的,总不怎么舒服。"到后来,自己吃到了荔枝蜜,听到 饲养蜜蜂的老梁介绍了蜜蜂生活的经历,作者的感情发生了升华、飞 跃:“心头不禁一颤,多可爱的小生灵啊,对人无所求,给人的却是极好 的东西。蜜蜂是在酿蜜,也是在酿造生活,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人类酿
        1.[美]S・阿瑞提:《创造的秘密》,钱岗南译,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76 — 281 页。
      2.[美]S -阿瑞提:《创造的秘密》,钱岗南译,辽宁人民岀版社1987年版,第280页

造最甜的生活。蜜蜂是渺小的,蜜蜂却又多么高尚啊!”蜜蜂的形象由 丑变美了。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月色''美不胜收。据说当年散文刚发表 时,有的学生为了领略其美,特地到清华园的荷塘作实地观察,看到的 不过是一沟死水与枯荷败叶。可见文中的荷塘月色已被作者按照表情 与审美的统一需要进行了整形、改造。经过变形的景,是作者主观感情 的载体,是客体与主体有机化合变幻成的新形象,由丑变美了。再如, 刘绍棠对养育自己的运河充满了感激和赞颂之情,故将它描绘得十分 美好。当一群作家来此参观时,只见到光秃秃的河岸上有几棵树,树上 有个鸟窝,大为扫兴。但刘绍棠却说,这里的景色是最美的景色,它是 我精神的乐园和天堂。正是基于这种感情,刘绍棠创作了《蒲柳人家》 等一大批“运河系列”的作品。
        各种变形都决定于创作主体的内驱力。内驱力是由创作主体独特 的感受、记忆、情绪、心境等因素汇聚而成的力量。变形方法的运用,有 助于更自由地表达的情感。变形,对客观对象来说是一种误差,对创作 主体来说却是一种真实。如宗璞的小说《我是谁》中写孟起文和韦弥变 成了两条大虫,弓身缩背,艰难地爬行着。这一变形手法的运用寓意十 分深刻:它暗示了知识分子在“文革"恶劣的环境中所受的非人的折磨、 迫害,像虫子一样畏畏缩缩地生活着;更重要的是表现了作者的精神思想 历程:人变虫——个人的悲剧——国家的灾难——历史的反思——现实 的控诉。正是由于作者对“文革“时期知识分子生命历程进行的强烈反思 才使他采用了这种变形的形式,因而使得作品有了一种独特的审美价值。
        我们强调变形的作用,并不是说变得越离奇怪诞,离事物的自然形 态越远越好。正如乔治•桑塔耶纳所说:“一件似乎是怪诞的事物,在 本质上可能劣于也可能优于正常的典型。……而且在形相的奇异中, 我们还依稀感到它的统一和性格。'‘①所以,使用变形时,必须遵循美的 规律,遵循艺术用形象反映生活的规律,同时还要考虑到艺术种类特有 的审美规范。这样才能看到作者高尚的人格和灵魂,看到美的形象;否 则,变形就会成为一种远离事物形象和本质的怪诞和荒谬。
       1.[美]乔治-桑塔耶纳:《美感》,缪灵珠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17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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