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看张辉利也不像是一个评论家,他没有文人的谦恭之气,没有学者的清高之相,没 有作家的郁静之心,没有饱学之士的怀才不遇,倒像一个武学之家,浑身透溢着一种硬朗和 豪迈。他快人快语,从不遮蔽自己,敢于直言;他步履迅捷,行事麻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 善于交往,豪放不拘,三教九流皆有朋友,因此得一雅号:社会活动家。他的朋友曾这样描述 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满头浓发,两只明眸",“一身梆梆的腱子肉,大气、义气、豪气、爽 气,说话如钟鸣,走路一阵风",如此画像,可谓准确鲜明。说到他的举止,更是生动形象:“心 无芥蒂,口若悬河,纵论天地之久远,人生之短暂,觥筹交错,情趣盎然”,“出言慷慨,壮怀激 烈,愤世嫉俗,忧国忧民之情溢于言表。常引得满座附和,共同宣泄一番,尽吐胸中块垒,好 不畅快也气说到他的写作,亦是简洁凝练:“所著文章纵横揮阖,锋芒犀利,针硬时弊,无所 不及,嬉笑怒骂,酣畅淋漓”⑴。如此为张辉利画像,可谓生动传神,入木三分。
我与张辉利交往已久,因为都是搞评论出身,且是同乡、同龄人。我是丰南人,他是丰润 人,丰南、丰润原本一县,他的老家丰润老庄子村与我的老家相隔不过30里,且该村与我村 结亲的人不在少数。自然我对他的经历也较为熟悉一些。
张辉利是在河北名校丰润一中(原车轴山中学)读的初中和高中,这个学校曾培育出了 许多著名学者作家艺术家和行政领导,如国家领导人吴德、王兆国,著名历史学家作家杨向 奎、著名作家宋之的、李尔重等都就读于此。张辉利上学期间虽是“文革”,却没有受到更多 的干扰,而是受到了北方百年名校深厚历史政治文化的深刻熏陶。他在上学期间尤喜文学, 写出了《我们的校园》等散文,并在高中主办校报(油印刻版)文艺版时经常发表古体诗词、新 诗,三句半,朗诵诗,快板书等,显现出了文学创作的天赋。他高中毕业回乡,在务农之际,积 极参与乡村文化生活,钟爱家乡的皮影戏、评剧,也曾参与过小戏班中一些改词变句的创作, 成为了乡间有名的笔杆子。后来他被推荐到山海关船厂技校(工农兵大学期间)就读,任学 校文艺队的创作员,曾参与慰问北海舰队的文艺活动。参加工作以后,他历任交通部山海关 船厂工会秘书,宣传教育干事,职代会秘书长,创作组长等职务,并参与创办了国防工办27 单位系统的文学报《海浪花》的工作。并在这一期间,他创作了诗歌、小说、散文和电视剧本 等许多文学作品。从1982年起,他相继在《神剑》《萌芽》《诗神》《河北文学》《长城》《中国作 家》《作品与争鸣》《河北日报》《解放军报》《文艺报》等发表了小说、诗歌、散文、文学评论、艺 术评论、报告文学等近百篇(部)。他于1988年8月调入秦皇岛市文联创评室,1990年加入 河北省作家协会,200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同年被评为国家一级作家。
他在1994年出版散文集《热土》,2001年出版文艺评论集《文律与心律》,2010年出版艺 术随笔《审美四重奏》。还与人合著出版了评论集《新时期百部中篇漫评》等3部,报告文学 集《共和国不会忘记》等7部。其中散文《人在旅途》获省优秀作品奖,论文《渤海湾上弄潮 人》获中国人才丛书评委会一等奖,主编的报告文学集《人才之光》获最佳编辑奖,影评《拍摄 中的“寻常百姓家”》,专题片《弄潮儿》《秦皇岛在绿色甬道中崛起》等获得省级以上奖;2010 年12月张辉利随中国作家代表团一行五人访问越南。他现任秦皇岛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文 艺评论创作研究会会长,秦皇岛市文学创作院院长。
张辉利出身于基层,与工农有着深厚的感情,对国家和人民有着强烈的忧患意识和人文 情怀。他认为,我们这一代握笔者是同人民共和国同步走到“当下”的见证人与践行者,因此 有义务、有责任让“前代人”放心,让后来者了解民族文化的“主脉”。尤其在纸介传媒逐渐 “退守'‘边缘地带,影视、网络传媒日益强大的今天,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消费文化"的冲击下, 引领主流文化重要一翼的文学尤显任重而道远。我们这一代在新时期“文学热”中成长、成 熟起来的作家,与新时期的主力军("右派"作家与知青作家)应有明显的“人文关怀"上的区 别,更高的审美层次追求;要槟弃“讨还”、“偏激”等带给新时期文学的“情绪症”,让文学回到 “自身'‘的“激情”与“自觉而在中国几千年以来以“政治"为基本底色的大文化背景下,对社 会核心价值体系(现提为主旋律)的构建,这一代作家应彰显更强烈的时代责任感与承先启 后的历史使命意识。
对文学的创作和发展,他也有明确的洞察和审视。他以为,在社会的颠簸中,面对新的 世纪,新的世界政治经济格局和文化交流演绎形成的种种挑战与机遇,问题与差异,我们的 文学用仅仅三十年匆匆走过了西方一百多年走过的历程,“我们"既存在“书”、“画"流变上的 “自贬、自戡”,亦存在自身的“缩水”、“水化”甚至“逃亡”……文学当前亟待的是对传统精髓 的“打捞,,与“捍卫”,当然,首先要拯救的是“作家们”的灵魂。这也是《红楼梦》以后为什么至 今没有出现“有灵魂”小说的主要原因;而没有像鲁迅那样“读懂中国”,更为"名利"与"欲望" 的淹没提供了各种可能与可怖。因而,呼唤作家的良知与“大我”为基点的忧患意识,当是文 学自身的“危机
这些观念显然是正确而深刻的,明晰而深邃的。
在这种观念的驱动下,使得他的文学评论发自内心,出自自觉,他向来不崇拜权威,不屈 尊大家,不仰慕名人,也不沿袭前人、照搬西方。所以他的评论文章从不循规蹈矩、引经据 典,从不玩玄弄虚,崇洋媚外,而是“我手写我口”,随心所欲,不拘格套,任情而为,随物赋形, 率真疏放。就像野地中的野草和野花,朴拙野逸,散漫飘逸,疏放自由。这样他的作品就有 了一种“朴拙野逸、豪放不拘”的格调,这自然也是他粗犷豪放的性情所致,可谓“文如其人”。
在他所写的评论文章中都流动着一股“野逸之气”,亦可以叫做“生动之气",“灵动之 气",“潇洒之气”,因而显得气韵生动,豪放飘逸。“野逸'‘的内涵和外延相应是自由自在,任 情任意,纵横恣肆,且朴实无华,不事雕琢,不拘格套。所谓的“野逸之气”乃是中国古代审美 范畴之一,是中国古典美学的一种独特形态。清代大文论家刘熙载曾说:“野者,诗之美 也”⑵。逸则是“超凡脱俗,不拘规格,自然自在的审美形态”⑶。“妙而不神,神妙具足者,乃 所谓野逸”⑷。可见野逸有潇洒不羁、自然飘逸、率真而为、灵动疏放之气。张辉利的作品的 “野逸之气”与他生于平坦广袤的冀东原野,在家乡养成的自然率真的灵性有着不解之缘,也 与与生俱来的对农民的悲悯意识、乡土情结有关。当然他这种“野逸之气”的养成和形成,不 仅是一种天生素质的使然,也是他“对目前文艺创作实践多元化现状而'选择,的个性化话语 形式,当然也是对早年一度忌谈人性、禁锢人性、忌谈审美愉悦、遏制审美需要的一种理性反 思,更是对当下毫无节制的造情、煽情、故作多情的忸怩态的大胆反拨和鞭挞”。更是他“人 性的彰扬,包含着一种培植和呼唤健康的民族审美文化精神的预期心理㈢”。在时下文坛充 斥着一种媚俗之态和胭脂之气的矫揉造作、故作多情的境况下,他的这种“野逸之气”确有着 一种拨乱反正的意义。因为文学是野生的,而不是温室里生长的,它需要野性,需要野气,需 要野味。这如同鲁迅先生所说:倘若“野牛成为家牛,野猪成为猪,狼成为狗,野性是消失了, 但只足使牧人喜欢,于本身并无好处。人不过是人,不再夹杂着别的东西,当然再好没有了。 倘不得已,我以为还不如带些兽性⑹”。
张辉利评论的野逸之美首先表现在他的评论的指导思想上。他曾这样讲:
当道德被道德,价值被价值,市场被市场,关系被关系,爱被爱,恨被恨……的打破已经 成为时尚。那么,评论被评论的打破是否可以看作一种发展的必然呢。
网上文学为情感表达与传达提供了评论的这种可能,而现代社会的简捷明快很容易就 化解了固有的模式与传统 [7J
在当下评论越来越程式化、西式化,越来越远离评论实际,越来越远离生活,甚至被束之 高阁的境况下。一些评论家们动辄运用什么理论批评模式,搬弄大套的西式术语,这与中国 评论传统和批评话语相去甚远。一些批评家或者高高在上,凌驾于作品之上,令人望而生 畏;或一副教师爷派头,指手画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语,令人望而生厌。张辉利对此种评论 之风深恶痛绝,甚至嗤之以鼻。因而他要用自己的“简捷明快”的评论行为“打破"、“化解了 固有的模式与传统同时他对评论高蹈化、学院化的倾向也予以批评,认为:“凡能引起心 之律动的,皆可成评就论;在展之,评论也不是所谓专家等人才可,,天下人议天下事,才是评 论最广阔坚实的基础在自己的评论操作中,张辉利坚持了自己的评论思想,“凡能引起 心之律动的,皆可成评就论”,因此他所评作品大小不拘,所写评论长短不限,或几百字,或千 把字,皆简明扼要,有的放矢,既没有大段地摘引什么西方名人理论,也没有使用什么西方批 评方法,而是因文定法,任情为章,抒写性灵,袒露真情,显示真知,或褒或贬,挥洒自如,任情 任理任性地挥笔行文,让人看之倍觉新异。如他的评论集《文律与心律》的第四辑《书画语丝 录》中的评论文章皆短小精悍,切中其人其书画的要义,涉笔成趣,妙语连珠。即使对文学作 品的评论也没有长篇大论,漫无边际的闲扯,而是“知人论世”,鞭辟入里的评说。
先看“知人",在《致力于尚未被表现的世界一写在白景峰〈山魂〉之后》,他对作者的人 生行态这样描绘道:
作者并没有彳亍在滨海滩头,他步履蹒跚地品尝着苦涩,在海拔的零度孕育着高亢激越 的风骨之歌。他努力改变已有的节奏,试图提高情绪密度。他开始在自己熟悉的和不熟悉 的园圃里捕捉偶然跃起的精灵,他不停地摩擦思想炭火,不懈地冶炼着青铜器,他孜孜以求 的是诗屏上持久的亮色。
现在,他在攀援——青春不悔的攀援。⑻
这样的评论用诗性的语言写出了被评者的坚持不懈、孜孜以求的创作精神,简洁传神地 表现出了其人的神态和形态。
再看论世,他在《蹉駝岁月无悔青春一读孟宪明长篇小说〈喇叭声声〉》中对作者的“时 代情结”进行了这样的解说:
一个人的情感基调终究只能属于一个时代。
尽管你可以说时代是演进的翻覆的,人的情感意趣及至审美取向是流动的可变的。但 当你的青春华彩全部飘零于你所''受命”的那个时代群落,你的生命之流饱譲着你的钟爱和 不怎么钟爱,涓涓地流失在你赖以悲壮的时代层面,你对溶进你血液铸成你任性而你又无权 选择的历史赋予就不可能是漠视的「可
他深刻地解读了作者写作时的“时代情结”,或曰时代情绪,并把其作品置放在所处时代 的语境中去审视、考量。他认为,任何人的任何作品不可能挣脱所处时代环境的束缚和制 控,而只能受制于或“受命”于自己所生存的“那个时代群落”,其'‘生命之流'‘也必然涓涓地流 注于所处的那个时代层面,这就是历史的命定。所以,“一个人的情感基调终究只能属于一 个时代”,一个人的情绪也必然是那个时代的情绪而无权选择。这些话语既是规律性的真 理,是对所有作品都不可能脱离时代环境制约的审美判定,同时也是个体化的独语,这是他 对所评作品也应该是一切作品产生背景的深刻解读。这样的评论就摒弃了那种狭隘的个人 猜解、理念的偏误,而是从时代的高度上来审视作品产生的背景及所蕴含的意义。这样他就 能够对所评作品切中要害,洞幽寻微,寻求他人甚至是作者没有察觉之理,给人一种醒目开 神的感觉。
即使对被人们称为黑箱的文艺心理学或审美心理学的东西,在被人搞得十分玄奥、神秘 的时候,他也认为这些东西不能脱离时代,不能脱离共性,这显然是对文艺理论脱离生活、玩 玄弄虚的唯心主义倾向一种批判。如他在《诗人的自我体验与内驱力——面对崛起的诗群》 中对当时理论界热炒的“自我体验”和“内驱力”(弗洛伊德将内驱力称为“利比多”,即性意 识)这些时髦的术语是这样认定的:
我把诗歌中''某种普通的东西"称之为'‘内驱力"的相似效应或感应,它可能成为我们解 读乃至深刻理解新诗的一把钥匙。因为在同一时期或时代,人们所面临的课题或困境(自然 的人生的)有其共性,或曰普遍性。因而"共性"所产生的内驱力之于人们思考或表达的趋向 具有相通的可能性。读者与诗人的区别主要是“自我体验"的感情或印象在思想的作用下能 否燃烧。当这种自我的体验处在诗人孕育过程而未付诸语言表达的时候,我们无法斷定那 是怎样一种“自我”。但诗人最终总是存在于诗中。尽管,诗人的个性只在极少数的一些作 品中充分、光亮而又鲜明地表现出来。却为我们的阅读进入诗人的“自我体验",进而在内駆 力的参照下进入某种“共通”提供了可能
他摒弃了“内驱力”和“自我体验”的唯心主义和先验论的成分,寻其共性或普遍性,把其 搁置在“同一时期或时代”的背景下,对此进行了理性的观照,寻求其合理的成分,这样,“内 驱力”和“自我体验''就成为了一种文艺批评明晰而又可用的理念,“成为我们解读乃至深刻 理解新诗的一把钥匙”。
他在评论中,从不像他人那样冷静客观,甚至是不动声色。他向来不遮蔽、不隐晦自己 的观点。在评论中,他个人情绪表现得非常鲜明,且常常是以第一人称的称谓来表述。他也 从不吝啬自己的情感,好恶分明。所以他的评论充满了批评的品格,这不但使批评回归了自 身,也是对文艺批评抬轿子、吹喇叭溢美之风的一种反拨。如对作品《喇叭声声》的批评。他 在对此作的优长说完以后,也对其缺憾也进行了批评:“就文学批评的职责而言,《喇叭声声》 的单线结构似乎难以挑起题材的厚重。由于生活的流向的描述缺少立体的层次,影响了作 品的步入深刻;人物的塑造由于刻刀技巧的缺乏而尚待丰满;故事的铺排如果进入'悬念'与 '复线'的机制机会,似乎更能增加艺术的张力与感染力……气这种批评对作品缺憾的指正 显然是正确的,对作者的补助也是显而易见的。我们需要这样的批评,否则批评就失去了自 身之功效。
同样,他的评论语言也同样体现了“野逸”之美,如《诗的人生——读李瑛诗集〈黄昏与黎 明〉》中的一段语言:
读李瑛的诗,你总被他强烈而绵长的情感激动着,被他韵律的美愉悦着,被他笔下缤纷 流动的美牵引着。无论生活与爱恋,无论回顾与前瞻,在李瑛的笔下,你都可以寻到自己的 影子,人类的悲欢,历史的浩瀚,真善美的呼唤 这也许是李瑛拥有不止一代读者的一个 重要方面。而在诗中独特的发现,流淌的真切自然,对生活,对祖国的热爱以及诗人的使命 感,则是李瑛诗歌最具生气与分量的因缘。口门
语言简洁明快,飘逸洒脱,动感强烈,摆脱了评论语言僵死、枯涩,停滞的弊端,鲜明地表 现了他的“野逸”的写作风格。
张辉利在文学批评的道路上已经艰难行走了许多年,有坎坷,有奋争,有成功,有喜悦, 使其评论成为了发展和繁荣秦皇岛文学的一份助力。为了自己担当的使命,为了帮助、扶持 作者,他从不吝啬自己的笔墨,不放弃自己的职责,也从不消减自己的“野逸之风”,并逐渐发 展成为一种风格和人格,被同行被文学界所啧啧称道。
注释:
【1】清韵居士:《为辉利先生画像》,见张辉利:《文律与心律》,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 第315页。
[2] 刘熙载:《艺概•诗概》,见东流:《野逸之源——品读杨小民》,新华日报2009年2月27 日。
[3] 载《中国美学范畴辞典》,见东流:《野逸之源——品读杨小民》,新华日报2009年2月 27 日。.
[4] 刘道醇:《宋朝名画评》,见东流:《野逸之源——品读杨小民》,新华日报2009年2月27 0 O
[5] 苏君礼:《"有心雄泰华,无意巧玲珑"——简说张辉利的为文为人之道》,见《文律与心 律》,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第319页。
[6] 鲁迅:《略令中国人的脸》,《而已集•略论中国人的脸》,本篇最初发表于1927年11月 25日北京《莽原》半月刊第2卷第21、22期合刊。
[7] 张辉利:《文律与心律》卷封语,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
【8】【9】【10】【11】 张辉利:《文律与心律》,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第109页,第240页, 第14页,第2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