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与文学结缘 ——王正宇小说论
         王正宇,一个曾经用文学探讨人生,继而参政议政,现在又回归文学的人,是一个一生与文学结缘的人。
         所谓“用文学探讨人生”,是指在1978年,当时在“两个凡是”笼罩下,他着政治风险,创作了反映十年浩劫已经过去,但“血统论”还阴魂不散的小说《姐夫没有参加我的婚礼》,并由此走上文学创作之路,创作并发表过86万字不同题材的文学作品;所谓“参政议政”,是指他在任丰南县文化局副局长、丰南县(市、区)政协副主席期间,创办了基层政协报,主编了报告文学集《光彩事业光彩人》;所谓“回归文学”,是指他退休以后,又全身心地将自己融入文学之中,并创作了一本叫做《京唐悟语》的书,文理交融、叙议结合,充满了他思悟人生,感悟世界的智慧,颇有些悟世感言的味道,醒人心扉、启人心智、感人肺腑。
         不管怎么说,他这一生是与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总是严肃地去想
         王正说:“我在写每一篇小说的过程中,总是严肃地去想……”这种严肃地想,基于他对生活赤诚的爱,对人民高度的责任感,因此他写出来的作品,总是充满对生活的深刻认知,对时代的透彻理解,对历史的准确归结。
         小说《姐夫没有参加我的婚礼》是王正宇的代表作。这篇小说发表后,引起了较大的反响。那是1978年初,在王正宇的故乡,一个勤劳、简朴、善良的儿媳妇,因为出身问题,屡遭贫农婆婆的虐待,自杀了。她的死,使王正宇萌动了创作念头。他想,粉碎“四人帮”两年了,为什么“血统论还阴魂不散?文艺创作不能仅仅停留在对“四人帮”罪行的鞭挞和揭露上,要对这些罪行所产生的历史条件和社会根源给以深刻地剖析;也不能浮泛地描绘和控诉由于“四人帮”的摧残和毒害,在社会生活和人们心灵中所造成的创伤,要饱含着对于光辉未来的坚强信念和向往之
情,用文艺创作的独特方式,提出和回答时代的课题。于是,他动笔写《姐夫没有参加我的婚礼》,这篇小说主人公李莉的原型就是那个遭受虐待的儿媳妇。
         在创作过程中,王正宇曾几次停下笔来。因为当时的中国,还在“两个凡是”的笼罩之下。在这种政治背景下,用小说为地富子女伸张正义,是不是否定文化大革命?是不是利用小说反党?这是作者必须面对的问题。王正宇想到,“四人帮”极其严重地败坏了社会风气、留下了难以疗治的痈痘对于痘,是厚厚地涂上一层胭脂粉好呢?还是戳破脓水,使其尽快治愈呢?当然是后者。他坚持写完了这篇小说。他在小说前面写下了自白:“我把我的思考,献给诞生三十周年的新中国……”他的思考向纵深延伸了,他没有把“文革”作为孤立偶然的社会灾难来认识,思考的上限推至解放初期,在对现实矛盾的揭示中汇入历史的思考他没有写主人公自杀。他相信黑暗终究要被光明所替代,这不仅是作者世界观的体现,同时也是艺术创作的真谛所以他让她活下来,和读者一起拷问:“等我们有了孩子,孩子咿呀学语,会招呼姑父了,姑父能答应吗?”孩子的姑父,也就是身为公社党委副书记,不参加他们婚礼的姐夫,还在跟姐姐吵架:
         “净给我惹事!我说还要来个五七年么,说来就来了。舅舅带着工作队到公社了,说要抓不坚持原列的典型,解决走什么道路的问题。偏偏在这个时候,他把她娶过来,这典型还不抓到我头上?”这是姐夫的声音。
         “她妈平反了,过几天就回学校上班。她…”这是姐姐的声音。
         “她什么,你爸爸,我爸爸,给她爷爷扛活的事不算数啦?”
         “新六十条上不是写着,地富出身的社员享有同样的权利吗?”
         “那是权宜之计。刚才没跟你说吗,现在形势又变了,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
         这篇小说发表于《丰南文艺》1978年第3期,《冀东文学》1980年第2期转载,并获奖。紧接着,他又创作并发表了《雪》《老新传》、《撩面纱的故事》等小说拓展了创作的领域。
         在创作中,王正宇深刻地认识到,文学作品不仅关注社会生活和人们心灵中的创伤,更关注社会的未来他的《谁敲月下门》、《不速之客》、《与格兰特的缘分》所组成的系列小说《拓》,便是这种关注的成果。他曾任丰南县粮食局办公室副主任,深谙粮食部门改革的必要性和迫切性,在各级学术刊物发表《关于县级粮食经营管理机构改革的构想》、《论粮食企业文化建设对企业承包的推进力》等30多篇论文。与此同时,他探索了一条用文学形象推动改革的路子,于是便有了《拓》。《拓》除了正面地描写这场历史性变革中不可避免的权力斗争之外,在对经济体制改革的急切呼唤中还寄予了对伦理关系等社会生活整体变动的希望。请看新局长上任后的这一段:
         院子里空落落的,墙角,那只灰不溜秋的蜘蛛又在结网了。前几天,它结了好大好大一张网,被周杰扫掉了扫掉了,结新的,它肚子里有丝么!这新结的、尚未成形的蜘蛛网,使新局长悟到了一点什么,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窜。他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电话铃又响了。
         “这个诸葛丹凤真够呛!”
         电话铃继续响着。
         “明天,说什么也要让老孟把电话撤掉!”
         电话铃越来越响。
         “你诸葛丹风不就是副县长的妻侄女吗,有什么权利三番五次打电话,凌驾于他人之上?若不是掺和着肖湘问题,肯定被人误解,甚至搅起轩然大波,干脆,你从你那用电脑计算的舞伴里另找一个,我还过我的独身生活……”
         电话铃执拗地响着。周杰火了,抓起话筒,劈头盖脸地喊了一句:“你别来……啊……,您是”快镜头突然定格,粮食学院的高材生净遇蹊跷事。
         “好大的脾气啊,真是官升脾气涨。不让我去,可以。但是,限你一周内解决皇陵路粮站问题!”
         汗珠,争先恐后地从鬓角往外钻。顶头上司已经摊牌,一个小小的皇陵路粮站,竟然惊动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施压力于周杰一人。
         就这样,作者率先触及到粮食经营管理机构改革的重大社会矛盾,把小说主题由一般文化层次的政治批判,推进到经济基础的政治思考。为此,《拓》不仅在文学界获奖,也受到粮食部门领导机构的重视和粮食职工的关注。         
总是弘扬人性美
         王正宇认为,文学是人学,就要写人性,弘扬人性美。新时期的“伤痕文学”对“文革”的封建专制提出血泪控诉,从文学角度燃起了启蒙的星火,从而为推动改革开放发挥了巨大的观念前导作用,但忽视了弘扬人性美。为此,他在小说创作中并写人性、表现人性,把弘扬人性美作为创作的主旨。
         如小说《一指禅轶事》塑造了三个“人性美”农村的年轻人:兰英,铁良、明鑫。兰英长得“好像花骨朵刚爆儿”,父母盘算找个养老女婿,因为“若是碰上个孝顺女婿,后半辈有享不完的福哩!”刘二婶乱点鸳鸯谱,想给“比兰英大一巴掌”的铁良提亲。铁良认为自己家穷,不愿让兰英跟自己过苦日子,因此跟刘二婶说:“让人家从屎窝挪到尿窝,我过意不去,婶,等富裕了,养活起人家,再……”铁良经常帮兰英家干活,还给兰英买“花绷子那么大那么圆的,背面镶着绢花的镜子”。但兰英爱明误解,明鑫虽有“一指禅推拿”绝技,但双目失明刘二婶一句“瞎明鑫”像“一团猪毛揉进兰英心里。她那涨红的脸微微地抽搐着,抽搐着……”明鑫超常的意志,明鑫的精神境界,终于使兰英冲破世俗的偏见要向明鑫表白自己的心迹:
         她终于来到了木格窗前。
         天呐,木格窗里有人跟明鑫说话,而且是瓮声瓮气的声音。最怕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铁良虽然心地好,但为了娶妻生子,难免一时糊涂。怎么办?躲开…万一打起来留下来劝架我劝谁?真难死人了!
         木格窗里的调门高了:
         “明鑫,中不中?”
         “不中!”
         “不中也得中!”
         “你……”
         “我霸道,是吧?这辈子就霸道这么一回。”
         木格窗里沉默了。兰英屏住呼吸,心,被不祥的预感揉搓着。
         木格窗里又有了声音:
         “明鑫,我若是说看不上兰英,不是心里话。那年,我没答应这门亲事,是怕她从屎窝挪到尿窝…
         “如今你富裕了……”
         “我是富裕了,可我也觉出来了,我只知道养家糊口,跟你们比,还差一截呢。咳,因为顺便买的那镜子,刘二婶没跟我说一声就乱点鸳鸯谱……其实,她也清楚,兰英心里有你……”
         “不,兰英心里有‘一指禅推拿”。
         “也有你!”
         “不
         “有!”
         “就算有,我也不能拖累她。”
         ……
         木格窗前,那亮亮的月光更亮了。兰英鼻子一酸,泪珠顺着胖乎乎、白嫩嫩的脸蛋滚下来。
         泪珠,是热的……
         三个人的思想境界便脱然而出了,令人感动。小说写的就是这样平平常常的事。语言虽平淡,但包孕的思想内容是深远的,富有哲理性的。正如王正宇所说:“探索和表现千百万人心灵中的美,没有必要追求离奇的情节、曲折的故事只要反映真实生活的脉搏,擅长于画出人的灵魂,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人物性格的光彩就会一下子突现出来。”他就是这样在小说《雨丝清凉》、《荞麦嫂》、《她从山里来》等小说中,塑造了一系列“人性美”的形象。他说写人性,弘扬人性美是文学永恒的主题。
         总是钟情于大自然
         读王正宇的小说,能感受到大自然崇高、雄浑、清丽、淡雅的美,被充满着乡俗、乡情、乡音的柔美图画所感染比如他的《冀东苇乡风情录》就写的是家乡的自然风光如诗如画、美不胜收:
    ……当偷草的人们陆续回到葆家铺时,晚已经把没完没了的绿浪舔平了,不安分的苇泊失去了悸动。只有那些美其名“大红腿”、“罗门”、“水老鹅”的野鸭子,还在苇塘里追逐交欢,“扑楞楞!”惊飞一群小水雀,些许芦苇被小水雀撞得摇曳了片刻,又恢复了老样子……
         王正宇之所以钟情于大自然,是他认为中国经历了一连串的政治运动以后,过去道德的纯洁性和较为坦诚、真挚、友好的人际关系造到了破坏,需要到大自然中回归天真、朴实、野性的自然属性。他在《冀东苇乡风情录》第一卷《骚丫头》中塑造了“进村就打听当年情哥哥”的“骚丫头”马秀萍,这一个有着淳朴、自然,有着美好人性的苇乡人。
         她有个微翘的鼻子,好耸,一耸,鼻子两侧就旋起两个脉脉含情的笑涡,很诱人。略微大些的嘴巴也极富桃逗性地翘着,连两只小巧丰实的奶子也是翘翘的。苇泊的日毒风野,姑娘们怕脸蛋黑了,粗糙了,三伏天也衰着厚厚的方块头巾,而且赢得颇有技巧,在脸前搭起一个狭长的凉棚挡风遮日后面也不露脖梗子。唯独马秀萍从来不头巾,脸蛋却像芦根那样新鲜,那样白皙……
         一阵水声,月亮碎了。紧接着,是一阵甜甜的、脆脆的带着水韵儿的笑声!
         马秀萍跳上岸,神采飘逸地捋将头发上的水珠,她见葆芦一脸的狐疑,耸耸鼻子,徐徐地旋转着苗条的身子,深情而缠绵地说:“你不是爱看我从水里上来的丑样吗?看吧,看个够!嘻嘻,瞧你,还是葆李沟上那个傻样儿……”
         貌美心善的她,却命运不济。这只是因为她姓马,而“马吃草,乃苇乡之大忌也”的愚昧族权,迫使她割舍真爱远嫁他乡。二十年后,马秀萍回到了家乡,但家乡却如湾死水,一切依旧但现代文明的激浪在冲击着古老的苇乡旧有的生活方式注定要成为过去。这时已经当了村长的葆芦在新旧的冲突中挣扎着。马秀萍决心要让父老乡亲冲出物欲的围城。虽说过了二十年,她依然是那样的率真、朴实、野性,作品中这样写她的性情:
         古老、苍茫的苇泊滚过一声沉需,随即翻起滚滚绿涛,咆哮着朝葆芦淹过来,葆芦觉得自己是一叶丢了舵的小舟,在绿涛中颠簸着。他拼命寻觅着舵,他抓住了一只奇妙的舵,是一只既结实又柔软且灼灼烫人的……
         葆芦觉得蹊跷,定睛看时,原来抓住的是马秀萍的手。他大窘,浑身燥热,诚恐诚惶地放开马秀萍的手,自己的手却被马秀萍揽在怀里了。他试图抽回自己的手,那手却在曾经翘过奶子的怀里生了根。通过手的传导,他感觉到她的心脏在争雄般地搏动这种搏动撞击着他心海中的冰山。冰山速融,心潮哄然涌起……
         马秀萍百感交集地叹息一声,冷不防摔起葆芦的手,狠狠地啃了一口……
         类似于马秀萍这样的形象,还有《醉河》里的秀莲等。这些形象让读者从生活深处看到蕴藏在人们内心的美好的东西,看到鼓舞人们前进的力量。
         王正宇的作品始终保持着对生活的严肃思考,保持着对人性美的热烈追求,保持着对家乡的自然风光的无限依恋,这些,也构成了文本的内容表达和价值追求,成为他创作的独特的审美品格。   
扫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