滦河源头的歌者——奥奇创作论
       滦河的上游是风景如画的坝上草原,这是一个充满绿色诱惑的绿色家园,是人与自然和 谐的精神家园。在草原的腹地,一条河流蜿蜒流淌,这就是滦河的源头一黑风河。在黑风 河两岸,山水秀美、草木葱茏、野花摇曳、沙漠蜿蜒、溪水奔流、鸟儿起落、畜群蠕动,这些构成 了草原风光最迷人的地方。蒙古族作家奥奇就在这里度过了他人生最宝贵的年华,以致这 里的一切都成为了他生命的最深刻的记忆,也成为了他创作的不竭的源泉。若干年以后,他 回忆起自己经历,曾对他进行采访的一位记者这样说:“忘记了是哪位哲人曾经说过:一个人 如果在哪个地方经历他从童年向少年这渡的时代,由蒙昧混沌步入渐谙世事,那么,他的魂 也就留在了那个地方。这句话也许是我记得不太准确,或者也是我仅凭着对哲人原话的感 悟进行了自己的杜撰。但我始终感到这句话是昭示真理的哲语。因为我是在蓝旗的闪电河 畔,在滦河的源头黑风河走过这段人生历程的。我的魂就是留在了那个地方。因此,我对其 他地方的关注永远也不会超过这个地方。虽然,在我的人生旅程中,也有许多到过呆过的地 方给我留下过极为深刻的印象。”这里是他的精神之源,创作之地,生命之根。他觉得:“如果 没有在蓝旗的那段岁月,也不会有我以后人生的'绚丽
       那是1971年的夏天,由于奥奇的父亲被“流放”,他们举家从锡林郭勒盟最繁华的盟所 在地锡林浩特迁徙到正蓝旗桑根达赖公社阿力台大队的饲料基地。当载着他们全家的解放 牌卡车,一次次从陷进的沙窝子中冲出,终于到达浑善达克沙漠深处那个只有三户人家的 “浩特”时,他的心是凄凉灰暗的;当他走进蓝旗中学那个还用“二连二排"作标志的教室时, 他的心是忐忑不安的;当学校放假他在通往家里的四十华里的荒漠中踽踽独行时,他的心是 孤单无援的。在那个时候,他从未想到过这个使他充满“荒漠正愁余,草深闻鹅捣”心境的蓝 旗将会成为他今生把魂丢在这里的地方。
       也许这里“山高皇帝远”,是一个没有被政治异化的净土,他忧郁的心逐渐释然了。后来 他发现处在沙漠深处的阿力台竟是那样的美丽。他家窗外面对的是沙丘的阴坡,长满了灌 木,在夏秋之际郁郁葱葱,格外有致。阿力台的夏营盘是在滦河源头的黑风河,那里风景是 蓝旗最美丽的地方。那里白沙绿茵中镶嵌着座座毡房,草原上游走着群群牲畜,山野中开放 着朵朵野花,被人称为“天然公园”,他经常去那里游玩。当时阿力台还有几个插队知青,他 常常和弟弟在沙窝子里跋涉数里地,到他们的蒙古包里借书看。他们来这里插队时,把学校 图书馆的书和杂志搬来了许多。在插队知青那里,他第一次看到了《草原》文学月刊,而且读 到了韩燕如的脍炙人口的爬山歌《数不尽蓝旗风流画》。于是,《数不尽蓝旗风流画》中的那 句“内蒙古八千里东至西,数来数去还是数蓝旗美”,从此便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他总是 在想,蓝旗是内蒙古最美的,而阿力台是蓝旗最美的,那阿力台肯定是内蒙古最美的地方。
       虽然阿力台是美的,但他却一直高兴不起来,因为父亲在多伦学习班一年半的半囚禁状 态的学习结业之后,是与作为回单位工作的“依靠对象”、在五七干校学习的“储备对象”的这 一、二类人有别,但又略高于被开除公职的“地富反坏右”的四类分子的三类人员一即“可 以改造好的对象”的身份而被“流放”的。父亲既已成为另类,那可能结果就是发几年工资后 被解除公职,做永久的牧民。而作为另类的子女的前途是渺茫的。所以无论阿力台多么美 丽,阳光多么灿烂,他依然感到的是凄凉灰暗。
       在秋天将要结束时,父亲和他搭牧民们买粮的牛车从阿力台赶到四十华里外的桑根达 赖,然后乘上公共汽车,来到蓝旗的旗所在地。在蓝旗中学,父亲借着和当时校长相识的面 子,几费口舌,使他进了蓝旗中学。当他走进教室时,接受着教室里所有角落里投来的诧异 的审讯的目光时,他的心顿时忐忑起来,在老师把另一位坐在头排的同学调到后面的课桌, 让他坐在离讲台最近的第一排时,在他坐在课桌的板凳上的那一刹那,他竟产生出一个返身 奔出教室和父亲一起回家的念头。下课后,同学们却是一见如故地问寒问暖,和他说笑玩 闹,他的心才安然了许多。蓝旗的同学是善良充满爱心的,许多身强力壮的同学承担起保护 和照顾身单体薄的他的义务。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不会洗衣服他们帮他,他病了他们照顾 他,劳动他干不完自己的活都由他们包了去。虽然他是另类的子弟,但没有人歧视他,而且 使他感到的是一种充满爱的温暖。近四十年过去了,有同学回忆说:“那时没人敢欺负奥奇, 他有一帮人罩着呢。”这种真挚的友情使他终生难忘,正是这些爱促进了奥奇人格的发展。 他深有感触地说:“这些善良和爱心是我永远难以忘怀和充满感激的,这也是在后来的人生 中我的心胸坦荡,乐于助人,心理健康的原因。”可见,这种爱打下了奥奇健康美好的心理基 础,促进了他道德的发展。于是,他便将这种爱施与他人和周围的环境。正是这种爱心,激 发和促使他以后创作了许多歌颂爱的作品。
       那个学期很短暂,不到两个月就放假,他也就初中毕业了。从学校放假回来,在桑根达 赖下车,步行四十华里回家,还不满十三岁的他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中踽踽独行,一种孤单无 助的情感袭上他的心头。这使他更加怀念初中的同学们。
       1972年春天,他上了蓝旗中学的高中。他上高中那年,蓝旗中学把包括新来的和原有 的大学毕业的教师都安排在他们这一届高中做任课老师。他曾在给他的同学宋双桂的散文 集《碧琪阁随想》作序时回忆这一段难忘的时光:“我们就是在这样充满激情又缺乏理想的时 代中由童年步入少年。十三四岁本来是充满浪漫的花季,心中有着无数的幻想。虽然成长 在文化荒漠之中,但突然有这么多良师对我们进行知识传授和文化熏陶,我们怎能不感到庆 幸,而这种受益也是我们终身难忘的。我们高三班的班主任语文老师王希圣就是这些终身 难忘的良师中的一员……王老师讲课幽默风趣,旁征博引,从而引人入胜。从他的讲课中, 我们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中国方块字不同组合而显示出的神奇张力,这对我们这些在文化荒 漠中饥渴了许久的少男少女,无疑是开启了我们蒙昧中的智慧之门,向我们展示了一片新的 天地。”
       毫无疑问,他的文学创作的基础也是那时打下的。对这其中的原因,他曾这样分析:“理 想是在启蒙中滋生,当年那些老师悉心地传授知识,把我们这些浪漫的花季少年心中的幻想 化为理想,理想又插上翅膀。正是对王希圣老师讲课的喜爱,我们同一届的同学不少人喜欢 上了文学……而且,也有不少人做起了作家梦,常常地在上课的闲暇或者其它的空余时间, 我们聚在一起吟诗作对,各自把自己得意的文字或千辛万苦觅来的书籍拿给诗朋文友传 阅气可以说,在那个时候,他们最惬意的事情,就是傍晚来到滦河上游的另一个支流——闪 电河畔上吟诗作对,谈天说地,闪电河畔和闪电河流过的金莲川成为了他们创作、谈心的最 好场所。面对着如画的风景,他们激扬文字、抒发理想。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培养了他对文 学的兴趣和激发了他文学创作的潜质,从而奠定了他以后文学创作的基础。
       1972年冬天,他的父亲有幸成为在桑根达赖插队的八个干部中回锡林浩特工作第一 人,他们又举家离开阿力台,搬往锡林浩特。而初到蓝旗最想回锡的他却依恋着蓝旗的老师 同学,以及那里的如画风景和风土人情,而继续留在蓝旗求学。高中毕业后,他作为知青到 一个偏远牧区的饲料基地插队。在那个偏远又缺乏文化生活的地方,无论繁忙还是闲暇,都 是百无聊赖。于是,为了打发时光,他常常把自己的感受变成文字,这些在接受“普罗”再教 育而流露出的“布尔乔亚情调”一直也没见天日。
       他的处女作是在到锡林浩特二中任教后创作的。那时他觉得理想在现实中夭折,只能 另寻蹊径,便模仿当时盛行的伤痕文学的模式写了一篇题为《圆圆的月亮》的小说。这篇小 说被当时《锡林郭勒》的编辑青格里慧眼识金,发表在《锡林郭勒》上。后来,他又创作了多篇 小说,而这些小说大都是他的亲身感受,题材来自于他在蓝旗时的生活,无论是写教师的还 是写草原的。其实在他的创作生活中也不是一帆风顺,而是有些时运不济。如《圆圆的月 亮》和《动点》的发表就几经周折。报告文学《希望在这片土地上滋生》本来在全国少数民族 文学评奖初选作品中入选,且“名列前茅”,但在面临终评时,由于“八九风波”而被推后,重起 终评又因为不是母语创作而落选。
       当然,幸运也会眷顾于勤奋的人。就在他的《希望在这片土地上滋生》落选全国少数民 族文学奖不久,他的另一篇专篇游记《背着文明走进荒漠》却获得了发表它的刊物《电视•电 影•文学》的“丑牛创作荣誉奖”,并被选作《一九八八年全国游记年选》的压卷之作,并和他 喜欢的《阳光雪》《近乡情怯情更浓》等名篇同出一卷。而这篇作品的主要内容是记载了他重 游滦河源头多伦和蓝旗的活动和感受。作品发表后,几乎每天都可收到数十封读者来信,这 也是他在读者中反响最多的作品。“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情况也是无独有 偶,他受人之托而撰写的文学评论《现实生活反映的哲学思考》发表后,在他并不知情的情况 下获得了中国蒙古文学学会颁发的“当代蒙古族文学作品研究优秀成果奖后来,因为他 兴趣的转移和文学的凋落,他的创作像缺雨的河流,断断续续,时常干枯。他以后又致力于 文学批评,从而成为了文坛的多面手。在2005年,他以中青年文艺评论家的身份进入中国 作家所向往的鲁迅文学院,成为第五期高研班“中青年文学评论家班"的学员。在鲁院满园 花开的泡桐树下,他不禁感叹:“物是人非抑或是人是愿非,'焦桐'的感觉已经没有,或许也 就是一段朽木”。
       其实,奥奇已是成就斐然,自1980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以来,已经出版了小说集《天 乐》、报告文学集《悠悠寸草心》,作品曾多次获奖,其中报告文学《希望在这片土地上滋生》获 “内蒙古改革题材文学创作”一等奖、第三届“索龙嘎”文学创作奖,报告文学《向世界宣战》获 第六届“索龙嘎”文学创作奖、长篇游记《背着文明走进荒漠》获“电视电影文学”第四届“丑牛”创作荣誉奖,文学评论《现实生活反映的哲学思考》获中国蒙古文学学会蒙古族文学研究 优秀成果奖。
       奥奇成功了,这得力于他的勤奋、他的执着,更得力于他在滦河边上十几年的生活的积 蓄,情感的积淀,知识的积存。所以,他感谢滦河所馈赠于他的一切,用自己的笔矢志不渝歌 颂滦河和滦河上游的积极创造、勇于开拓的人们,成为滦河源头的歌者。
       奥奇先是以小说创作而闻名文坛的。奥奇是一个写实型的作家,善于对“各种情况,作 真实的、赤裸裸的描写"5。所以,他的小说表现出一种直面现实、体察人情、反映人生的审 美特点,不以先锋的姿态玩玄弄虚,不以轻佻的媚相迎合世俗,与生活没有任何的隔膜和疏 离,给人一种生活的亲近感和临近感。这样,他的小说不仅有艺术的肌理,而且有生活的质 感;不仅有了文学的意味,也有了史学的意义,富有魅力地透视出人生的深厚底蕴和社会的 深刻内蕴。
       他的小说富有现实性和理性力量,“以不回避的正视姿态,来看待现实关系的复杂性和 某些现实问题的尖锐性,没有削平、淡化、或回避生活中的新出现的重大矛盾,也没有简化现 实关系的新的形象和新图景,提出了某些令人警策的社会问题,而使人倍觉新鲜”⑵。如小 说《圆圆的月亮》虽是他处女作,但我们却已经看出他对社会人生的深刻的思考、深入的透 视。小说通过男女主人公洪昕和秦淑玲的曲折爱情纠葛,深刻地揭示了“文革”那个荒诞年 代对爱情、人性的扼杀。他们两个人在“文革”大串联时结识,在下乡时再次见面,在艰苦的 日子里两个人逐渐产生了爱情。后来因为洪昕因为“天安门事件"说了几句公道话而被隔离 反省、逮捕入狱,秦玉玲也与他绝情,因此他十分痛恨她。“天安门事件”平反后他回到原来 的地方,此时他才知道秦淑玲为了保护他做出了很大的牺牲,忍受了很大的屈辱。但却不知 她到了什么地方。这次邂逅使得两个人都悲喜交加,渴望破镜重圆,去创造美好圆满的新生 活。这篇小说无论立意还是人物塑造都十分切合当时的历史情境,并充满了深刻的批判力 量,可在当时却由于“伤痕太重"而被审査,导致几上几下。在时隔三十年的今天,我们再次 审视这篇小说,不能不叹服作者的对生活观照的深刻性,贴近时代的契合性。另一篇需要提 及的是小说《动点》,在内蒙古自治区成立40周年时,一些知名文学刊物要发一批内蒙古青 年作家的作品。他的《动点》被推荐到《青年文学》,本来是要作为重点稿件编发,可由于反资 产阶级自由化,这篇稿子写出了当时真实的历史情境,而未能在这家刊物上发出。而当时的 主编曾在拟发作品的改稿会上专门提出:“《动点》这篇小说无论从语言还是结构都能体现作 者的创作才华。可是整篇作品没有一点亮色,这真的不好发。”后来,这篇作品还受到《朔方》 杂志主编虞期湘和编辑李春俊的青睐,才得以重见天日。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删掉了 那些表现人物性格特征方面的有关人的欲望、人性的挖掘的部分而成为“洁本”。这些,恰恰 是他忠于生活的缘故。在这篇小说里通过中学教师文雯缺乏“定点”的“动点"人生,因而总 也画不出来圆的生活轨迹,从而揭示了在一个特殊时代狂热、单纯、笃信、虔诚而又缺乏思考 的知识分子的漂浮不定的人生悲剧。《动点》采用时空穿插、回忆与现实交织的结构方式,描 述了文雯从青年到中年的人生旅程。青年的文雯曾是一个热情漂亮的女大学生,她纯真而 充满活力,对一切事物都有着美好的憧憬。在大学时,她作为学校篮球队的拉拉队长,在和 校男子篮球队的队员们朝夕相处中而被球队的一位中锋爱上,开始了他们的爱情之旅。文 雯的性格特征毫无疑问地打着那个时代的烙印。在大学毕业时,狂热的文雯为了响应党的 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动员男友放弃留校机会,毅然到最艰苦的地方工作。在不久 以后开始的“文化大革命”中,单纯轻信的文雯成了积极分子,每天贴大字报、开批斗会,她把 所有的精力都投入那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之中,放弃了人生中的一切乐趣,包括和丈夫和 子女的天伦之乐。而正是由于她忽视家庭,以至造成在她“革命”时,被丢在家中的女儿煤气 中毒的悲剧。拨乱反正后,文雯也曾经陷入了迷惘和失落之中,但不久她就仍然恢复了自己 的单纯和热情,勤勤恳恳地工作,依旧不懈地积极要求入党,夜以继日地为学生们补课,当其 他老师生病或其他原因不能上课时,领导首先想到的是让她去代课,她也从未讲过价钱。看 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文雯其实也有七情六欲,当因为小时煤气中毒而有些反映迟钝的女儿工 作被分配到澡堂时,文雯也想到给当权的送送礼,然后给女儿换换工作环境,但当在送礼时 她遇到自己的学生时,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落荒而逃,竟然没有把礼送出。文雯在课堂 上给学生讲得是几何中的“圆”,可是她的人生中却是始终画不成圆:在她心目中那样神圣的 “文化大革命”竟然是一场灾难;她不懈努力地积极争取入党但始终是一个党外的“布尔什维 克”;她自认为是丈夫的领路人,但却使当年才华横溢的男中锋变得碌碌无为;女儿的工作也 由于她怕失掉自己的固守而更换不成。《动点》就是通过文雯复杂的性格特征和“缺乏定点 的动点画不成圆”的多蹇的人生,揭示了一些知识分子在特定的年代因盲目单纯轻信所受到 的精神戕害而导致的人生悲剧。
       奥奇的小说题材,除少数作品外,大都不外乎学校和草原这两类。他笔下的人物也以教 师、下乡知青、普通牧民为主,这些作品的完成都得益于他曾经是学生、插队知青、教师的身 份和生活。如《当他离去的时候》《烛光》《动点》里的主人公的生活原型都曾经是他的老师, 《在我们之间》《爱的五味瓶》的主人公的生活原型都曾经是他的同事,而《长长的乌日图河》 《今日重返故乡路》《骄傲者的沮丧》《违誓》《白音乌拉山口的忏悔》《天乐》则都是他亲身经历 的生活或在他插队时人们流传的故事。正是这些来源于生活有着深厚生活底蕴的题材,赋 予了奥奇小说的灵气和生命。奥奇不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但却是一个擅长刻画人物性格 的雕塑家。在奥奇的小说作品中,曲折离奇的情节这一传统的小说元素被弱化,而心理描写 这另一个传统小说元素却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动点》的情节是随着作品主人公文雯的 心理活动展开的,由于他把作品的着力点放在人物性格的形成与发展上,是通过回忆的表述 方式来完成人物性格的塑造,把二十多年的跨度浓缩在一节数学课的有限时间内,因而,人 物心理活动的跳跃性和空间的制约性也使作品的情节不是完整和出奇,但人物性格随人物 心理发展而有血有肉。《长长的乌日图河》《今日重返故乡路》《天乐》等作品也都采用的这种 结构方式。而《烛光》有别于《动点》等作品,是用主人公自己的心理描写来完成人物性格的 塑造的。这篇作品通过学生对老师的回忆,以他人心理描写的第二人称的表述方式为读者 呈现了一位“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人民教师的光辉形象。《晚霞,燃烧的晚 霞》则运用主人公和多人的回忆和心理活动交织表现的表述方式来反映一位即将离休的老 干部的革命一生,以及对他高尚情操和博大胸怀进行褒扬。这些作品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 无论是描写语言还是叙述语言都强烈的趋于诗化的倾向。奥奇小说的文本语言往往都显示 着一种张力,带着一种浓郁的情绪,从而形成一个使读者身临其境、如见其人的氛围。所以, 他的小说不是以离奇的情节和诡秘的故事来引人入胜,但却用带有情感色彩的语言所形成 的特定情绪和浓重氛围来打动人心。
       以语言的张力从而形成一种氛围和流露一种情绪来打动人心不仅是奥奇小说的主要特 色,而且在奥奇的散文中表现得更为淋漓尽致。如《飘然而逝》笼罩在对失去父亲的悲痛和 思念的情感之中,《泡桐花落时》弥漫在对鲁院生活的留恋和即将离开的失落的情绪之中, 《背着文明走进荒漠》的则是在狂放中又不失深刻反思,《梅雨三日看黄山》把心情和景色交 织在一起,《三都散记》从现代生活追溯远古文化,《特区掠影》以自身感受来体会特区变化, 《一次批邓学习班》是知青生活的生命追忆,这些作品都各具特点,有着丰富的审美含量和审 美价值。
       《飘然而逝》充满了对父亲的挚爱,笔笔含情,字字写真。在作品的开头,这样写道:“又 梦见了父亲:依旧是瞪大着眼晴,依旧是郑重其事,依旧是引经据典地告诫着我……当这些 话说完了,他的眼里充满了柔情和慈祥:'我要走了话还没完,他就匆匆地转身走了,走得 那样急促,单薄削瘦的身体摇摇晃晃。我想起父亲是在病中,身体虚弱的很,走路这样急促 也许会摔倒,我的心抽紧起来,急忙喊着:'慢一点!然而,父亲没有理会,竟然越走越快, 并且腾空而起,直到飘飞起来,宽松的衣裤在风中荡起,轻扬飘逸,在我的视线里渐远渐逝 ……”梦是心头想,正是因为作者对父亲有这样的难以割舍的大孝之情,才能在梦里出现这 样感人的情形。接着作品描述出了父亲是一位带有“温良恭俭让”的儒家传统性格而又具有 鲜明是非观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形象。他对长辈尊敬,对兄弟姊妹友爱,对子女以身施教,从 不给别人制造麻烦的可爱的老人。就是这样一位老人,与世无争,到他去世也不愿给子女、 亲人造成拖累。为了减轻上坟的负担,他留下遗言:不要进行什么安葬。作品在最后写道: “受尽磨难的父亲留下身体的躯壳,挟着灵魂无所牵挂地走了,飘然地离开了人世间,也许真 的了道成仙去了。时间是二零零六年四月四日凌晨两点三十分,农历是丙戌年三月初七,也 就是清明节的前一天。父亲生前从未要求我们给他过生日,我们也很少想到要给他过生日。 他出生的时间是一九二八年九月二十八日,农历是戊辰年八月十五,正是中秋节以这样 的文字作结,不仅交代了父亲的生卒时间,使文章有一个完整的收结,同时也表现了父亲一 生廉洁、简朴,尽给国家和人民做好事,从不给儿女和他人添麻烦的崇高境界。其生卒日期 也有一定的寓意:死于清明节前,让人们悼念;生于中秋节,暗含了父亲有一个圆满的人生。
       在《泡桐花落时》里,他以怀恋在鲁院学习的日子为主线,引用和穿插了一些在院学习的 故事和历史典故,显得内容丰富而多样,情感真挚而多彩。作品开始写道:“清晨,踏着凋落 的泡桐花瓣儿去散步,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难舍的依恋和莫名的惆怅。当初,我们走进鲁迅文 学院的大门时,这株泡桐树才刚刚返青,还没有生出嫩芽。如今,两个月过去,泡桐花已经落 了,我们也该离去了。其实在鲁院的校园里,有着雪松、梧桐、玉兰等种种名贵而挺秀的树种 和花木,然而我却十分注意这棵泡桐树,这种潜意识中的'情有独钟',隐约是由于那个'焦 桐,的典故吧。,,由于泡桐花落,由引出“焦桐”的典故。作者最后直抒胸臆:“事过境迁,物是 人非,抑或是'人是愿非“焦桐的感觉已经没有,或许已成为一段朽木”。然后笔锋一转, 写出了在鲁院的所见所闻和鲁院第五期高研班同学如“普洱茶”一样,“在记忆中沉淀的愈久 愈美好”的情谊。这篇作品见景生情;引经据典;写人寥寥数语,却极鲜明地表现出其人特 点;抒情状物,简单描摹,却使人如入其中。这样多样化创作手法,使得作品表现出了多姿多 彩审美色彩。
       《背着文明走进荒漠》是奥奇散文中反响最大的作品,它可以说是散文,也可以看成纪实 文学,后被选作《1988年游记年选》首篇,并获得了《电影电视文学》两年一度的创作荣誉奖。 这篇作品以作者和几位文友结伴对锡林郭勒大草原的游历过程为线索,以所见所闻的形式 详尽地描述了锡林郭勒大草原20多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的风土人情,文化习俗,优美景致。 尤其是对滦河源头两岸旖旎多姿的如画风景通过作者的描写、叙述、抒情,再加上作者自身 的感受和对当地历史、传说和文化的评论,以优美流畅的文笔表现出来,更是使人身临其境, 如梦如醉。《背着文明走进荒漠》除以作者为主笔,其余同行也都参与其中,在作者记载他们 一行游历经历的趣事和惊险的字里行间,加些或揭秘或花絮或臆造之类的注脚,在二十多年 前就开了直到如今才盛行起来的互动先例。《背着文明走进荒漠》以其独特的叙述方式和粗 犷活泼的文风吸引了许多读者,因此,在一段时间内,刊物编辑部和作者每天都会收到数十 封读者来信。
       在奥奇创作的作品中,纪实性的作品是一个主要的组成部分,为此,他曾出版了报告文 学集《悠悠寸草心》。他的报告文学和小说、散文一样有着同样的特点,那就是在体裁上注重 用语言来反映一种氛围,表达一种情绪,在题材内容上写自己熟悉的生活和人物,而滦河源 头的人和生活成为了他报告文学的主要内容。曾经有人这样评论奥奇的报告文学:“由于作 家悲天悯人的平民情结,常常使他关切的目光投向普通人。而这些普普通通的人们正是时 代的晴雨表,他们的喜怒哀乐紧紧系着时代的脉搏和改革开放。”⑶如《悠悠寸草心》是一篇 歌颂内蒙古锡郭郭勒盟医院妇产科主治医师张媛青扎根草原、无私奉献的事迹的报告文学。 作者真情描述了这个出身于显赫家庭的知识女性,从大学毕业毅然离开首都北京,离开优裕 的生活环境,踏上支援边疆建设的道路,历经二十多年艰苦生活和磨难,为祖国为人民为边 疆奉献了最珍贵的青春年华。作者由衷地赞美道:“她也是人,她也能过着安逸舒适的生活, 但她更愿意体味在艰苦中创造生活的快感”,“是坚定的信念和崇高的信仰使她对生活有着 执着的追求。”就这样,奥奇在他的报告文学中,能够紧紧抓住人物的性格特征,用简练生动 的文字,塑造出了一个个有血有肉生动感人的人物形象,诸如乐于奉献的包恩厚,勇于冲刺 的朱贵文,不辱使命的赵国义,性情火辣的孙凤兰,初衷不改的熊晓虹,呕心沥血的云国栋, 用余热使生命色彩更为绚丽的高万宝扎布,在命运线上沉浮的米雪峰……
       报告文学是文学的轻骑兵,它一定带着鲜明的时代特色,这就要求作者对生活有高度的 敏感。奥奇在这个方面充分体现了自己的才华。当社会上出现洋品牌和民族品牌概念的争 论时,他敏锐地把握住这个焦点,以仕奇西装挑战洋品牌的事件为题材,写出了《向世界挑 战》,作品记载了国产西装“仕奇”由贴牌到创立自己品牌再到向世界所有西装品牌挑战的成 长过程,并深刻的呈现出作者的思考:“开放是一种大趋势,即使是外国品牌纷纷涌入,对我 们的民族工业形成威胁,我们也不能封闭国门,不能搞市场保护主义,却应该在一个平等竞 争的环境中,走向我们新时代的《义勇军进行曲》。民族品牌意识的苏醒,争创世界一流品牌,将是发展中华民族经济乐章中的最强音!"《希望,在这片土地上滋生》是一篇反映草原深 处牧民们自发地集资开展社会办学的纪实作品。作者以敏锐的目光和独特的视角,预见性 地展示了在这片与希望的草原上悄然发生的细微变化,以一个作家深厚的人文关怀赋予其 在质的裂变顽强的生命霞光••…•“那就是生活在这片处女地上的牧民们对文化的渴求和对 教育的重视,应起了一场变革,铺设了通途,架设起金桥。”在作品中,作者把草原历史与现 实、愚昧与文明、希望与实践浑然交织为一体,又对发生在20万平方公里草原上的千头万绪 的事件进行了由表及里、去粗取精的筛选,从中寻出具有代表性的事件和人物,进行深刻地 分析和细致的刻画,通过作者惯有的貌似冷峻平静的叙述传递深沉热烈的炽情让人物在系 列实践中自然而然地显出丰盈的立体感,整篇作品写得气势磅礴,浑厚沉实。而另一篇报告 文学《红绿灯下的奉献》,则“全篇从通篇布局,浑然天成,毫无人工斧凿的痕迹,表现手法以 白描为主,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语言上通篇没有刻意拔高的政治说教,没有空洞玄虚 的意念玩弄,所谓'不著一字,尽的风流',委实是一篇大手笔之作,堪称当代中国报告文学短 篇精品心。
       四
       2005年春天,奥奇经内蒙古作协推选到鲁迅文学院第五期高研班学习。鲁迅文学院是 中国作家的摇篮,是作家向往的地方,也是奥奇年轻时的愿望,步入中年后的他已经没有了 年轻时那样的激动。奥奇是以中青年文学评论家的身份进入鲁迅文学院的。其实奥奇搞文 学评论纯属偶然,长期从事文学编辑工作的他对作品有一种自然的敏感,他常常给作者写信 谈论稿件的短长,提出自己的建议,看到自己熟悉的同仁的好作品也经常写信表达自己的看 法,他在刊物上发表的第一篇文学评论其实就是这样的通信。他看到好友江浩在《长江》上 发表的中篇小说《北方的囚徒》后,立即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长信,对这篇作品进行了中肯的 评价,认为江浩“终于在沉默中完成了自己的蜕变,以全新的哲学思考和美学追求重返文 坛",“《北方的囚徒》无疑是你艺术生命延续的一座桥梁,连着昨天又想着明天延伸。冷静地 在认识自我,理智地否定自己,并合理地容纳仍有积极作用的见解与追求,重要的是显示出 已经更新的艺术观念的面貌。'‘这封信引起了江浩的强烈共鸣,他随即回了一封激情四射的 回信,并把他们的通讯寄给《民族文艺报》以《关于小说〈北方的囚徒〉的通信》的题目予以发 表。江浩充分肯定了他对自己作品的评价:“你首先打破了禁锢的'艺术真空,壳,实在令我 感动!看了你的来信,我受到一种久久困惑而无法解答的空前启示:我们的评论,再也不能 局限于一某篇作品的好坏优劣上,而应侧重对某个作家所体现的艺术追求作出及时的强有 力的准确判断!”㈤
       奥奇的文学评论大都是为自己所熟悉的作者和作品所写。在奥奇所评论的作品中,多 数是他编发或在发表前已经读过的作品,有些还是在作者创作中就和他探讨过的,所以他对 他所评论的作品是熟悉的。因为对作者的熟悉,所以他对作者的创作初衷和意图比较了解, 同时因为他了解作者的生活经历、思想意识,所以他也能够去挖掘出不为人所知的也许连作 者也没有意识到的内涵。正因为如此,奥奇的评论都能够恰如其分地点化出作品的核心体 系,在对哈斯乌拉中篇小说《吉祥的彩练》的评论《现实生活反映的哲学思考》中,他从作品中
 
对翟向阳、陶进财两个汉族干部和苏格尔、阿吉纳一对蒙古族父子的性格发展过程相互比 较,从而提炼出“在相同外因条件下由于内因不同而发生反向转化的对立统一就是这篇作品 提供的现实生活反映的哲学思考。”在评论小说《醍醐》时,他深刻地指出了作品主人公去世 把“乳之精华为酥,酥之精华为醍醐”的醍醐带走而永远失传的故事反映了“没有留下的并不 都是不美的,而留下的也不一定都是美好的”这样的充满哲理性的道理。在全面评价季华小 说创作的评论中,他对季华小说创作的得失而引申出“独特的地域文化为独特的题材创作提 供了浑厚的生活基础”的判断。他在评论《驼道上的里程碑》中提出了“商旅文学”的概念,并 且预言:“商旅文学"将成为邓九刚小说的主基调,也展示了邓九刚文学创作的潜力,成为创 作之路的里程碑。他在分析路远笔下的艺术世界后,得出了在文学创作中“差异取消后会产 生位移”的结论。
       奥奇是作家也是批评家,他的文学评论既不同于学院派批评家那样的引经据典,以理论 理,把外国的理论居高临下的建立在中国作家的作品之上,显得僵滞、呆板而缺乏活气和情 感的评论;也不同于作家那样的海阔天空似的漫游引导,缺乏系统的理论阐述,成为没有美 学欣赏的“导游图”式的评论。奥奇文学评论的语言风格是散文化的,由于它所写的批评多 是自己熟悉的作家和作品,因而也能常常暴些“料”出来,文章写得活泼风趣。同时他又不是 就作品谈作品,泛泛而不着边际,他的评论中往往都融入自己深刻的美学思考,既为作家和 读者提供一些思索的东西,又能把作品中的情感、氛围、主题拨去面纱,呈现出来。这些在他 为作家们写的序中和作品批评中都可见一斑。
       作为内蒙古自治区文联作家和领导双重身份的奥奇,为繁荣和发展蒙古族文学做出了 突出的贡献,也为滦河文学增光添彩。多年来,他矢志不渝地为家乡的美好、为滦河的壮丽 而放声歌唱,成为了滦河源头的一位歌者,
       注释:
       【1】高尔基:《谈谈我怎样学习写作》,见《论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
       [2]王彬彬:《当前文学中现实主义问题》,《文艺争鸣M996年第6期。
      【3】【4】 高音:《一条献给大草原的哈达》,《草原》2007年第11期。
       [5]奥奇、江浩:《关于小说〈北方的囚徒〉的通信》,《民族文艺报M98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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