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灰不毗咧的海雾，大团大团游移。
整个雪莲湾一下子就被雾帘子盖住了。人和船的影子在苍灰 的天穹下显得阴沉暗淡。粘答答的腥风湿湿地堵人。喷溅到高处 的浪沫子乱乱地抖落到船板上来了。福林驾着那条破旧的双桅机 帆船在黃昏的海面上逛逛荡荡地飘着，熬得船上的几条汉子歪歪 斜斜地打盹儿。福林手搬舵轮，将黑刺猬似的大脑袋探出来，嘴里 “咯吱咯吱"地嚼着干鱼片，嘟嘟嚷嚷地吼一句：“狗日的，这 日神爷也钻娘们被窝啦！ ”他将觑成一线的目光探到远处，看见 大片大片泥黑色的海滩象一张弄皱了的昏昏疙疙硕大无朋淌滿泪 水的老脸。没有日头，一连阴了好些天。远远的，他看见蚊一样 小的河水、小船、房舍和酒店杂七杂八的景景物物影影绰绰地蒙 在雾气里，闷闷的，躁躁的，粘腥的爪子抓来抓去老长时间也扯 不去那一层一层灰不毗咧的雾帘子。
“嗨嗨嗨……”福林抖抖地吼了一•通，四四方方的大脸由铁 青转成紫红，宽宽的额头和蒜头样的大鼻子蒙了一层厚厚的油烟和灰尘，蒙蒙的光亮显得干涩。他胸脯子象船板一样宽厚，很壮 很野。他的嘴巴里发出很香很响的咂巴声。他的吼声炸醒了迷迷 糊糊的汉子们，他们闹闹嚷嚷有滋有味地甩起毛边扑克算命。光 着葫芦头的小个子小池子嚷得最凶。他们在找乐子。
整个雪莲湾一下子就被雾帘子盖住了。人和船的影子在苍灰 的天穹下显得阴沉暗淡。粘答答的腥风湿湿地堵人。喷溅到高处 的浪沫子乱乱地抖落到船板上来了。福林驾着那条破旧的双桅机 帆船在黃昏的海面上逛逛荡荡地飘着，熬得船上的几条汉子歪歪 斜斜地打盹儿。福林手搬舵轮，将黑刺猬似的大脑袋探出来，嘴里 “咯吱咯吱"地嚼着干鱼片，嘟嘟嚷嚷地吼一句：“狗日的，这 日神爷也钻娘们被窝啦！ ”他将觑成一线的目光探到远处，看见 大片大片泥黑色的海滩象一张弄皱了的昏昏疙疙硕大无朋淌滿泪 水的老脸。没有日头，一连阴了好些天。远远的，他看见蚊一样 小的河水、小船、房舍和酒店杂七杂八的景景物物影影绰绰地蒙 在雾气里，闷闷的，躁躁的，粘腥的爪子抓来抓去老长时间也扯 不去那一层一层灰不毗咧的雾帘子。
“嗨嗨嗨……”福林抖抖地吼了一•通，四四方方的大脸由铁 青转成紫红，宽宽的额头和蒜头样的大鼻子蒙了一层厚厚的油烟和灰尘，蒙蒙的光亮显得干涩。他胸脯子象船板一样宽厚，很壮 很野。他的嘴巴里发出很香很响的咂巴声。他的吼声炸醒了迷迷 糊糊的汉子们，他们闹闹嚷嚷有滋有味地甩起毛边扑克算命。光 着葫芦头的小个子小池子嚷得最凶。他们在找乐子。
“开机，福林！ ”船主老包头喊。舵楼子“突突”地窜起一 股子黑烟。跟娘儿们放屁似的风早就鼓不动帆了，福林早想开机又 不敢。老包头怕费油，狗日的算计得鬼精透了，使喚起伙计们贼 狠贼狠。福林狠狠瞪了老包头一眼，心里骂：呸！鬼过了头就是 牲口。老包头坐在毛扎扎的网堆上吸烟。瘩塌塌的身子虾似的勾 着，如一块风干的老木。长脸干皱皱的，呈着菜色。他若是搂着 钱匣子数票子的时候，小眼放光，眉毛和鼻子缩在一起就象一块 干柿饼。他一脑袋搂钱的招子。精得他活到.5 1岁还没能留下根 传宗接代的香火。他不能留下自己的种儿，结了两回婚还是那德 性。前个老婆病死了，他就一门心思赚钱，买了条大船，开了捕 捞证，又在滩上承包个虾苗孵化场。一人包两摊儿，钱财滾滾而 来。他到底有多少钱谁也不知道。他的钱从来不存银行，怕露 富。就是怪，人有了钱就风光体面了。他从人贩子手里悄悄买来 了南方柳州识文抓字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珍子。老东西艳福不浅 呢！他的兄弟老庆武孩子一窝，就将小三石锁过继给了他。老婆 年轻水灵，儿子也有了，大把票子花不完，人世就是这般说不来 的奇妙。他再也不忧以外的事了。他整日好烟好酒，隔三差五吃 着男宝药。岀海回来还能跟珍子强强壮壮地干一回，他也就知足 了。混到这份儿上还图啥呢？遇到憋屈事儿，他随时还能在雇来 的伙计身上撒气。滿船的伙计，他想骂谁就骂谁，就跟骂儿子一 样随便。湿渍渍的老帆呱哒呱哒地响了，老包头扭扭头就臭口臭 嘴地骂开了：
“小池子，操你个老娘，还不落帆！ ”
小池子激灵一下子，扔下扑克牌，顚儿顚儿地凑到双桅下， 解开绳头。两只大帆噗嗒嗒掉下来，象两块白皮膏药貼在船板 ±O老包头得意地笑一声，沾沾自喜自己的威势。福林是条闯海 的好汉子，雪莲湾都难找的，老包头唯独跟他很少发脾气。老包 头心里明镜儿似的，福林是葫芦儡人，因贩私盐蹲了两年大狱， 去年出了大狱就投奔了他。他体会着福林把名声看得太重，太爱 面子，他回家承受不住村人的嘲弄和耻笑，就跟他混日子。但他 更晓得这家伙心劲儿盛，桅杆顶上插旗杆尖上拔尖儿的性子/不 定哪一天他翅膀硬了，有了钱买了船，就不会跟老包头闯海了。 老包头得笼络他，对他特殊地优待。当初就讲好的，除了每月的 工钱，在海上跟伙计们吃；到了岸上，他随船主一起吃，抽空还 得帮珍子弄弄虾苗孵化池子。老包头给福林的活儿排得滿滿的，恨 不得从骨子里榨出油来。真是精过了头就是傻蛋了，老包头算计 来算计去，就忽略了一条致命伤，珍子跟福林年龄相仿，一•来二 去俩人亲亲热热有说有笑，冷丁打翻了老包头搂在怀里的醋罐 子。老包头对珍子好一顿教训，管得她服服贴贴了方喘上一 口 气。他拿福林没办法，恨他气他又舍不得解雇他。那可是他的一 颗摇钱树。这小子就象海神爷的孙子，海潮海流子虾群蟹群鱼群 走向都在他眼里。疯疯癒癲的大风里，他硬是敢张罗着撒网，网 网有货。孵化虾苗他还有一套，大龙虾种不好养活，温度稍有差 头虾种就死掉了。那虾种可是从烟台高价买来的。偏偏福林会料 理虾种，他在大獄里除了背盐还养过虾。杂种，这世界在他手里 也太容易啦，啥号人都能混碗饭吃！老包头不服气，其实嘴上不 服气心里也得服。老包头的一杆长烟袋探进暗处，烟袋锅一红一 黑，啧香喷香。他在这条船上就是土皇帝，打屁逆风香十里。他 闷着头，伙计们荤素夹杂的笑话他一概不睬。他就想珍子了。那 小样儿的她看着顺眼想着舒坦抱着肉头有斤有两有滋有味。想着 想着，他周身难受地躁动了，抬眼望望黑乎乎的天景儿，叹一声
“唉，快到家啦！ ”他的眼里布滿绿莹莹的色点子，如暗夜老鼠的眼光。
“小池子，操你个老娘，还不落帆！ ”
小池子激灵一下子，扔下扑克牌，顚儿顚儿地凑到双桅下， 解开绳头。两只大帆噗嗒嗒掉下来，象两块白皮膏药貼在船板 ±O老包头得意地笑一声，沾沾自喜自己的威势。福林是条闯海 的好汉子，雪莲湾都难找的，老包头唯独跟他很少发脾气。老包 头心里明镜儿似的，福林是葫芦儡人，因贩私盐蹲了两年大狱， 去年出了大狱就投奔了他。他体会着福林把名声看得太重，太爱 面子，他回家承受不住村人的嘲弄和耻笑，就跟他混日子。但他 更晓得这家伙心劲儿盛，桅杆顶上插旗杆尖上拔尖儿的性子/不 定哪一天他翅膀硬了，有了钱买了船，就不会跟老包头闯海了。 老包头得笼络他，对他特殊地优待。当初就讲好的，除了每月的 工钱，在海上跟伙计们吃；到了岸上，他随船主一起吃，抽空还 得帮珍子弄弄虾苗孵化池子。老包头给福林的活儿排得滿滿的，恨 不得从骨子里榨出油来。真是精过了头就是傻蛋了，老包头算计 来算计去，就忽略了一条致命伤，珍子跟福林年龄相仿，一•来二 去俩人亲亲热热有说有笑，冷丁打翻了老包头搂在怀里的醋罐 子。老包头对珍子好一顿教训，管得她服服贴贴了方喘上一 口 气。他拿福林没办法，恨他气他又舍不得解雇他。那可是他的一 颗摇钱树。这小子就象海神爷的孙子，海潮海流子虾群蟹群鱼群 走向都在他眼里。疯疯癒癲的大风里，他硬是敢张罗着撒网，网 网有货。孵化虾苗他还有一套，大龙虾种不好养活，温度稍有差 头虾种就死掉了。那虾种可是从烟台高价买来的。偏偏福林会料 理虾种，他在大獄里除了背盐还养过虾。杂种，这世界在他手里 也太容易啦，啥号人都能混碗饭吃！老包头不服气，其实嘴上不 服气心里也得服。老包头的一杆长烟袋探进暗处，烟袋锅一红一 黑，啧香喷香。他在这条船上就是土皇帝，打屁逆风香十里。他 闷着头，伙计们荤素夹杂的笑话他一概不睬。他就想珍子了。那 小样儿的她看着顺眼想着舒坦抱着肉头有斤有两有滋有味。想着 想着，他周身难受地躁动了，抬眼望望黑乎乎的天景儿，叹一声
“唉，快到家啦！ ”他的眼里布滿绿莹莹的色点子，如暗夜老鼠的眼光。
福林听见了老包头美滋滋的一叹，就知道老鬼这会儿想回家 干啥。他厌恶老包头，恨不得把他扔海里喂王八，因为这会儿他也 想珍子呢。几年里他几乎没见过真正的女人，大狱里都是清一色 的和尚，他出狱后接触最多的就是珍子了。珍子脸蛋嫩嫩的，眼 睛亮亮的，奶子硕硕的，腰肢柳柳的，嗓音甜甜的，隔老远就能醉 倒一溜儿男子汉。他觉得珍子不该是老包头的女人，一船的汉子 哪个不比那老鬼强？特别是当他瞧见珍子对老包头还滿不错的样 子，他心里就酸。酸就酸点吧，能酸起来说明自己还是个男人。 他总爱干活时偷偷瞧珍子，远远的她就象一团火烧得他心往外 蹦。她的目光与他火辣辣的目光一碰，撞出火花来烤红了她的 脸。她从不表明什么，默默地给他缝缝洗洗，没人的时候，她与 他说说笑笑忘记他曾是个犯人，她的眼睛一忽闪一忽闪的。他赖 模頼样地问她为啥嫁个糟老头子。她久久不语，眼忽地就湿了。 他忙岔开话头儿说珍子你远天远地的想家了吧？她就哭了。他心 里难受忽然冒出一句违犯监规的话来，你干脆跟老东西离了回家 吧。她说她不敢。他没话了。她说她喜欢这个鬼地方。福林听不 岀个深浅来，瘟头瘟脑地暗骂她见钱眼开。当她跟他说她长日很 难打发下去简直过够了活膩了的时候，他方明白她的心思。他惊 喜地捅破这层纸说你喜欢俺吗？珍子看他一眼点点头，红红的脖 子宛如花茎。狗日的，等俺赚足了钱用八抬大轿把你抬进俺们葫 芦岛。于是他们俩的美日子活在盼望里。珍子在他眼里终日罩着清 凌凌的仙气，举手投足都能撩起他的渴望。珍子的倩影每时每刻 都灿烂着他在海上枯跺苦乏的日子。日子真好。
“点灯点灯，到家啦！ ”老包头喊。
福林斜了老包头一眼，一脸的轻蔑：“呸！，老球毛，你等 吧！你搂的娘们返迟早早是俺屋里的！ 〃舵轮被他大掌攥得嘎嘎 山响。老船缩头缩脑一拱一拱地进了老河口，拢岸的船铺铺排排 巳石好长一溜儿了。阴阴的天空无星无月，老天彻底甩了黄昏， 进了暗夜。一盏蟹灯晃晃荡荡地挑在双桅船的桅尖上，船影人影 就勾勾弯弯地晃了，与岸上闪闪跳跳的渔火映了一湾的火爆。岸 上人山人海闹闹嚷嚷，纷纷被拢岸渔船的鲜腥诱下来，将老包头 的船围得严严实实，讨价还价的渔贩子们穿着大水靴咕嚬緡踩 上船来。老包头将烟袋往腰里一别，双手插腰神神气气地站在船 头叫着：“都下去，都下去！谁让你们上船的？真是哈叭狗咬月 亮不知天高！ ”他舞着干瘦的长胳膊，将漁贩子们轰下船去。他 手里有硬货,渔贩子得求他，他这会儿是爷了。他不慌不忙地跳下 船，晃着瘦瘦丁丁的麻杆身子到别的船上探听海货的价码去了。
谁不巴望能早点回家？出海毛俩月了，船上的伙计们见老包头不 在冲福林骂骂咧咧不住嘴：“这老鬼，八成是找娘们搅骚肉去了 吧？ ”福林喷岀嘴里的嚼成碎値的干鱼骨：“呸！老东西才不会 呢！鲜货不卖个好价钱，他才不回家呢！ ”有个汉子骂：“狗操 的，还不得折腾到半夜？ ”小池子笑咧咧道：“咋，想娘们啦？ 别急，春夜长，够你折腾的！别涝炕，把嫂子漂走！嘻嘻嘻！ ” 那汉子拿大掌狠劲拍了一下小池子的葫芦头。汉子们就咧嘴笑 To福林心里烦，骂道：“瞎俄俄鸡巴啥？快把仓里蟹筐鱼筐抬 出来，别狗日的见了娘们腿软！ ”伙计们没人敢回嘴，薦薦儿地干 活去了。他们知道滿船的汉子都有家室，唯独福林橫竖一身，光 棍汉子心里苦。福林没精打彩地站在船头朝岸上的大坎张望，大 脸膛焦灼地扭皱着。一个奇奇怪怪的想头忽然间在他的心里明 灭，海啸来了，大坎被冲开一个巨大的豁口，豁口里滾滾荡荡的 海水打旋儿嚎叫疯疯癒癲莽莽撞撞，一切生灵都被滾滾荡荡的海 潮呑没席卷而去。唯独他福林去豁口橫身一站，站成一堵大坎。
疯疯癲癲的海潮在他坚强的肚腹前撞得昏头昏脑鸣呜咽咽哭成许 多碎片。他相信不管多大的豁口他都能堵住。于是他顿觉鼻孔热 辣辣地堵得慌，一抠，挖出一团硬巴巴的黑泥。这时候他能嗅到身上湿湿的汗臭味。他长出一口气，很想院上一嗓子。他又拿 眼在滩上的人群里搜刮着。他的目光碰到老河口岸上小酒店门口 亮处，灰暗的瞳仁亮了一下。“嘿！ ”他慌口慌心地哼一声，跳 下船来，扑扑跌跌地踩着稀湯薄水的黑泥滩，朝老河口走了。老 包头撅达撅达地爬上老船的时候，伙计们都将一筐一筐的海货搬 到船板上来了。老包头一手搂着钱匣子，一手比划着跟鱼贩子讨 价。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嘴巴张得好大，似要把对方活活呑掉。 终于成交了，他就伸着脖子嘶着嗓子喚：“福林，过秤！ ”没人 吱声，汉子们袖手愣着。“福林，福林！ ”老包头又喊得张狂 了。
“点灯点灯，到家啦！ ”老包头喊。
福林斜了老包头一眼，一脸的轻蔑：“呸！，老球毛，你等 吧！你搂的娘们返迟早早是俺屋里的！ 〃舵轮被他大掌攥得嘎嘎 山响。老船缩头缩脑一拱一拱地进了老河口，拢岸的船铺铺排排 巳石好长一溜儿了。阴阴的天空无星无月，老天彻底甩了黄昏， 进了暗夜。一盏蟹灯晃晃荡荡地挑在双桅船的桅尖上，船影人影 就勾勾弯弯地晃了，与岸上闪闪跳跳的渔火映了一湾的火爆。岸 上人山人海闹闹嚷嚷，纷纷被拢岸渔船的鲜腥诱下来，将老包头 的船围得严严实实，讨价还价的渔贩子们穿着大水靴咕嚬緡踩 上船来。老包头将烟袋往腰里一别，双手插腰神神气气地站在船 头叫着：“都下去，都下去！谁让你们上船的？真是哈叭狗咬月 亮不知天高！ ”他舞着干瘦的长胳膊，将漁贩子们轰下船去。他 手里有硬货,渔贩子得求他，他这会儿是爷了。他不慌不忙地跳下 船，晃着瘦瘦丁丁的麻杆身子到别的船上探听海货的价码去了。
谁不巴望能早点回家？出海毛俩月了，船上的伙计们见老包头不 在冲福林骂骂咧咧不住嘴：“这老鬼，八成是找娘们搅骚肉去了 吧？ ”福林喷岀嘴里的嚼成碎値的干鱼骨：“呸！老东西才不会 呢！鲜货不卖个好价钱，他才不回家呢！ ”有个汉子骂：“狗操 的，还不得折腾到半夜？ ”小池子笑咧咧道：“咋，想娘们啦？ 别急，春夜长，够你折腾的！别涝炕，把嫂子漂走！嘻嘻嘻！ ” 那汉子拿大掌狠劲拍了一下小池子的葫芦头。汉子们就咧嘴笑 To福林心里烦，骂道：“瞎俄俄鸡巴啥？快把仓里蟹筐鱼筐抬 出来，别狗日的见了娘们腿软！ ”伙计们没人敢回嘴，薦薦儿地干 活去了。他们知道滿船的汉子都有家室，唯独福林橫竖一身，光 棍汉子心里苦。福林没精打彩地站在船头朝岸上的大坎张望，大 脸膛焦灼地扭皱着。一个奇奇怪怪的想头忽然间在他的心里明 灭，海啸来了，大坎被冲开一个巨大的豁口，豁口里滾滾荡荡的 海水打旋儿嚎叫疯疯癒癲莽莽撞撞，一切生灵都被滾滾荡荡的海 潮呑没席卷而去。唯独他福林去豁口橫身一站，站成一堵大坎。
疯疯癲癲的海潮在他坚强的肚腹前撞得昏头昏脑鸣呜咽咽哭成许 多碎片。他相信不管多大的豁口他都能堵住。于是他顿觉鼻孔热 辣辣地堵得慌，一抠，挖出一团硬巴巴的黑泥。这时候他能嗅到身上湿湿的汗臭味。他长出一口气，很想院上一嗓子。他又拿 眼在滩上的人群里搜刮着。他的目光碰到老河口岸上小酒店门口 亮处，灰暗的瞳仁亮了一下。“嘿！ ”他慌口慌心地哼一声，跳 下船来，扑扑跌跌地踩着稀湯薄水的黑泥滩，朝老河口走了。老 包头撅达撅达地爬上老船的时候，伙计们都将一筐一筐的海货搬 到船板上来了。老包头一手搂着钱匣子，一手比划着跟鱼贩子讨 价。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嘴巴张得好大，似要把对方活活呑掉。 终于成交了，他就伸着脖子嘶着嗓子喚：“福林，过秤！ ”没人 吱声，汉子们袖手愣着。“福林，福林！ ”老包头又喊得张狂 了。
二
福林看见珍子了。远远地，他瞧见珍子领着过继儿子石锁站 在酒店门口的灯影里朝船上望呢。珍子体态丰盈，臀部也变得好 看，被海风染就的红扑扑极鲜嫩的一张脸，在灯光下显得圣洁纯 净生动。福林送给他的那条红妙巾松散地围着她的脖子，被风一 掀一掀的，像一只在她肩头上扑愣着的大鸟。她在雪莲湾没有一 个亲人，海滩上如此热闹，她又如此孤独。冬日里孵化场里没事 做，她每天除了做饭就是给石琐那小狗日的辅导功课。海风一 刮，老包头和福林岀远海走了，她就更觉孤单。表面看她平静得 跟秋水一般，其实心里装着红纱巾那样大的一团火呢！她诚心诚 意地熬日子，就是等福林的。这个汉子注定走不出她的心了，就 象惑了本性，昏昏然入了邪门。要不是福林，她就答应娘派人将 她接回去，回故乡。故乡的汉子多着哩，为啥偏偏舍不得福林？ 女人就是这么个贱东西。她会等到啥年月？老包头有钱有势会轻 易放过么？明天的日子没有征兆，只有活在盼望里，她在老河口 盼了好多天了。
“珍于——”福林喊了一句
“福林，，珍子眼睛亮了,骨头酥软软，心里怦怦的没了 节律。福林感到她的甜甜软软的声音不是出自喉咙，而是打心眼 里蹦岀来的•看见珍子，福林的心咚咚咚咚跳了，阔阔的肩膀子在 暗中一抽一抽地抖。珍子往石锁手里塞了一块钱让他买糖豆支开 To珍子说：“你可回来啦，我每天都来看你的船！ ”福林笑模 笑样地说：“唉，咋能说俺的船，应该说是老包头.的船！俺 穷，可俺有换金换银的力气，俺也会有船的！ ”他的脸色由红转 青。珍子躲躲闪闪地将福林拉到酒店后身的暗处，亲昵地说广傻 样的，别嚷嚷，让人瞧见咋办？那老东西的酷劲大着呢！ ”福林 攥紧拳头摇看身子，浑身骨节嘎嘎直响：“哼，老不死的，早晩 俺跟他亮相！俺鸡巴渔人怕他啥？大不了卷舖盖走人1你是俺的 人！ ”珍子埋下眼，脸蛋子晦暗下来：“俺可受够啦！俺宁愿陪 着一个犯人过流浪日子，也不愿跟他老棺材飘子享福！ ”福林沉 闷的心窝里发酵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俺一个蹲过大狱没人搭理万 人唾弃的人，能得到一个女人的痴心也就够有福气的。他想，眼 雁子就湿湿地亮起来，真纯的东西从他眼底溢出。他一把抱紧了 珍子的身子，大掌迷醉地在她身上摩揉着，周身的血液呼嚕嚕涌 至喉部，咽不下吐不岀，面孔脱了常色。珍子柔婉的肩膀一耸一耸 地抖了，哽咽着说：“福林哥，我真不愿离开你哩……”福林 说：“那，等这次工钱发下来，咱就跟老东西摊牌，免得藏藏掖 掖担惊受怕的！往后俺永远对你好！ ”他的心劲儿一下子鼓了起' 来，笃笃定定旁若无人了。她的手抖抖地揉着他的胸脯子，似乎 是将一颗破碎的心全揉进去。沉吟一会儿，珍子喃嚙地说：“我 ……怕……怕……咱斗不过……老东西！他兄弟……是村长，上 上下下……都有人呢！ ”她嘴里象含若橄榄般口齿不清了。福林 两眼红起来，喉咙里传出锐锐的一吼：“怕？怕鸡巴啥？他狗日 的坑得你还不够吗？这是共产党的天下，谁坑人卩自就吿谁！路是 通的，海是公的，咱啥也不怕！，，珍子看着他脸上豪气顿生，她 也就壮了胆儿，肚里有一番大的作为已经运筹好了，她感到男人 象山一样可旅了。她明天的巢就耍筑在这架大山上，她没啥好怕 的。强悍的男人就是女人生活的靠背。
“婶娘，婶娘……”石锁喊珍子了。
福林一把推开珍子：“小狗日的喊你昵，老家伙也该叫俺 啦！去吧！〃珍子细软的小手恋恋不舍地从他大掌里抽出。福林扑 进河堤的人群里。天和地被雾爪子搅混了，一会儿粘住，一会撕 开，睜眼上下净是个黑。福林穿行在闹闹嚷嚷的人群里，再回头 望岸上的珍子。女人站在蓝虛虛的灯影里象一团朦胧的白影。他 来到船边时，看见船上的人都已散尽。只有小池子拾掇船板和老 包头留在船上。老包头虾着身蹲在桅灯底下搂着钱匣子一张一张 数票子。数完了钱，老包头扭脸看见了爬上船的福林，眼眶子抖 抖地飲出火气：“狗日的，死哪儿去啦？ ”福林没理他，跟这老 家伙没啥道理好讲，为了珍子他忍了。“小池子你回家，i上他狗日 的收拾！ ”老包头猴下船，抱着钱匣子喜顚顚地走了。小池子 说：“福林哥，明俩干！"福林说："回去吧，这鸡巴点活！" 他看见小池子也走了，就冲老包头逝去的背影骂了一声：“操你 娘！ ”他猜定老包头回家先干啥，他不跟珍子干完那事，不会让 珍子做饭的。福林收网进舱，又拿水冲洗了船板，一切都收拾得 利利落落，他才抹抹脑门子上的汗珠子，坐在舱盖上吸烟。东一 撮西一片的老船，懒故得显出长途漂泊后的倦怠，在暗夜里模糊 得难看。滩上人匆匆散尽，老河口黑得象口大锅，也黑得福林心 里发慌发冷。他就想珍子，想刚才见面的情址，浑身就又一点一 点热起来，心里也很美气了。他斜躺下身子，仰面细瞧挑在桅杆 上的蟹灯。灯光闪闪幽幽，很深很鬼的样子。灰色晶亮的虫子飞 得优美，撞得灯罩子叮当作响。他摘下嘴里的烟头，又欠身呆呆 地凝望着黑泥滩上深深浅浅的脚窝儿好象藏着许多倩不透的故 事，令人神往。H子虽苦虽累，总比他在大狱里强，冷也好热也 好活个自在就是好。灯影在雾里泅开来，在他脸盘子上涂抹了一 层浅橙色的晕。他忽然撮起嘴巴打起口哨来，清脆的口哨荡来 荡去的，给死寂寂的空海口添了一些活气。他不知过了多长时 间，口哨变成一串时高时低的鼾声。他睡着了。雾气浓得简直化 不开了，臭哄哄的汗息和潮的涩腥味儿热热地堵人，呛得他的喉 咙呵呵呵地咕嚕一阵子，就灵醒了。“他娘的！ ”他胡嚕胡嚕脑 袋，瞪起酱麻色的眼睛，朝模模糊糊的夜海凝视了很久。懒得坐 下去，他就四下黑地里张一张，仄了耳朵听一会儿，怒口气矮身 朝船舱里钻。他出海拢滩都住在舱里。舱里很乱，丝网、拖兜、 竹罩等渔具散散乱乱地堆在那里。他斜躺在油渍麻花的破被垛 上，肚里就咕咕叫喚了。老杂毛，准是按着珍子干那事呢，要不 早该叫石锁给他送饭来了。他想，眼里就蹿火苗子。他在心里反 反复复骂着老东西，就听见舱顶响起脚步声，接下就听扑一声 响，舱门开了。率先拥进桅灯光扇里是一双精精巧巧女人的脚， 女人苗条娟秀的身子也一点一点移下来，舱底陡地粉亮了。是珍 子。福林滿脸惊喜地弹起身子迎上去。
“福林，你饿坏了吧？”珍子说。
“珍子。老东西为啥舍得派你来啦？ ”福林问。
珍子脸红了说来啥儿了。福林嘿嘿笑了： “俺就料到，老东 西吃了俩月的男宝就不会轻易放你岀来！唉，也够难为他的！ ” 珍子格格笑了。她慢慢将篮子放在桌上，取出一大碗白米饭和一 碗粉条炖肉，外加一块猪耳朵。她说：“快吃吧！ ”福林确实饿 了，蹲下身子，狼呑虎咽吃起来。珍子提醒他：“不喝酒啦？这 么好的猪耳朵。力福林油嘴张张合合，热热的肉块子在嘴里打滾 儿，奔向喉头，嘴里“吱溜”的滾燙声十分清晰。他嚷嚷道广不 喝酒，先吃肉。”他红脸膛上呈现了一种原始的亢奋。晶亮的白 米饭糊了他一嘴，嘴巴老是啧啧咂响。珍子就爱看他吃饭时候憨 头憨脑的样子：“你呀，跟哪辈子没吃过似的，别撑破肚皮呢I”
“珍于——”福林喊了一句
“福林，，珍子眼睛亮了,骨头酥软软，心里怦怦的没了 节律。福林感到她的甜甜软软的声音不是出自喉咙，而是打心眼 里蹦岀来的•看见珍子，福林的心咚咚咚咚跳了，阔阔的肩膀子在 暗中一抽一抽地抖。珍子往石锁手里塞了一块钱让他买糖豆支开 To珍子说：“你可回来啦，我每天都来看你的船！ ”福林笑模 笑样地说：“唉，咋能说俺的船，应该说是老包头.的船！俺 穷，可俺有换金换银的力气，俺也会有船的！ ”他的脸色由红转 青。珍子躲躲闪闪地将福林拉到酒店后身的暗处，亲昵地说广傻 样的，别嚷嚷，让人瞧见咋办？那老东西的酷劲大着呢！ ”福林 攥紧拳头摇看身子，浑身骨节嘎嘎直响：“哼，老不死的，早晩 俺跟他亮相！俺鸡巴渔人怕他啥？大不了卷舖盖走人1你是俺的 人！ ”珍子埋下眼，脸蛋子晦暗下来：“俺可受够啦！俺宁愿陪 着一个犯人过流浪日子，也不愿跟他老棺材飘子享福！ ”福林沉 闷的心窝里发酵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俺一个蹲过大狱没人搭理万 人唾弃的人，能得到一个女人的痴心也就够有福气的。他想，眼 雁子就湿湿地亮起来，真纯的东西从他眼底溢出。他一把抱紧了 珍子的身子，大掌迷醉地在她身上摩揉着，周身的血液呼嚕嚕涌 至喉部，咽不下吐不岀，面孔脱了常色。珍子柔婉的肩膀一耸一耸 地抖了，哽咽着说：“福林哥，我真不愿离开你哩……”福林 说：“那，等这次工钱发下来，咱就跟老东西摊牌，免得藏藏掖 掖担惊受怕的！往后俺永远对你好！ ”他的心劲儿一下子鼓了起' 来，笃笃定定旁若无人了。她的手抖抖地揉着他的胸脯子，似乎 是将一颗破碎的心全揉进去。沉吟一会儿，珍子喃嚙地说：“我 ……怕……怕……咱斗不过……老东西！他兄弟……是村长，上 上下下……都有人呢！ ”她嘴里象含若橄榄般口齿不清了。福林 两眼红起来，喉咙里传出锐锐的一吼：“怕？怕鸡巴啥？他狗日 的坑得你还不够吗？这是共产党的天下，谁坑人卩自就吿谁！路是 通的，海是公的，咱啥也不怕！，，珍子看着他脸上豪气顿生，她 也就壮了胆儿，肚里有一番大的作为已经运筹好了，她感到男人 象山一样可旅了。她明天的巢就耍筑在这架大山上，她没啥好怕 的。强悍的男人就是女人生活的靠背。
“婶娘，婶娘……”石锁喊珍子了。
福林一把推开珍子：“小狗日的喊你昵，老家伙也该叫俺 啦！去吧！〃珍子细软的小手恋恋不舍地从他大掌里抽出。福林扑 进河堤的人群里。天和地被雾爪子搅混了，一会儿粘住，一会撕 开，睜眼上下净是个黑。福林穿行在闹闹嚷嚷的人群里，再回头 望岸上的珍子。女人站在蓝虛虛的灯影里象一团朦胧的白影。他 来到船边时，看见船上的人都已散尽。只有小池子拾掇船板和老 包头留在船上。老包头虾着身蹲在桅灯底下搂着钱匣子一张一张 数票子。数完了钱，老包头扭脸看见了爬上船的福林，眼眶子抖 抖地飲出火气：“狗日的，死哪儿去啦？ ”福林没理他，跟这老 家伙没啥道理好讲，为了珍子他忍了。“小池子你回家，i上他狗日 的收拾！ ”老包头猴下船，抱着钱匣子喜顚顚地走了。小池子 说：“福林哥，明俩干！"福林说："回去吧，这鸡巴点活！" 他看见小池子也走了，就冲老包头逝去的背影骂了一声：“操你 娘！ ”他猜定老包头回家先干啥，他不跟珍子干完那事，不会让 珍子做饭的。福林收网进舱，又拿水冲洗了船板，一切都收拾得 利利落落，他才抹抹脑门子上的汗珠子，坐在舱盖上吸烟。东一 撮西一片的老船，懒故得显出长途漂泊后的倦怠，在暗夜里模糊 得难看。滩上人匆匆散尽，老河口黑得象口大锅，也黑得福林心 里发慌发冷。他就想珍子，想刚才见面的情址，浑身就又一点一 点热起来，心里也很美气了。他斜躺下身子，仰面细瞧挑在桅杆 上的蟹灯。灯光闪闪幽幽，很深很鬼的样子。灰色晶亮的虫子飞 得优美，撞得灯罩子叮当作响。他摘下嘴里的烟头，又欠身呆呆 地凝望着黑泥滩上深深浅浅的脚窝儿好象藏着许多倩不透的故 事，令人神往。H子虽苦虽累，总比他在大狱里强，冷也好热也 好活个自在就是好。灯影在雾里泅开来，在他脸盘子上涂抹了一 层浅橙色的晕。他忽然撮起嘴巴打起口哨来，清脆的口哨荡来 荡去的，给死寂寂的空海口添了一些活气。他不知过了多长时 间，口哨变成一串时高时低的鼾声。他睡着了。雾气浓得简直化 不开了，臭哄哄的汗息和潮的涩腥味儿热热地堵人，呛得他的喉 咙呵呵呵地咕嚕一阵子，就灵醒了。“他娘的！ ”他胡嚕胡嚕脑 袋，瞪起酱麻色的眼睛，朝模模糊糊的夜海凝视了很久。懒得坐 下去，他就四下黑地里张一张，仄了耳朵听一会儿，怒口气矮身 朝船舱里钻。他出海拢滩都住在舱里。舱里很乱，丝网、拖兜、 竹罩等渔具散散乱乱地堆在那里。他斜躺在油渍麻花的破被垛 上，肚里就咕咕叫喚了。老杂毛，准是按着珍子干那事呢，要不 早该叫石锁给他送饭来了。他想，眼里就蹿火苗子。他在心里反 反复复骂着老东西，就听见舱顶响起脚步声，接下就听扑一声 响，舱门开了。率先拥进桅灯光扇里是一双精精巧巧女人的脚， 女人苗条娟秀的身子也一点一点移下来，舱底陡地粉亮了。是珍 子。福林滿脸惊喜地弹起身子迎上去。
“福林，你饿坏了吧？”珍子说。
“珍子。老东西为啥舍得派你来啦？ ”福林问。
珍子脸红了说来啥儿了。福林嘿嘿笑了： “俺就料到，老东 西吃了俩月的男宝就不会轻易放你岀来！唉，也够难为他的！ ” 珍子格格笑了。她慢慢将篮子放在桌上，取出一大碗白米饭和一 碗粉条炖肉，外加一块猪耳朵。她说：“快吃吧！ ”福林确实饿 了，蹲下身子，狼呑虎咽吃起来。珍子提醒他：“不喝酒啦？这 么好的猪耳朵。力福林油嘴张张合合，热热的肉块子在嘴里打滾 儿，奔向喉头，嘴里“吱溜”的滾燙声十分清晰。他嚷嚷道广不 喝酒，先吃肉。”他红脸膛上呈现了一种原始的亢奋。晶亮的白 米饭糊了他一嘴，嘴巴老是啧啧咂响。珍子就爱看他吃饭时候憨 头憨脑的样子：“你呀，跟哪辈子没吃过似的，别撑破肚皮呢I”
福林没说话只顾吃，象小饿鬼哑客。珍子在船里坐久了，就嗅到 福林身上荡出来的汗蚀气和涩腥味。她就站起来说：“俺去饭店 给你打桶热水来，你好生洗洗，浑身该馒啦！ ”福林看见女人十 分体贴的举动，撩起热辣辣的情感，他不无得意的望她一眼。珍 子屁股一撅钻出舱子。福林美气地乐了，他一生的乐事都滿滿地 装在舱子里，装进这个春情缱绻的夜晚。真正是一人一个运道， 憨人也有憨福气，世上万物都是阴阳相合，生生不息地流转。垓 转运了，他想。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小舱子里，他连连做好梦，梦 见自己发大财，有钱有势，很风光地带珍子回葫芦岛举办火爆热 闹的大婚礼。珍子提一桶热水回到舱里来的时候，福林已经吃饱 喝足了。、吃过了饭，他又补了半斤酒。他就喜欢这样。福林嘛哩 啪啦甩下衣服，仅剩一条从监狱里带出来的灰裤衩子。福林粗壮 圆滾的身板子在灯影里勃勃地涌动着纵纵橫橫的肉棱子。他一弯 一弯地往身上撩水，身子骨就咯咯吱吱一阵轻响。珍子十分娴静 地坐着看他，象有欲望在他那些粗大的脉管里汨汨泛滥了。她从 他身上感到男人的力量，看出未来日子的丰美滋润。福林喊：“珍 子，给俺搓背。”珍子吱唔说：“我听见响动了，怕是来人啦!” 福林胡嚕着水涝涝的脑袋，大大咧咧一副无所谓的神态：“怕球 啥？老东西来了咱就跟他亮相！ ”珍子慌了神儿：“老鬼不会 来，我怕是别人瞧见，不好！ 〃福林火了： “来，叫你来你就 来！ ”珍子怯怯地听了一下动静，就到大山身边，拿一块香胰子 在他后背上来来回回抹一阵子。福林就咔哧咔哧挠头皮，滿意地 咧开瓢似的大嘴巴。果然给珍子说着了，舱板响着细碎且急促的 脚步声，接下舱门就被拍响了。珍子心提起来，凑到舱口贼贼地 寻视着。“婶娘，姉娘……"石锁拍着舱门叫喚着呢。珍子放 下心来，开了舱门抱他进来。“你娘那狗娃蛋，你跑来添啥乱!” 福林用巴掌狠劲拍一下石锁的脑壳骂道。石锁咧咧嘴说：“是俺 爹叫来的！ ”珍子问：“叫你来干啥？ ”石锁摇头晃脑地说，'俺 爹说让俺看看你们干啥，回去吿诉他。”珍子脸红了。福林骂 着：“这老东西！醋葫芦总拽着呢！ ”珍子问石锁：“你爹干啥 呢？ ”石锁说：“俺爹……大白鹅来家找他，俺釜就让俺出来我 你的！ ”珍子啥都明白了，她知道大白鹅几次找老包头要去孵化 场做工，他老也不答应，这回怕是行了。福林说：“没错儿，这 会儿两个准是干上啦！"珍子骂着就要往外走；“这老色鬼，回 去跟他算帐！ ”福林一把拉住珍子：“曖，老东西捅漏了天，关 你屁事儿，让他们胡折腾去好啦！ ”他的黑眼珠子灵活地转了 转，俯下身来对石锁说：“你回去，在堂屋喊大白鹅挂破鞋！” 石锁摇头：“俺不敢！ ”福林说：“六白鹅欺负你参，你得帮你 爹，你得帮你爹呀！你喊了，叔叔给你做海螺号玩！ 〃石锁又问 道：“你不骗俺？ ”福林说：“俺不骗你！ 〃石锁猴似的爬出舱子 蹦蹦跳跳地跑了。珍子拿手指亲呢地戮了一下福林的脑门子:“鬼 的你！"福林嘲弄般得意地笑了。他们很开心地边聊边洗澡。福 林的话也甜软了，均是许诺。春夜里一股奇妙的热气钻进舱里来 了，他们共同呼吸着，就有一种东西在他们身上乱蹿乱检，拱到 哪里哪里就舒坦得要命。珍子觉得自己中春天的邪了。春风染了 滿舱的鲜活，叫人笑催人野。福林点点滴滴看她一遍，发现她比 先前漂亮秀丽了，鹅卵脸绯红，就象两块太阳落在脸蛋上。他抱 住她，紧紧地，口碰口胸贴胸拥在一起倒在床上撤欢儿，欢喜得 忘了形。他们都几乎抓拿不住自己了，特别是福林不住地拿大掌 降得女人象羔羊。醉人的春夜会使无忧无虚的光根汉子扑向女人 时犹如不愿回头的枪弹，啥也不能成其障碍了……
三
滿打滿算，老船拢滩已有半月 了。福林每天起来就去包头的 虾苗孵化场干活，淸池子换水的苦活累活他全揽下。他是疼珍了， 那老东西使喚起珍子照旧狠歹歹的。跟福林一起干活，苦扎苦累珍子也快活。很早很早，他们就双双到孵化场了。有一天早上， 福林和珍子恩恩爱爱厮守一起的样子给新上班的大白鹅瞧见了。 珍子有些慌。福林却滿不在乎，他不怕進从没捉防过人，更不怕 别人背地里说三道四。他就是要信马由缰无忧无虑无法无天地活 着，谁还敢把他开除地球么？他本来就不算啥顾及脸面的大人 物。大白鹅不敢跟福林斗嘴儿，就在老包头那里申门的时候， 大白鹅阴阳怪气地给珍子话听，恨得珍子咬牙根儿，埋怨福林那 夜不让她回家捉奸，她忍着。她整天都愿泡在孵化场，忙忙碌碌 的，将心吊在舌尖上盼着明天的好日子。福林就揣着女人家的厚 望东按葫芦西按瓢地忙。孵化场的事弄妥了，老包头就借福林去烟 台运虾种。那天早上雰开了，海风刮得畅。白秋秋的老帆升起来的 时候，老包头朝滩上送行的珍子和石锁挥手吿别。“快回卩巴，回 吧!啥时又多了情份呢! ”老包头喊着。福林故意摆出淡淡漠漠 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珍子在为他送行。珍子恋恋地挥 着手。福林朝他笑一下，就钻进了舵楼。珍子眼圈一红一红地注 了泪，眼泪在眼眶里滾着，不淌下来，福林的身影就在她的泪眼 里晶晶莹莹地颤动。老包头十分敏感地发现女人眼里有了泪，以 为是被他感动的，于是他鼻子一酸，也感动起来，鼻音瓮瓮地喊：
“快回吧娘两个，俺没几天就回来的。〃他一直疑惑自己是不是 又添了男人的魅力。老船口当啷啷一阵痉挛，喷着黑烟顚离老河 口，将久人扔下，将那条好长好深的老河口扔下，任其蜿蜓，任 其吼唱。等到珍子和石锁小到看不见的程度，老包头方蹲在船头 吸烟。天照旧阴着，呜呜溅溅地涛声，娘们儿哭似的，忧伤且悠 荡，断断续续远远近近地叠着。福林叹一声，朝海里咋一 口痰， 骂：“狗日的，招灾呢！ ”
老包头迷信得很，他就怕船胡i刍白咧一些不吉利的话。他扭 头骂福林：“兔崽子嘴巴痒了塞裆里，不准你说这不吉利的混帐 话！”他骂着也心成了,灭了烟袋,摸出一块砖大小的半导体收音机打开贴任耳根一板一眼地找天气预报。福林没理老包头，一 手操花一边吸着自卷的旱烟，神情十分悠闲。一路顺风顺水的， 老船平平安安到r烟台。福林测灾的咒语不灵了，老包头训他几 句，又换回了船家的全部自信。论闯海，福林的确不服他。老包头 身体不好，早年是看大队部的，有时写些标语喊喊喇叭，分船单 干了，他才闯海的。装了龙虾种，老船就马不停蹄地朝回赶。老 包头精透的小算盘早打好了，他不会止福林闲一会儿…毯船悠悠 荡荡地驶出胶州湾的时候，福林觉得海真的不对劲儿了。平平缓 緩的海面忽地涌起一片黄雾。漫漫泛泛的黃烟遮得海天惨淡丑 陋，象患下黃疸病似的。老包头说：“狗日的，小黄龙又造孽 啦！ ”福林知道黃龙吐黃雾后就卷黄龙潮的。純上黃龙潮，渔船 都纷纷拢到不远处的盐岛苏一躲。福林说：“当家的，是不是到 盐向上避避？ ”老包头生气地瞪福林一眼：“你他娘给俺闭嘴！ 不敢在黄雾里行船，就甭他娘吃海上饭！瞄眼黃屁就草鸡啦？ ” 他有些粗暴了。福林气得胸脯子一抽一抽的，骂道；“俺他娘为 你着想，船是你的，这鸡巴关俺卵事儿哟？ ”老包头不服他：“俺 就驾船，俺不是傻子! ”箱林“呸” 了一•声没再回嘴。福林是闯黃 龙潮的好手。他知道黄龙潮在海面上涌起的浪头并不很大，它的 淫威来白海底，一股一股纵横交错没冇规律的海流子吞掉渔船击 断帆桅。它在渔人眼里一直是迷一样的灾难。天暗了，海浊了。 冷嗖嗖的贼风钻来蹄去的，密密麻麻的海鸟如同被贼风击碎了的 墨云惶怵地掠过海面，朝不远处的盐岛飞去。海底的轰鸣之声可 闻，如伽船釘的声音一声一声从大海的腹中传来，搅乱了行船的 规律，老船就在疯疯囂叫的浪头上胡抖了。老包头脸色发青，也 有一种不祥之感。他想拢岛又不甘心，正犹豫间，福林面对大海 放开嗓疯笑,笑出威武强悍来了。老包头觉得福林在嘲笑他。不 能在狗日的福林手里栽了，往后就更管不住他了，是祸是险也得: 闯过去。福林又激他：“喂，咋样东家？心比天高，会比纸薄呢！
服软儿吧？ ”老包头咬着牙帮子说：“呸，牛的你！你别扬蹦， 不给俺闯过去，俺就不给你开支！ 〃福林说：“掉海里喂王八就 别怪俺啦！落帆！ ”老包头摇摇晃晃移到双桅一落帆。他望一眼 海流子区，吓得曝舌头打冷子，心里念叨着菩萨保佑。福林愣了一 下神儿，刹下心来闯海流子了。大海在老包头眼里纯纯粹粹变成 一个神秘的精灵，脚下的老船象个没有灵性的棺椁吃水很浅地跳 荡着，拐搭拐搭地翻卷。黃雾和海流子死死围困着他们，苍菖沉 重地压在老船上。老包头慌了，当下腿一软。“狗日的，你快回 舱里！会甩下去的！ ”福林咆哮似的吼。老包头眼前只有哗哗奔 涌的水帘子，根本看不见舱门子。船板滑溜溜的，他小心翼翼抓 着船帮，侧着身子，一步挨一步地朝舱楼子挪去。“哗”一个 大浪，老船嘎嘎裂响着跌进波凹里。.“福林，福林，救命啊——” 老包头喊一声滾进海里。福林惊颤了一下，钻出舵楼子，寻着老 包头喊声张望。他愣了一下神，环顾四周没有船，脑壳“嗖”地 打了一个闪。淹死老鬼恰好给俺腾地方，珍子就可以光明正大地 跟俺成家了。活该，老鬼，你总有算计不到的地方。他幸灾乐祸 地想，船身一扭，他抱紧了桅杆。老包头舞着胳膊，黑脑袋“咕 嘟” 一下子探出水面，没喊出一声，就又被一排大浪盖下去了。 福林震颤了一下，忽然觉得无数浪头子象藏在暗处的脸面向他发 出嘲弄和蔑视的讽笑。俺福林夺你老婆也要夺得光明正大，这等 夺法简直是卑鄙小人。“狗日的，俺救你，”福林喊一声，就象 个灵巧的泥瞅扎行滾滾滔滔的海里。大海就象疯了似的摇舞，福 林的身子被海水撕扯得歪歪扭扭。他的耳鼓灌滿了滋滋的闹 响。海藻的霉涩味儿涌进他的鼻腔和肺部，火辣辣地发疼。海流子 象无数银色链条哗哗啦啦抽打着他的身体，火赤燎疼，他的两条 胳膊东一甩西一抓地刮拉着老包头。“狗日的太贪心啦，钱赚得 还不够么？水浸的鬼，该招海神报应啦！ ”福林心里骂着。流动 的水气掀出恐怖的声音，贼凉的海水在他周围颤颤涌涌。他伸手触摸到一片麻麻疙疙的海藻，狠命一扯，碰到温乎乎蠕动的东西。 是老包头，他波海藻缠住了，还在一蹬一蹬无力掙扎，嘴里咕嘟嘟 地灌着海水，脖子伸得长长的。老包头也毕克是个渔人，有点水 力，否则这阵儿早死球的了。福怵拼命撕拽着老包头身上的海 藻，胳膊波海藻划破一道一道的血口子让海水杀得惊惊颤顏。他 十分吃力地托起老包的身子往老船方向游。老包头糊里顚吨的脑. 袋在海面上探了一下，又无力地搭拉下来，喉咙呼嚕呼嚕撕搅着 一声音。老船被狂浪順出老远。儿只海鸥在他们头顶凄惶地叫 着，天空仍旧一•派浊黄。福林也探出头长出一口气，拽着老包头 游功，海风将他粗重的喘息一同吹向远处。福林连拉带拽地将滴 里当啷的老色头拖上船板，又麻溜地塞进舱子。舱里水渍渍的，老 包头跌得鼻青脸肿，撩开死青的眼皮看福林一眼，就一歪头，吐 岀一滩臓腌膽臆的臭水和没能消化完的食物。舱里臭得熏人。福 林闪闪跌跌地扑进暗处耸出一大截的舵楼子。老船一顚一顚驶向 盐島。黄雾绕来缠去，浪头子互相挤压，打着旋儿，狂跳着，越来越 急，大旋涡套着小旋涡。福林知道船在旋涡形的浪头上行进，最要 紧的是要看风势浪势，万万不能止船打横儿，船一打橫儿，一浪 盖住就翻球的。福林既勇敢又乖巧地顺风朝盐為划出斜线。船拢 到盐為凹岬里的时候，福林水涝涝的身于象滩烂泥扑在舵把上喘 息，喃喃道：“可他娘累稀啦I ”歇了一阵子，他歪着脑袋看盐曲 奇形怪状的盛垛，疙疙瘩瘩晶晶亮亮兄人眼睛。这是先人留下的 海盐，早已风化得決板一块不能用了。盐為一片浑蒙齢风吹在盐 垛上澱起一道道白烟。风头子经盐垛遮遮拦扌兰之后，吹到船上软 多了。但是船身依旧象驴打蹄一跳一跳的。福林将舵把一推，磕 磕碰碰回舱里，见老包头仍旧•癞蛤蟆似的躺在舱底板上，老脸如 同刻了粗能螺纹的树根，干黃干黃的。福林袖着手嘿嘿地笑了。 老包头知道福林嘲弃他，i生气喉咙就痒了，连连咳起来，咳嗽 的声音十分谁听，痰•音嚇嘱作响，最后一声几乎是声嘶力竭了
老包头迷信得很，他就怕船胡i刍白咧一些不吉利的话。他扭 头骂福林：“兔崽子嘴巴痒了塞裆里，不准你说这不吉利的混帐 话！”他骂着也心成了,灭了烟袋,摸出一块砖大小的半导体收音机打开贴任耳根一板一眼地找天气预报。福林没理老包头，一 手操花一边吸着自卷的旱烟，神情十分悠闲。一路顺风顺水的， 老船平平安安到r烟台。福林测灾的咒语不灵了，老包头训他几 句，又换回了船家的全部自信。论闯海，福林的确不服他。老包头 身体不好，早年是看大队部的，有时写些标语喊喊喇叭，分船单 干了，他才闯海的。装了龙虾种，老船就马不停蹄地朝回赶。老 包头精透的小算盘早打好了，他不会止福林闲一会儿…毯船悠悠 荡荡地驶出胶州湾的时候，福林觉得海真的不对劲儿了。平平缓 緩的海面忽地涌起一片黄雾。漫漫泛泛的黃烟遮得海天惨淡丑 陋，象患下黃疸病似的。老包头说：“狗日的，小黄龙又造孽 啦！ ”福林知道黃龙吐黃雾后就卷黄龙潮的。純上黃龙潮，渔船 都纷纷拢到不远处的盐岛苏一躲。福林说：“当家的，是不是到 盐向上避避？ ”老包头生气地瞪福林一眼：“你他娘给俺闭嘴！ 不敢在黄雾里行船，就甭他娘吃海上饭！瞄眼黃屁就草鸡啦？ ” 他有些粗暴了。福林气得胸脯子一抽一抽的，骂道；“俺他娘为 你着想，船是你的，这鸡巴关俺卵事儿哟？ ”老包头不服他：“俺 就驾船，俺不是傻子! ”箱林“呸” 了一•声没再回嘴。福林是闯黃 龙潮的好手。他知道黄龙潮在海面上涌起的浪头并不很大，它的 淫威来白海底，一股一股纵横交错没冇规律的海流子吞掉渔船击 断帆桅。它在渔人眼里一直是迷一样的灾难。天暗了，海浊了。 冷嗖嗖的贼风钻来蹄去的，密密麻麻的海鸟如同被贼风击碎了的 墨云惶怵地掠过海面，朝不远处的盐岛飞去。海底的轰鸣之声可 闻，如伽船釘的声音一声一声从大海的腹中传来，搅乱了行船的 规律，老船就在疯疯囂叫的浪头上胡抖了。老包头脸色发青，也 有一种不祥之感。他想拢岛又不甘心，正犹豫间，福林面对大海 放开嗓疯笑,笑出威武强悍来了。老包头觉得福林在嘲笑他。不 能在狗日的福林手里栽了，往后就更管不住他了，是祸是险也得: 闯过去。福林又激他：“喂，咋样东家？心比天高，会比纸薄呢！
服软儿吧？ ”老包头咬着牙帮子说：“呸，牛的你！你别扬蹦， 不给俺闯过去，俺就不给你开支！ 〃福林说：“掉海里喂王八就 别怪俺啦！落帆！ ”老包头摇摇晃晃移到双桅一落帆。他望一眼 海流子区，吓得曝舌头打冷子，心里念叨着菩萨保佑。福林愣了一 下神儿，刹下心来闯海流子了。大海在老包头眼里纯纯粹粹变成 一个神秘的精灵，脚下的老船象个没有灵性的棺椁吃水很浅地跳 荡着，拐搭拐搭地翻卷。黃雾和海流子死死围困着他们，苍菖沉 重地压在老船上。老包头慌了，当下腿一软。“狗日的，你快回 舱里！会甩下去的！ ”福林咆哮似的吼。老包头眼前只有哗哗奔 涌的水帘子，根本看不见舱门子。船板滑溜溜的，他小心翼翼抓 着船帮，侧着身子，一步挨一步地朝舱楼子挪去。“哗”一个 大浪，老船嘎嘎裂响着跌进波凹里。.“福林，福林，救命啊——” 老包头喊一声滾进海里。福林惊颤了一下，钻出舵楼子，寻着老 包头喊声张望。他愣了一下神，环顾四周没有船，脑壳“嗖”地 打了一个闪。淹死老鬼恰好给俺腾地方，珍子就可以光明正大地 跟俺成家了。活该，老鬼，你总有算计不到的地方。他幸灾乐祸 地想，船身一扭，他抱紧了桅杆。老包头舞着胳膊，黑脑袋“咕 嘟” 一下子探出水面，没喊出一声，就又被一排大浪盖下去了。 福林震颤了一下，忽然觉得无数浪头子象藏在暗处的脸面向他发 出嘲弄和蔑视的讽笑。俺福林夺你老婆也要夺得光明正大，这等 夺法简直是卑鄙小人。“狗日的，俺救你，”福林喊一声，就象 个灵巧的泥瞅扎行滾滾滔滔的海里。大海就象疯了似的摇舞，福 林的身子被海水撕扯得歪歪扭扭。他的耳鼓灌滿了滋滋的闹 响。海藻的霉涩味儿涌进他的鼻腔和肺部，火辣辣地发疼。海流子 象无数银色链条哗哗啦啦抽打着他的身体，火赤燎疼，他的两条 胳膊东一甩西一抓地刮拉着老包头。“狗日的太贪心啦，钱赚得 还不够么？水浸的鬼，该招海神报应啦！ ”福林心里骂着。流动 的水气掀出恐怖的声音，贼凉的海水在他周围颤颤涌涌。他伸手触摸到一片麻麻疙疙的海藻，狠命一扯，碰到温乎乎蠕动的东西。 是老包头，他波海藻缠住了，还在一蹬一蹬无力掙扎，嘴里咕嘟嘟 地灌着海水，脖子伸得长长的。老包头也毕克是个渔人，有点水 力，否则这阵儿早死球的了。福怵拼命撕拽着老包头身上的海 藻，胳膊波海藻划破一道一道的血口子让海水杀得惊惊颤顏。他 十分吃力地托起老包的身子往老船方向游。老包头糊里顚吨的脑. 袋在海面上探了一下，又无力地搭拉下来，喉咙呼嚕呼嚕撕搅着 一声音。老船被狂浪順出老远。儿只海鸥在他们头顶凄惶地叫 着，天空仍旧一•派浊黄。福林也探出头长出一口气，拽着老包头 游功，海风将他粗重的喘息一同吹向远处。福林连拉带拽地将滴 里当啷的老色头拖上船板，又麻溜地塞进舱子。舱里水渍渍的，老 包头跌得鼻青脸肿，撩开死青的眼皮看福林一眼，就一歪头，吐 岀一滩臓腌膽臆的臭水和没能消化完的食物。舱里臭得熏人。福 林闪闪跌跌地扑进暗处耸出一大截的舵楼子。老船一顚一顚驶向 盐島。黄雾绕来缠去，浪头子互相挤压，打着旋儿，狂跳着，越来越 急，大旋涡套着小旋涡。福林知道船在旋涡形的浪头上行进，最要 紧的是要看风势浪势，万万不能止船打横儿，船一打橫儿，一浪 盖住就翻球的。福林既勇敢又乖巧地顺风朝盐為划出斜线。船拢 到盐為凹岬里的时候，福林水涝涝的身于象滩烂泥扑在舵把上喘 息，喃喃道：“可他娘累稀啦I ”歇了一阵子，他歪着脑袋看盐曲 奇形怪状的盛垛，疙疙瘩瘩晶晶亮亮兄人眼睛。这是先人留下的 海盐，早已风化得決板一块不能用了。盐為一片浑蒙齢风吹在盐 垛上澱起一道道白烟。风头子经盐垛遮遮拦扌兰之后，吹到船上软 多了。但是船身依旧象驴打蹄一跳一跳的。福林将舵把一推，磕 磕碰碰回舱里，见老包头仍旧•癞蛤蟆似的躺在舱底板上，老脸如 同刻了粗能螺纹的树根，干黃干黃的。福林袖着手嘿嘿地笑了。 老包头知道福林嘲弃他，i生气喉咙就痒了，连连咳起来，咳嗽 的声音十分谁听，痰•音嚇嘱作响，最后一声几乎是声嘶力竭了
“你……狗II的！〃福林不气不恼，笑道：“别傲，太海不依 你！差点包脚布做孝帽一步登天啦！ ”老包头闷着嘴不搭声。
“俺知道你的心思哩!其实你最疼这船，又不肯在俺面前低头!你 狗眼看人低！ ”福林说。老包头二目圆睁：“你……”他的行径 被佣人窺透了，不免惶惶，两腿象发瘟的鸡一样乱蹬。福林见他 活活没了咒念，就摆出一副高高昂昂的样子气他。老包头直杵杵 地傻挺着，骂道：“没大没小啦？俺是船主，你给俺做饭去！ ” 福林歪着头，一脸的轻蔑：“早饭是俺做的，这顿该轮到你啦!” 老包头急赤白脸地瞪福林骂到：“反啦？你个没有改造好的家 伙！ ”福林胸膛里的火苗子一蹿一蹿的，叫道：“咱他妈也是人 啦！酒不醉心醉，活一天也得活出个人样儿来！ ”老包头第一回 碰上福林这样撅他，口口声声一句话：“你胡来，俺扣除你的工 钱！"福林摆岀随随便便滿不在乎的样儿，没深没浅地说：“你 还蒙在鼓里哪！你个不会打鸣儿的老公鸡！连你的老婆都是俺的 人，工钱不给俺，怕是珍子不答应吧？ ”老包头的心尖子被戳疼 了，虾着身子跳起来，仄仄歪歪扑向福林吼道：“你个没点灯日 下的东西，珍子是俺的女人，你敢动她一指头，俺跟你没完！” 福林抡起大掌狠狠拍在老包头的天灵盖上，“扑一声，老包头 软瘫下来。福林吼：“吿诉你，咱们该打开窗子说亮话啦！回去， 咱就鱼走水角飞天两清啦！你敢刁难珍子俺就……”老包头吓得 连连退缩着：“你想怎么样？ 〃福林说：“珍子跟你离婚，俺带 她走！ ”老包头绝望地舞着双手，连连叫着：“不，不，不……” 他努嚅着嘴巴，又仰头呵罗呵罗弄出哭声，两行老泪F来了。福 林怪模怪样地瞧他一眼，很开心。老包头的身子往上一欠一欠， 就跪在福林脚下哀求：“大兄弟，俺多给你开工钱,俺给你盖所房 子，只要你放过珍子。俺老朽了，讨个女人不易哩！”福林的脑 袋象触电似的麻胀起来，定定心，他闷雷似的吼一句：“俺答应 过珍子，俺得对得起她！谁也不能阻挡俺们的好日子！你说不动 俺,狗日的眼汨不值钱！〃说完扭身走出舱子。他走•路时脚片子 咚咚落地很重，透一股狠气。老包头怕啥有啥，战战兢兢的日子 也拢不住了，就躲在舱里娘们似的哀哀唏唏哭一场，声音很低很 凄，十分难听。福林立在呼啦呼啦抖动的老帆底下，感到自己顶 天立地高大无比了，目光一截一截探到远处，更加坚定和不可逆 转了。他倔倔地冲着大海吼了一句：“狗日的，日后有好戏看 吶！ ”
“俺知道你的心思哩!其实你最疼这船，又不肯在俺面前低头!你 狗眼看人低！ ”福林说。老包头二目圆睁：“你……”他的行径 被佣人窺透了，不免惶惶，两腿象发瘟的鸡一样乱蹬。福林见他 活活没了咒念，就摆出一副高高昂昂的样子气他。老包头直杵杵 地傻挺着，骂道：“没大没小啦？俺是船主，你给俺做饭去！ ” 福林歪着头，一脸的轻蔑：“早饭是俺做的，这顿该轮到你啦!” 老包头急赤白脸地瞪福林骂到：“反啦？你个没有改造好的家 伙！ ”福林胸膛里的火苗子一蹿一蹿的，叫道：“咱他妈也是人 啦！酒不醉心醉，活一天也得活出个人样儿来！ ”老包头第一回 碰上福林这样撅他，口口声声一句话：“你胡来，俺扣除你的工 钱！"福林摆岀随随便便滿不在乎的样儿，没深没浅地说：“你 还蒙在鼓里哪！你个不会打鸣儿的老公鸡！连你的老婆都是俺的 人，工钱不给俺，怕是珍子不答应吧？ ”老包头的心尖子被戳疼 了，虾着身子跳起来，仄仄歪歪扑向福林吼道：“你个没点灯日 下的东西，珍子是俺的女人，你敢动她一指头，俺跟你没完！” 福林抡起大掌狠狠拍在老包头的天灵盖上，“扑一声，老包头 软瘫下来。福林吼：“吿诉你，咱们该打开窗子说亮话啦！回去， 咱就鱼走水角飞天两清啦！你敢刁难珍子俺就……”老包头吓得 连连退缩着：“你想怎么样？ 〃福林说：“珍子跟你离婚，俺带 她走！ ”老包头绝望地舞着双手，连连叫着：“不，不，不……” 他努嚅着嘴巴，又仰头呵罗呵罗弄出哭声，两行老泪F来了。福 林怪模怪样地瞧他一眼，很开心。老包头的身子往上一欠一欠， 就跪在福林脚下哀求：“大兄弟，俺多给你开工钱,俺给你盖所房 子，只要你放过珍子。俺老朽了，讨个女人不易哩！”福林的脑 袋象触电似的麻胀起来，定定心，他闷雷似的吼一句：“俺答应 过珍子，俺得对得起她！谁也不能阻挡俺们的好日子！你说不动 俺,狗日的眼汨不值钱！〃说完扭身走出舱子。他走•路时脚片子 咚咚落地很重，透一股狠气。老包头怕啥有啥，战战兢兢的日子 也拢不住了，就躲在舱里娘们似的哀哀唏唏哭一场，声音很低很 凄，十分难听。福林立在呼啦呼啦抖动的老帆底下，感到自己顶 天立地高大无比了，目光一截一截探到远处，更加坚定和不可逆 转了。他倔倔地冲着大海吼了一句：“狗日的，日后有好戏看 吶！ ”
四
他们在盐為窝亍一夜。第二天早上黃雾退去，老天依旧不开 脸。老包头听天气预报两天以后有风暴潮就逼福林马上开船抢在 风暴潮到来之前赶回去。福林没在顶嘴，十分乖顺地驾船离开盐: 為。他想珍子了，也便归心似箭。开船之前，福林咕嘟咕嘟仰脖 灌了一通酒。他在舱楼子里耐不住通身洒热醺炙，敞开衣襟，两 片衣襟一掀一掀，亮着油渍渍的胸沟儿。老包头皱着眉头子吸闷 烟，烟袋吸得啜囉猩?Ｋ?哪源?蟾隹仗匙樱?狭成夏?乓蝗� 既往的怨愤和万事操劳的忧郁。他不时瞟一眼舵楼里福林一晃一 摆的脑袋，就想出个损招子将那狗日的脑売敲碎。在海上，他还 得依靠福林，一个一个念头生出又一个一个灭去。老包头自顾自 说：“奶奶的，忍啦！ ”
福林不急不躁稳稳当当地驾船。两条酸乏的手臀弄出一些细 微软软的声响，嘴里哼哼着野歌，火辣辣的眼睛里透岀一股悠远 的神往。日子久了，他与老包头尿不到一壶里，就干脆带上珍子 摞杆子，宁早别晚，夜长梦多。一想女人，再长的海路也短了。 老船荡至黃昏时，他们已远远地看见海岸线了。起风了，很野很 硬的风头子摧得大海尽在颤抖中了，大浪翻着花样涌向海堤。犬 牙交错扑扑蹿蹿的浪头子，咬瘟了海面上的万物。簌簌嗡嗡的 声音从远处荡来。帆和船的影子很模糊了，风暴潮的气息在黃 昏的海面上幽幽行走,大海海股不安地骚动了。神秘的“簌簌” 声很快变成焦干哑闷的雷声，沉沉地滾来滾去。福林嗅到了一股 浓郁的风暴潮的气息，贼风又将他粗重的喘息声吹向大海。他探 出脑袋看见天空里各种海鸟飞得狂。他手臂一抡，在空中割出一 串冷嗖嗖的声音：“狗日的，风暴潮来啦！ ”
老包头早就被眼前的景儿吓呆。他惧怕风暴潮，可它象是专 门跟他做对似的提前扑来。他怕福林慌，半天不愿承认这个可怕 的现实，见福林一语道破，他才惊惊駭駭地骂天了： “真他娘倒 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气象预报有屁准，纯碎是他娘大腿 上号脉！ ”福林没理老包头，但刚才悠闲的神态渐渐变得严峻起 来，.噗一声喷岀嘴里的烟头。老包头喊：“福林，能拢滩么？” 福林骂道：“这屁话管蛋用？前不着岸后不挨岛的，只有闯狗日 的！ ”老包头慌手慌脚地朝舵楼子挪来。风暴潮就是海啸，雪莲 湾几年少有。春天的雪莲湾最容易逼来风暴潮。眨眼的工夫，海 天就浑蒙一片了，“哗哗”的每一个大浪，拍在船舷上，总要激起 几丈高的水柱。海面妤象整片团团陷落下去，深深的，黑黑的， 极象一个恐怖的潭。滿天大大小小的浪沫子朝老船落下，纷纷如 雨。老包头浑身被浇个精湿，他哆哆嗦嗦甩着两条短腿，朝舱子 里钻。福林朝他吼：“落帆，快落帆！ ”船顚进死路了，栽进旋 涡了。就象水底有一股巨大的吸力，似要将船生生拽进去。船身 打横了，帆只起反作用了。老包头听见福林吼了，试试探探不敢钻 出舱子，害怕跟闯黃龙潮似的甩进海里。福林火了，骂一句：“老 鬼！"就滾出舵楼子，踉踉跄跄奔向双桅。被海水浸湿的绳子滑 溜溜的，解不开，老帆怎么也落不下来。福林喊：“快扔斧头 来！ 〃老包头扔过太平斧。福林操过太平斧，“咖”地抡起来， 老帆“噗哒哒”地掉下来了。帆一•落，老船的处境好多了，福林 松口气，哈腰跑回舵楼子。他驾船闯出一个旋涡，竭力将船体顺 过来。老船在疯顚的海里跌跌宕宕呻吟着跳荡。水帘子从四面八 方砸来，使福林不论把眼睛往哪疙瘩来都会感到水妖朝他狞笑。 连福林也不知道，老船是怎么棚里糊涂地卷到老河口东侧的拦潮 坝底下的。他探着水涝的脑袋，忽然被“轰”地一声巨响惊呆 To他看见了，拦潮坝被贼爆爆的浪头子撕开一个很大的豁口， 海水哇哇吼唱着钻岀豁口，直泻而下。他还瞧见豁口两头在“扑 啦啦”地塌落破碎，轰轰隆隆的声响惊心动魄，哪怕十里外都能 听到。福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知道豁口再塌下去，再堵就 不那么容易了。那样下去，海水就会洗劫一切。河口东侧的十几个 村庄、碱厂、几千亩虾池子就会变成汪洋。他心窝里憋岀冷汗来 了。他的脑袋里打了个闪，就吼了一句：“奶奶的闯球的！ ”
老包头撅搭撅搭地钻出舱子。他听见福林吼了。他急头橫脑 地叫道：“福林，停船！狗日的，打铁烤糊卵子也不看个火候！力 福林轻蔑地看一眼神色惶恐的老包头，骂道：“操你娘，这会儿 草鸡了还是人么？"老包头又吼：“你狗门的跳下去堵「I子啊!” “呸！你能堵住？"福林骂。
“哪，咱去喊人吧”老包头说。
“来不及啦！ ”
“那也不能冲！俺的船……"
“狗操的，啥时候了还船船的？ ”
“你别胡鸡巴整！"
“除非砍下俺脑売给你垫屁股！”
“你狗日的脊梁生反骨啦？”
福林锄足了劲儿瞪着一双血眼闯坝了。老包头知道他的性 子，就哭哭啼啼说软话儿：“福林，俺求求你,不为你我着想，也 该想想珍子吧？”福林心尖抖了一下，骂道：“!1缶阵躲逃，还他 娘的有脸见珍子？你怕死抱上轮胎逃H巴，没人强求你！ ”老包头 象断了骨的伞又瘟又薦了，他慌慌強张抱紧圆鼓鼓的轮胎，咕咕 嚕嚕滾下船去了。老船箭一般向豁口冲去了。
福林不急不躁稳稳当当地驾船。两条酸乏的手臀弄出一些细 微软软的声响，嘴里哼哼着野歌，火辣辣的眼睛里透岀一股悠远 的神往。日子久了，他与老包头尿不到一壶里，就干脆带上珍子 摞杆子，宁早别晚，夜长梦多。一想女人，再长的海路也短了。 老船荡至黃昏时，他们已远远地看见海岸线了。起风了，很野很 硬的风头子摧得大海尽在颤抖中了，大浪翻着花样涌向海堤。犬 牙交错扑扑蹿蹿的浪头子，咬瘟了海面上的万物。簌簌嗡嗡的 声音从远处荡来。帆和船的影子很模糊了，风暴潮的气息在黃 昏的海面上幽幽行走,大海海股不安地骚动了。神秘的“簌簌” 声很快变成焦干哑闷的雷声，沉沉地滾来滾去。福林嗅到了一股 浓郁的风暴潮的气息，贼风又将他粗重的喘息声吹向大海。他探 出脑袋看见天空里各种海鸟飞得狂。他手臂一抡，在空中割出一 串冷嗖嗖的声音：“狗日的，风暴潮来啦！ ”
老包头早就被眼前的景儿吓呆。他惧怕风暴潮，可它象是专 门跟他做对似的提前扑来。他怕福林慌，半天不愿承认这个可怕 的现实，见福林一语道破，他才惊惊駭駭地骂天了： “真他娘倒 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气象预报有屁准，纯碎是他娘大腿 上号脉！ ”福林没理老包头，但刚才悠闲的神态渐渐变得严峻起 来，.噗一声喷岀嘴里的烟头。老包头喊：“福林，能拢滩么？” 福林骂道：“这屁话管蛋用？前不着岸后不挨岛的，只有闯狗日 的！ ”老包头慌手慌脚地朝舵楼子挪来。风暴潮就是海啸，雪莲 湾几年少有。春天的雪莲湾最容易逼来风暴潮。眨眼的工夫，海 天就浑蒙一片了，“哗哗”的每一个大浪，拍在船舷上，总要激起 几丈高的水柱。海面妤象整片团团陷落下去，深深的，黑黑的， 极象一个恐怖的潭。滿天大大小小的浪沫子朝老船落下，纷纷如 雨。老包头浑身被浇个精湿，他哆哆嗦嗦甩着两条短腿，朝舱子 里钻。福林朝他吼：“落帆，快落帆！ ”船顚进死路了，栽进旋 涡了。就象水底有一股巨大的吸力，似要将船生生拽进去。船身 打横了，帆只起反作用了。老包头听见福林吼了，试试探探不敢钻 出舱子，害怕跟闯黃龙潮似的甩进海里。福林火了，骂一句：“老 鬼！"就滾出舵楼子，踉踉跄跄奔向双桅。被海水浸湿的绳子滑 溜溜的，解不开，老帆怎么也落不下来。福林喊：“快扔斧头 来！ 〃老包头扔过太平斧。福林操过太平斧，“咖”地抡起来， 老帆“噗哒哒”地掉下来了。帆一•落，老船的处境好多了，福林 松口气，哈腰跑回舵楼子。他驾船闯出一个旋涡，竭力将船体顺 过来。老船在疯顚的海里跌跌宕宕呻吟着跳荡。水帘子从四面八 方砸来，使福林不论把眼睛往哪疙瘩来都会感到水妖朝他狞笑。 连福林也不知道，老船是怎么棚里糊涂地卷到老河口东侧的拦潮 坝底下的。他探着水涝的脑袋，忽然被“轰”地一声巨响惊呆 To他看见了，拦潮坝被贼爆爆的浪头子撕开一个很大的豁口， 海水哇哇吼唱着钻岀豁口，直泻而下。他还瞧见豁口两头在“扑 啦啦”地塌落破碎，轰轰隆隆的声响惊心动魄，哪怕十里外都能 听到。福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知道豁口再塌下去，再堵就 不那么容易了。那样下去，海水就会洗劫一切。河口东侧的十几个 村庄、碱厂、几千亩虾池子就会变成汪洋。他心窝里憋岀冷汗来 了。他的脑袋里打了个闪，就吼了一句：“奶奶的闯球的！ ”
老包头撅搭撅搭地钻出舱子。他听见福林吼了。他急头橫脑 地叫道：“福林，停船！狗日的，打铁烤糊卵子也不看个火候！力 福林轻蔑地看一眼神色惶恐的老包头，骂道：“操你娘，这会儿 草鸡了还是人么？"老包头又吼：“你狗门的跳下去堵「I子啊!” “呸！你能堵住？"福林骂。
“哪，咱去喊人吧”老包头说。
“来不及啦！ ”
“那也不能冲！俺的船……"
“狗操的，啥时候了还船船的？ ”
“你别胡鸡巴整！"
“除非砍下俺脑売给你垫屁股！”
“你狗日的脊梁生反骨啦？”
福林锄足了劲儿瞪着一双血眼闯坝了。老包头知道他的性 子，就哭哭啼啼说软话儿：“福林，俺求求你,不为你我着想，也 该想想珍子吧？”福林心尖抖了一下，骂道：“!1缶阵躲逃，还他 娘的有脸见珍子？你怕死抱上轮胎逃H巴，没人强求你！ ”老包头 象断了骨的伞又瘟又薦了，他慌慌強张抱紧圆鼓鼓的轮胎，咕咕 嚕嚕滾下船去了。老船箭一般向豁口冲去了。
“再种！ 〃福林轻蔑地骂着。他死盯住豁,大掌左左右右 调动着舵把儿。老船断断续续地发出碎响。福林的牙帮子咬得格 格响，眉头处胀出一个肉疙瘩。他脑里一片空茫，全身心凝在豁口 处。他啥也看不见了，唯有黑洞洞的豁口。“砰〃一声沉闷的巨 响，老船不偏不倚地卡在豁口上了。一排一排的浪头子拍击着歪歪 转转的老船，黑黑耸出一截的舵楼子被一柱大浪击成木片片。福林 搭拉脑袋，血乎乎的胸脯子抵在舵把上。好长时间，他才被浪头 拍醒了。他艰难地挪动身子，就瞧见了船两头继续崩坍的海堤， 心头-•紧。他想喊，却喊不出来，舞着双手搏击着浪头。又过 了一刻钟，海堤上涌来了黑鸦鸦抢险的人群。由于福林为抢险争 取了时间，老船两头的流泥很快被堵上了。人们拖起血乎乎的福 林，喊“你小子真是个好样的！ ”福林撩开紫青的眼皮，呼嚕着 喉咙说：“去去找我……老包头！ ”人们晃着闪闪跳跳的马灯寻 来寻去好长时间，才在泥坝下找到了老包头。老包头一头扎在泥 坎子下，随着浪头一掀一掀的，七手八脚拽上来，才发现他已经 死了。
海，依旧狂得没边儿。
五
三天之后，县委办公室收到一份灾情报吿：雪莲湾突遭海啸 袭击，老河口两侧堤坝冲毀，6.00亩虾池冲毀，盐场被淹，经济 损失近50万元，村庄、碱厂和虾池基本无损……福林成了雪蓮湾 抗灾的英雄。他一下了出名了，电视台、报纸记者纷纷来采访 他。他是个好典型，特别是从大狱里岀来的人就更有意义了。那 天，福林和珍子操办完老包头的丧礼，就被劳改队劳教科秦科长 叫去了。秦科长在劳改队办公室接见了福林。秦科长快近60岁的 人了，生就一副憨态，赤红赤红的罗汉脸。黑眉下一双细长眼睛 闪闪发亮，透出丿主重、精明和世故。秦科长原是五支队队长，福林劳改时就在他手下，他对福林滿好的，让福林当犯人组长。福 林驾船堵豁口子的壮举让他格外激动了好几天。
“福林，真有你的！滿总队都知道你是俺培养的！可给俺们 争了口气！ ”秦科长拉着福林的手亲亲热热，福林闷闷怔怔地坐 着，憨头憨脑地摇头：“操，俺没干啥，不就鸡巴堵个豁子么！ 这不算啥，碰着了，给谁都会那么做的！ ”
“苍天有眼，偏偏是你碰上啦！ ”
“俺又咋啦？"
“意义就大不一样喽！"
秦科长递过一支烟来，说：
“从今天开始，你福林转运啦！ ”
福林懵里懵懂地望着秦科长。他还不明白秦科长说的转运是 啥意思。但他想起爹常跟他说的话来：“你狗日的积了德蓄了 善，老天爷不瞎眼，不定啥时辰你就会时来运转发财发人出入头 地。爹望子成龙心切，可俺对不起爹。他想。
“福林，总队准备给你记功！ ”秦科长说。
福林搔着头皮说：
“咳，那玩艺儿管蛋用？ ”
“住嘴，老毛病又犯了不是？ ”秦科长板了脸。，
福林自知说走了嘴，惶惶站起身，呈立正姿式，象在大狱里 一样朝秦科长深深鞠一躬：“俺错啦，请您批评。”秦科长眼神 里喩着一种攝人的威严，笑笑说：“你呀，日后说话做事得掂得 出轻重！否则还会栽跟头的！坐下吧……”福林点点头，复又坐 下来。秦科长嘴巴掂量着字说："福林哪，总队要树你一个典 型，然后还要重用你！从明天起，你要配合劳教科搞一个你接受 改造，出狱后勤劳创业，特别是有关这次壮举的思想汇报讲演 稿！然后，由你到劳改系统各个支队宣讲，回来另有重用！人往 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小子要是放过这次好机会，日后哭都哭不来呢！ ”福林僵在邢里痴痴不动,细咂细品秦科长的话。“你 呀，黑睛子撞井，熊到底儿啦！说话呀！ ”秦科长急了，福林支 支吾吾地说：“秦科长，俺愿意进步！可俺这号人笨嘴拙腮的， 怕是……”秦科长亲呢地拍福林的脑袋：“怕啥？瓦罐里冒土 气！干吧，俺还能给你亏吃？要知道，这么一折腾，你小子的身 份地位都换个样儿啦！ ”福林咧嘴笑了。秦科长拿手揪住福林的 耳朵问：“福林，踩着鸟龟出头，越逼越糟"来句痛快的，干不 干？〃福林霍地站起起身来说：“狗日的，两橫加一竖，干！ ”秦 科长笑了。福林又问：“暧，秦科长，你说日后重用俺，是干啥 哩？ ”秦科长神秘地一笑：“这还是个秘密呀……嘿嘿……”福 林不再细追，心心思思地走了，但他仿佛终于看到了另外一方天 地。
“苍天有眼，偏偏是你碰上啦！ ”
“俺又咋啦？"
“意义就大不一样喽！"
秦科长递过一支烟来，说：
“从今天开始，你福林转运啦！ ”
福林懵里懵懂地望着秦科长。他还不明白秦科长说的转运是 啥意思。但他想起爹常跟他说的话来：“你狗日的积了德蓄了 善，老天爷不瞎眼，不定啥时辰你就会时来运转发财发人出入头 地。爹望子成龙心切，可俺对不起爹。他想。
“福林，总队准备给你记功！ ”秦科长说。
福林搔着头皮说：
“咳，那玩艺儿管蛋用？ ”
“住嘴，老毛病又犯了不是？ ”秦科长板了脸。，
福林自知说走了嘴，惶惶站起身，呈立正姿式，象在大狱里 一样朝秦科长深深鞠一躬：“俺错啦，请您批评。”秦科长眼神 里喩着一种攝人的威严，笑笑说：“你呀，日后说话做事得掂得 出轻重！否则还会栽跟头的！坐下吧……”福林点点头，复又坐 下来。秦科长嘴巴掂量着字说："福林哪，总队要树你一个典 型，然后还要重用你！从明天起，你要配合劳教科搞一个你接受 改造，出狱后勤劳创业，特别是有关这次壮举的思想汇报讲演 稿！然后，由你到劳改系统各个支队宣讲，回来另有重用！人往 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小子要是放过这次好机会，日后哭都哭不来呢！ ”福林僵在邢里痴痴不动,细咂细品秦科长的话。“你 呀，黑睛子撞井，熊到底儿啦！说话呀！ ”秦科长急了，福林支 支吾吾地说：“秦科长，俺愿意进步！可俺这号人笨嘴拙腮的， 怕是……”秦科长亲呢地拍福林的脑袋：“怕啥？瓦罐里冒土 气！干吧，俺还能给你亏吃？要知道，这么一折腾，你小子的身 份地位都换个样儿啦！ ”福林咧嘴笑了。秦科长拿手揪住福林的 耳朵问：“福林，踩着鸟龟出头，越逼越糟"来句痛快的，干不 干？〃福林霍地站起起身来说：“狗日的，两橫加一竖，干！ ”秦 科长笑了。福林又问：“暧，秦科长，你说日后重用俺，是干啥 哩？ ”秦科长神秘地一笑：“这还是个秘密呀……嘿嘿……”福 林不再细追，心心思思地走了，但他仿佛终于看到了另外一方天 地。
劳改队离老河口仅有5里地。福林搭运盐船回去。他走到河 堤的时候，天就黑了。风暴潮退去后，老天就开了脸。他仰看天 空黑得干净，四周的景景物物也很鲜亮。福林心情很好，他双手 叉腰在老河口的大堤上默默站了一会儿。暝色悄然四合，海滩苍 苍，航道如漠野。不知怎的，老包头的影子在他脑里闪来闪去 的。“奶奶的，想那老鬼干啥？，，他咕嚕了一下喉咙，就欣欣走 下河坡。他竭力用珍子的影子挤掉老包头的鬼影。他哼着歌子，扑 扑跌跌到珍子那里来了，他想把好消息吿之珍子，也让她高兴高 兴。远远地，他就听见珍子屋里晃动着三个人影，而且传出女人狼 狼虎虎的咒骂声。福林愣住了。
“大白鹅跟俺说啦！你个浪货，他大伯活着时候，你就偷汉 子I ”
“你个老母鸡也想叼人？ ”珍子回嘴。
福林马上听出是石锁妈花帖辘的声音。狗日的花帖辘仰仗着 男人庆武是村长，在村里骂起人来又臭又损。她高髙大大肥肥胖 胖的，抖着一身馒肉，身子扭来扭去，大而圆的腱在裤里滿滿荡
荡地柔韧着。她兄着大掌叫道：
“俺大伯留下的家当，都得由石锁继承！，
“俺也有一份儿的，你别张狂！”
,你个贱货，独呑了俺大伯的钱财！ ”
“你血口喷人，俺大伯是响当当的万元户，全村谁不知道?” 花帖辘又骂开了。
“那老鬼，从没跟俺交底儿！"
“你放屁！你个白眼狼戴草帽变不了人儿！〃
福林脑袋“轰”地一响，一•兜火气在胸里窝着。他隔着窗子 看着花帖辘张狂的样子，恨不得扑上去给她两耳刮子。他胸脯子 抖了，手握成拳头嘎嘎响了。花軸辘又骂：
“不交钱，俺就让你们日子过不安稳！”
珍子一肚子委屈，哭了。
“哭啥？屈了你啦？ ”
“屈啦，就是屈啦！"
花帖辘撇撤嘴巴，说： ,
“哼，屈你啦？俺还给你们留面子呢！"
珍子讷讷问：
“俺们没做过黑心事！“
花帖辘鬼声鬼气地说？
“小姉，你放明白点。你爱福林，福林也爱你。可有人看 见，福林在闯豁口子的时候，故意把俺大伯推下水淹死的！他为 了娶你去杀人，屁維英，杀人犯！俺要吿上去，不判他个死刑也 弄个无期！你就眼呼睁看他二进宮么？你就再也得不到他啦！民 不举,官不究,只要你们把俺大伯留的钱交出来,福林还当他的 雄英，你呢，尽管去做雄英太太……v
珍子措耳摇头，失张失智地叫：
“不，不，不……福林木是那样的人！"
“大白鹅跟俺说啦！你个浪货，他大伯活着时候，你就偷汉 子I ”
“你个老母鸡也想叼人？ ”珍子回嘴。
福林马上听出是石锁妈花帖辘的声音。狗日的花帖辘仰仗着 男人庆武是村长，在村里骂起人来又臭又损。她高髙大大肥肥胖 胖的，抖着一身馒肉，身子扭来扭去，大而圆的腱在裤里滿滿荡
荡地柔韧着。她兄着大掌叫道：
“俺大伯留下的家当，都得由石锁继承！，
“俺也有一份儿的，你别张狂！”
,你个贱货，独呑了俺大伯的钱财！ ”
“你血口喷人，俺大伯是响当当的万元户，全村谁不知道?” 花帖辘又骂开了。
“那老鬼，从没跟俺交底儿！"
“你放屁！你个白眼狼戴草帽变不了人儿！〃
福林脑袋“轰”地一响，一•兜火气在胸里窝着。他隔着窗子 看着花帖辘张狂的样子，恨不得扑上去给她两耳刮子。他胸脯子 抖了，手握成拳头嘎嘎响了。花軸辘又骂：
“不交钱，俺就让你们日子过不安稳！”
珍子一肚子委屈，哭了。
“哭啥？屈了你啦？ ”
“屈啦，就是屈啦！"
花帖辘撇撤嘴巴，说： ,
“哼，屈你啦？俺还给你们留面子呢！"
珍子讷讷问：
“俺们没做过黑心事！“
花帖辘鬼声鬼气地说？
“小姉，你放明白点。你爱福林，福林也爱你。可有人看 见，福林在闯豁口子的时候，故意把俺大伯推下水淹死的！他为 了娶你去杀人，屁維英，杀人犯！俺要吿上去，不判他个死刑也 弄个无期！你就眼呼睁看他二进宮么？你就再也得不到他啦！民 不举,官不究,只要你们把俺大伯留的钱交出来,福林还当他的 雄英，你呢，尽管去做雄英太太……v
珍子措耳摇头，失张失智地叫：
“不，不，不……福林木是那样的人！"
福林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一阵恶血撞头，想哭想骂想杀人。 他疯子一般扑进屋里，黑旋风似的抓住花帖辘的头发，凶猛地恶 摇着，象要把她掐折、捏碎：“你狗日的说，俺杀人了么？是老 包头自己跳下去的，你再他娘胡咨一句，俺灭你全家！"他眼睛 红得要滴血了。
花帖辘吓白了脸，身子狂抖不止。
“福林，福林，你不能 "珍子摇着福林。
福林松了手。“俺要吿你！ 〃花帖辘披头散发象个夜鬼，拽 上吓呆的石锁，灰溜溜地逃了。
福林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他闷着嘴，喉管里咕嚕咕嚕晌着。 他很懊恼，老包头死了，本来他可以无忧无虑地娶珍子成家了， 谁知又生出意外枝杈。“奶奶的！ ”他愤愤地咕哝了一句。珍子 仰起泪珠点缀的脸，怯着眼神儿说：“福林，你别生气，她是啥 人你还不知道么？让她嚼舌头去吧！廂别理她！ ”福林大声武气 地说：“狗操的，她坑俺们！ ”珍子说：“你带俺回葫芦儡吧， 俺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鬼地方！ ”福林想了想，说：“这儿还有一 些遗留问题，得处理喽！小池子他们的工钱，你得马上用老船的 保险补偿款发给他们！老包头死了，帐不能死！咱不能亏待了那 帮哥们儿！ ”珍子点点头。福林又说：“珍子，花帖辘是冲钱来 的！俺也觉得怪，狗日的老包头把钱放哪儿啦？银行查过了么？” 珍子说：“查过了，花帖辘也查了几回了，说没有！ 〃福林叹息 一声问:“你好好想想。他常在啥地方放东西?那老鬼怕露富， 又怕存款让你知道，很有可能装在坛子里埋起来！ ”珍子说：
'那老鬼把俺糊弄到这个份儿上！〃她一脸悲凄。福林慢慢将心 静住，脸色也一点一点润回常色，说“珍子，跟你说，你一定要 把钱找到，塞住那泼妇的嘴！要知道，她男人是村长！谣言能杀人 呢！ ”珍子嗷起了嘴巴道：“你害怕了？ ”福林不急不躁地说：
“俺怕过啥？俺是想，俺们就是回葫芦蝴 狗FI的也么把谣言造 到為上去！两地方还没出一个多呢！俺本来是有前科的，日后有 啥脸面见爹娘？再说啦，俺想吿诉你个好消息，总队秦科长找过 俺啦，让俺当典型，到各队讲讲，回来有重用呢。奶奶的，该转 运了 ！夫贵妻荣，等俺地位变了，谁也不敢小看咱！她花韩辘张 狂凭的啥？还不是狗仗人势？俺也要干大事，谁也别想再欺负 俺！俺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哩！ ”珍子知道他热心肠，肚里没有 多少曲里拐弯的东西。她甜甜软软地说：“俺知道你的心思呢！ 俺巴望你进步！ ”她的声音极圆润，暖酥酥地往他心里钻。福林 心里熨贴了许多，一把将珍子揽在怀里，眼睛里漾着一层迷醉。 珍子眼眶里忽地湿了： “俺在这儿可就你一个亲人哩！你可不能 谁俺。”福林陶醉在某种美好的遐想里、喃喃地说：“还要扒出 俺福林的心来看么？俺离不开你，为了你，为了俺们明天的好日 子，俺忍辱负重也得他奶奶的混出个人模狗样来！ ”珍子抿紧嘴 巴，样子顽皮且好看。福林说：“珍子，你等着俺！ ”珍子心绪 辽阔起来了，她知道他的一切包括他的意志都那么不可抗拒。福 林心滿意足地望着女人，觉得朝朝暮暮巴望的东西，就象秋果一 样挂在树枝上了，伸手随便一摘就实实到手了。然而，不知怎 的，他的手重重的抬不起来，怕是还得熬些日子。珍子摘开福林 的胳膊，从柜子里拽出一个包裹，展开，一件叠得边边致致的蓝 色夹克衫，递给福林：“往后得穿得象个样子，你在雪莲湾也算 个人物哩！”
“福林，福林，你不能 "珍子摇着福林。
福林松了手。“俺要吿你！ 〃花帖辘披头散发象个夜鬼，拽 上吓呆的石锁，灰溜溜地逃了。
福林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他闷着嘴，喉管里咕嚕咕嚕晌着。 他很懊恼，老包头死了，本来他可以无忧无虑地娶珍子成家了， 谁知又生出意外枝杈。“奶奶的！ ”他愤愤地咕哝了一句。珍子 仰起泪珠点缀的脸，怯着眼神儿说：“福林，你别生气，她是啥 人你还不知道么？让她嚼舌头去吧！廂别理她！ ”福林大声武气 地说：“狗操的，她坑俺们！ ”珍子说：“你带俺回葫芦儡吧， 俺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鬼地方！ ”福林想了想，说：“这儿还有一 些遗留问题，得处理喽！小池子他们的工钱，你得马上用老船的 保险补偿款发给他们！老包头死了，帐不能死！咱不能亏待了那 帮哥们儿！ ”珍子点点头。福林又说：“珍子，花帖辘是冲钱来 的！俺也觉得怪，狗日的老包头把钱放哪儿啦？银行查过了么？” 珍子说：“查过了，花帖辘也查了几回了，说没有！ 〃福林叹息 一声问:“你好好想想。他常在啥地方放东西?那老鬼怕露富， 又怕存款让你知道，很有可能装在坛子里埋起来！ ”珍子说：
'那老鬼把俺糊弄到这个份儿上！〃她一脸悲凄。福林慢慢将心 静住，脸色也一点一点润回常色，说“珍子，跟你说，你一定要 把钱找到，塞住那泼妇的嘴！要知道，她男人是村长！谣言能杀人 呢！ ”珍子嗷起了嘴巴道：“你害怕了？ ”福林不急不躁地说：
“俺怕过啥？俺是想，俺们就是回葫芦蝴 狗FI的也么把谣言造 到為上去！两地方还没出一个多呢！俺本来是有前科的，日后有 啥脸面见爹娘？再说啦，俺想吿诉你个好消息，总队秦科长找过 俺啦，让俺当典型，到各队讲讲，回来有重用呢。奶奶的，该转 运了 ！夫贵妻荣，等俺地位变了，谁也不敢小看咱！她花韩辘张 狂凭的啥？还不是狗仗人势？俺也要干大事，谁也别想再欺负 俺！俺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哩！ ”珍子知道他热心肠，肚里没有 多少曲里拐弯的东西。她甜甜软软地说：“俺知道你的心思呢！ 俺巴望你进步！ ”她的声音极圆润，暖酥酥地往他心里钻。福林 心里熨贴了许多，一把将珍子揽在怀里，眼睛里漾着一层迷醉。 珍子眼眶里忽地湿了： “俺在这儿可就你一个亲人哩！你可不能 谁俺。”福林陶醉在某种美好的遐想里、喃喃地说：“还要扒出 俺福林的心来看么？俺离不开你，为了你，为了俺们明天的好日 子，俺忍辱负重也得他奶奶的混出个人模狗样来！ ”珍子抿紧嘴 巴，样子顽皮且好看。福林说：“珍子，你等着俺！ ”珍子心绪 辽阔起来了，她知道他的一切包括他的意志都那么不可抗拒。福 林心滿意足地望着女人，觉得朝朝暮暮巴望的东西，就象秋果一 样挂在树枝上了，伸手随便一摘就实实到手了。然而，不知怎 的，他的手重重的抬不起来，怕是还得熬些日子。珍子摘开福林 的胳膊，从柜子里拽出一个包裹，展开，一件叠得边边致致的蓝 色夹克衫，递给福林：“往后得穿得象个样子，你在雪莲湾也算 个人物哩！”
六
福林对镜子里自己的形象还算滿意。一身崭新的穿戴，剪理 得妥姑的头发也鲜亮了，夹克衫的兜里还别一管钢笔。比原先渔 花子打扮强多了，既风光又体面。他来来去去跟随秦科长到全省 旁改分队跑了月把光景。走到哪儿都受到热情招待。人们都髙看 他一眼，与过去仰人鼻息过日子的感觉大不一样了。每当福林面对讲台下一排排的犯人，心里就有些异样，有一种居高端下的自 豪感。很厚的人脸一层一层叠着，象动画片里的木偶。他们不说 话，只用噥辩'啦啦地掌声恭维他。即使他瞪着两眼撒谎，他们也 当神敬他。他们都希望风暴潮多来几回，将来也能赏给他们每人 一个豁口呢！福林地地道道品到了做人上人的滋味儿，心里开始 弥漫一种复杂的情感了。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十分自信地觉 得自己行了，真的行了。他自己给自己鼓气，他想，他奶奶的老 天赏赐给人的机会并不多，碰着了就不能放过去。宣讲的效果十 分好，方方面面都很滿意。宣讲完了，秦科长把福林带进总队长 的办公室。那里坐着总队和乡里的头头脑脑。在这个烟气腾腾又 极庄严的气氛里，双方领导解开了秦科长留给福林的迷。他们让 福林去西海湾的犯人村里当村长。这是一个由劳改释放犯自愿组 成的新的特殊村子，是司法部门寄予厚望的试点。村长和村民都 是犯人。行政上由乡和劳改队共管。一切都是新的，无章可循， 所以村长的人选极为重要。村长的官儿虽然不大，但对福林来说 也够可以的了。官不是马上就当的，福林是牵头负责人，试用一 段考验。福林知道领导们是向着自己，客气几句擊答应了。秦科 长又把福林领进自己的办公室说：“福林，你是福推荐上去的， 日后犯人村的具体工作也由我代管！别的话，俺啥也不说啦！就 嘱咐你一点，你要经得住考验！不能让俺和信任的领导坐蜡！懂 吗？ ”福林憨头憨脑地点头答应。秦科长拿很复杂的目光在福林 脸上纠缠好久，又说：“福林，人这一辈子好运不常有，有了就 别放过去！我担心一样，现在对你已有说法了。我相信你，了解 你，可并不是哪位领导都这样。你一定要好自为之，千万千万!” 他的脸相极平淡，表情也平平却在平淡中镇住了福林。福林心尖 颤了一下子，讷讷问：“秦科长，你说对俺说法指的啥？ ”秦科 长说你自己琢磨吧，就走了。福林心里如“哗”地散了把扎人的 藻藜。他脑袋“轰”地一响，就想起珍子了。是不是花帖辘那套 说词神神鬼鬼地张扬岀来了呢？狗日的，他骂，再也放不下心 来，隐隐地生出一股惧怕。他怔了一会儿，就风风火火走由劳改 总队大楼。天色灰乌马的，就要黑了脸相。福林搭上运盐船回到 老河口时，天景儿就焦黑如炭了。他瑚里糊涂地登上了拦潮大 坝。大坝??频耐渫淝???荡ψ耆ィ??蟮暮７绱道创等ィ� 坝下荡着十分狂烈的潮音。不远处有模糊的帆影和跳跳闪闪的渔 火，嗨喟嗨喟拢滩的号子相撞又跌落海里。一群落在坝上的海鸟 被福林“咚咚〃的网步声惊扰，纷乱地拍打着翅膀钻进夜空。福 林忽然有种去看一看“豁口”的想法，就朝那边走去了。远远地 福林忽然瞧见他闯豁口的地方晃动着两高一矮的人影。三个人鼓 捣着什么，就跪在堤坝上了。一篷火纸被点燃，火苗子一明一暗 地往上蹿，映得大堤恍恍惚惚。女人家嘤嘤嗡嗡的哭泣夹杂唠唠 叨叨的数落就象一架木制纺车不停地摇动。福林紧走几步，近一 些他才看清是珍子、花粘辘和石锁在为老包头烧火纸呢。冥冥暮 色悄然笼罩着十里长堤，女人假眉1 波势的哭声使福林浑身起鸡皮 疙瘩。福林猛然想起她们是为老包头过“七天"呢。雪莲湾的人 死了七天都要家人烧火纸哭一番。福林觉得花帖辘哭相挺好笑， 就不动声色地躲在暗处瞧着。珍子的脸被火映红，脸上没挤出一 滴泪，只是装装样子。花站辘却哭得豪情滿怀：“他大伯呀你死 的好冤呀你的钱呀都啊啊啊叫那不要脸的勾搭野汉子呀呀呀吃了 独食啊啊啊你埋去了阎罗殿呆在阴曹地府里也要追她们的魂啊啊 啊……'，尽管她故意咬字吐词含糊不清，福林还是听出来了。騒 货，还在为钱咬仗呢！他心里骂。石锁跪在堤上觉得挺好玩，没 哭，而戏耍似的拿一树棍在火纸堆里拨拨挑挑。花帖辘狠狠拍了 一下他的天灵盖骂道：“没心肝的，哭哇！哭你爹，你爹他……* 石锁哇地一声被拍哭了。珍子知道花粘辘是骂给她听的，她就把 哭声弄响一些。过了一会儿，火纸烧光了，留下一片寂?Ｋ?� 三个都站起来下了大堤走了。福林看见珍了的身影一点一点远 去，他总想喊她，几次努力，又都缩回去了。福林瓮一样蹲在大 堤上朝珍子她们走过的小路张望了很久。他在心里等待她又在行 动上抗拒她。他不晓得是啥玩艺在作祟，莫名生出惧怕来。老包 头在的时候他啥也没怕过，他死了反到怕起来。他想把握自己， 把握爱情，又把握不住了。人世原来就是一个永远猜不透的迷， 猜透了也就寡味了。他摆出一副半痴半癲的样子在“豁口”的地 方来回溜达。豁口改变了他的地位和命运。有了地位，人立时就 变得体面了。日子就是这般熬人，*F多事，不喜欢，反感，违 心，怕，还得应付下去，多年媳妇熬成婆。他心里又觉得挺宽 慰。秦科长好，珍子好，甚至连整日黑森森的豁口子也是好的 To过了好长时间，福林站起身走了，他的脚步声在亘古不变的 大海滩橐橐地响着。他来到自己住的小泥铺时，老河口的船己铺 铺排排地挤滿了。自从老包头死后老船被毀，他就住在蹲锚眼儿用 的小泥铺里。他的被褥都在豁口里泡湯了，现在用的都是珍子新 做的。福林撞开泥铺的门，一头栽进黑洞洞的屋子里，没去点蟹 灯，而是斜斜着身子躺在被垛上想事情。他忘记了很多不该忘记 的事情，又忆起了许多不该想起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人生 哪一站了。他独自躺着，一支一支抽闷烟，脑子里有个十分清醒 的声音敲击着：“福林，你狗日的发财发人的机会来啦！出人头 地，反败为胜！珍子，俺福林要让你体面，日后再也不会在狗日 的花黏辘面前低三下四！ ”他想。明天日子的美好灿烂着令他战 战兢兢。福林创业的壮举也便从这小泥屋开始。他起了身，他要 吿诉珍子他明天就去犯人村安营扎塞。忽然，他听见外面喊嗷喳 喳的关于他的议论，他站住了，心又提到喉结处。
“这泥铺谁住呢？ ”
“福林那狗日的！”
“俺可听说那小子早就跟老包头家有勾搭！“
“可不，你看没几天就该结婚喽！ ”
“福林那狗日的！”
“俺可听说那小子早就跟老包头家有勾搭！“
“可不，你看没几天就该结婚喽！ ”
“老包头真会腾地方呀！”
“腾地方？你憧个蛋!"
“咋着？ 〃
“哼，福林那小子一箭双雕啦！ ”
“你船说……”
“快别说啦，咱跟着曙掺和啥？ ”
“福林不是那样人吧？ ”
“哼，劳改队出来的家伙有啥准儿！ ”
福林不断听到糟踏自己的话，很恼怒，身子抖抖的，一瞬间 心里有恶物泛起。他想冲出去将那些胡鸡巴谄嘴的家伙纷纷打趴 在地。可一想起秦科长的嘱咐，又很泄气地塌了身架儿。小不忍则 乱大谋呢。他想，又慢慢将心静住。既然人们嘴里象塞了干屎撅 子又臭又硬，着急是没有用的，得想招儿呢。他想了想，就大摇 大摆地走出了泥铺子，橫在了滿嘴扯闲篇的渔人面前。渔人见泥 铺黑着以为没人的，谁知冷丁钻岀了福林，都吓哆嗦了。福林笑 模笑样地说：“老少爷们刚拢船啊？"人们唏噓着点头：“忙啥 呢，福林？〃福林说：“嗨，拾掇拾掇走人啦！树倒湖引散嘛!” 人们问：“去哪儿？ ”福林说：“去犯人村接受改造！老包头和 珍子那骚货算是把俺坑苦啦！"大伙都愣了。跟着就有人问:
“到底二啦？"福林叹一声道；“俺弄了个天上扭秧歌空欢喜！老包头那老鬼为了让俺给他卖命，用珍子逗俺诱俺。珍子那娘们也够狠的，连工钱都不给俺!天下最毒不过妇人心哩！〃人们十二分地窘迫，愣着问：“这都是真的？ ”福林眨眨眼说：“那还有假？听了那些乌七八糟的混帐话俺急都不急，气都不生。那都没影儿的，唉，个人知道个人吧！ ”人们吸溜着鼻子半信半疑地走福林头一回撒谎说违心话，脸上发烧，仿佛是掉进一眼古井里气闷心慌。他再扭头望一眼被白己骗过的村人的背影，很得意地乐了。他变得狡猾了，学会了俺饰自己。空气中浮动着一种咸腥的返復味儿。雾落下来了，落得很慢，但是他鼠灰色的衣服很快被海雾打湿了。他又想珍子了，想起女人身上的万般好处，心
“咋着？ 〃
“哼，福林那小子一箭双雕啦！ ”
“你船说……”
“快别说啦，咱跟着曙掺和啥？ ”
“福林不是那样人吧？ ”
“哼，劳改队出来的家伙有啥准儿！ ”
福林不断听到糟踏自己的话，很恼怒，身子抖抖的，一瞬间 心里有恶物泛起。他想冲出去将那些胡鸡巴谄嘴的家伙纷纷打趴 在地。可一想起秦科长的嘱咐，又很泄气地塌了身架儿。小不忍则 乱大谋呢。他想，又慢慢将心静住。既然人们嘴里象塞了干屎撅 子又臭又硬，着急是没有用的，得想招儿呢。他想了想，就大摇 大摆地走出了泥铺子，橫在了滿嘴扯闲篇的渔人面前。渔人见泥 铺黑着以为没人的，谁知冷丁钻岀了福林，都吓哆嗦了。福林笑 模笑样地说：“老少爷们刚拢船啊？"人们唏噓着点头：“忙啥 呢，福林？〃福林说：“嗨，拾掇拾掇走人啦！树倒湖引散嘛!” 人们问：“去哪儿？ ”福林说：“去犯人村接受改造！老包头和 珍子那骚货算是把俺坑苦啦！"大伙都愣了。跟着就有人问:
“到底二啦？"福林叹一声道；“俺弄了个天上扭秧歌空欢喜！老包头那老鬼为了让俺给他卖命，用珍子逗俺诱俺。珍子那娘们也够狠的，连工钱都不给俺!天下最毒不过妇人心哩！〃人们十二分地窘迫，愣着问：“这都是真的？ ”福林眨眨眼说：“那还有假？听了那些乌七八糟的混帐话俺急都不急，气都不生。那都没影儿的，唉，个人知道个人吧！ ”人们吸溜着鼻子半信半疑地走福林头一回撒谎说违心话，脸上发烧，仿佛是掉进一眼古井里气闷心慌。他再扭头望一眼被白己骗过的村人的背影，很得意地乐了。他变得狡猾了，学会了俺饰自己。空气中浮动着一种咸腥的返復味儿。雾落下来了，落得很慢，但是他鼠灰色的衣服很快被海雾打湿了。他又想珍子了，想起女人身上的万般好处，心
便乱了。他又仿佛看见了她搂定了日月的甜美。可眼前的一切又都被雾隔去了，如一世那般久远。在夜深入静的时候，福林偷偷转到珍子的窗前，怅怅地，眷眷地凝视着她晃来晃去的倩影，很沉地叹了口气……
守候了很久，他才回去睡了。
守候了很久，他才回去睡了。
七
第二天早上，福林背上简简单单的行李卷儿登上了运盐船。他 没跟珍子搭上话，就不辞而别了。他怕珍子掩饰不住，就干脆让 她先糊涂着好了，等他站稳脚跟，就堂堂皇皇气气派派接她走， 让她惊讶让她笑。福林到了劳改总队，由秦科长领着去多里报到 之后，就与秦科长去西海滩的犯人村了。
西海滩是雪莲湾最荒凉的一片洼地塌子，一片滩涂连着一片 苇泊。几年前一些从劳改队出来的刑滿释放犯不愿回家，偷偷摸 摸委在这里混日子。渐渐地，入越聚越多，他们开发滩涂，养鱼 苏虾，造船，出海，晒盐……形成规模了。乡政府派人赶不走 他们，干脆顺坡下驴，与劳改队共建犯人村。原来的村长不是犯 人，上级搞试点，急需一个蹲过大狱的人当村长。福林歪打正 着，糊里糊涂地走马上任了。秦科长张张罗罗召集了村民跟福林 见面，望着村民，福林很瀟洒地讲了一通。村民当着秦科长的面 没敢闹屁，秦科长一走，那群歪腿葫芦邪路种就把福林围了。大 海滩上的空气立时变得紧张了。福林早有思想准备，虽然他与他 们不是同一芳改支队出来的，但犯人的鬼脾性他是清楚的。他们 仇恨人，尤其是他们的头儿。福林摆出一副滿不在乎嬉皮笑脸力 火无穷的赖样子看着他们。人们闹闹喧喧吼开了： “你狗日的只 会堵豁口子，堵了大坝又堵娘们儿的，有啥本事当俺们的头儿？ ” 福林忍着没动声色。又有个光葫芦头晃动着嘎嘎作响的拳头叫：
“你小子降住俺的拳头，俺日后给你当孙子都行，降不住，就鸡 巴卷铺盖滾人! ”村民们闹闹嚷嚷地哄着:“对，大头说得好!” 福林顿觉身子在哄闹声里丢了份量。他冇些懊恼，吼了声：“狗 日的，俺让你清醒清醒。”他的声齿很重，在大海滩上粗野沉闷 地滾动，他伸出一只脚，避开“訪芦头”的拳头，轻轻一勾，就 将“葫芦头”勾倒r,四仰八又地跌在海滩的黑泥里。人们哄地 笑了。 “不算完！不算完！” “陇芦头”爬起来胡拉胡拉身上的 泥水叫若朝福林逼来。福林拽下夹克衫扔在船艘上迎去。“葫芦 头”哼哼着，鼻子一抽一抽，把腰杀得很低，黑炭棒一样的手臂 弄出嘎吧嘎吧的脆响，闷闷的一声钝吼，风一般朝福林撞去了。 福林一闪没躲开，两坨肉撞出肉质的暗响，两人就一同滾倒在滩 上了。他俩扭打成一团，骨碌碌在滩上滾来滾去的。福林的脑袋 被泥水糊住，怪怪异异的象个泥兎。“葫芦头，加油：”村民们 城。“胡芦头”很冷静，脸红脖了•粗地拧住福林的胳膊，腾岀一 个拳头捣着福林的脑袋，边捣边骂：“狗日的，草鸡了吧？犯人 村的头不是好当的！ ”福林顿觉头昏眼花，脑壳嗡嗡响，疼出儿 滴酸泪来了。“葫芦头”就势骑到福林身上去了，吸溜着鼻子， 大拳头舞得狼虎。福林憋足一口气，吼了声：“狗日的，该让你 败败火啦！ ”说着一蹬大腿，就将“萌芦头"顶起来。“葫芦头”
“嗷嗷”叫•着扑蹬着四肢重重地择任不远处的蛤蛔皮子堆上。福 林一弹腿跳了起来，嘿嘿地笑了： “刚才，俺是让着你呢。”
“葫芦头”惶惶的，像头倦驴似的伸喚了一声：“狗日的，俺不 服你！ ”他掙扎着爬起来。福林说：“不服好说，咱们从头来•” 他胡垃了儿下泥泥水水的脑袋，摇摇晃晃奔过去，又一勾腿将
“葫芦头”搬倒。他又弯腰抄起“葫芦头”的一条短腿掀一下，
“萌芦头”就-弯一弯地在空中划孤。末了，“胡芦头”几乎被 掀成一团软泥瘫在那里喘息。福林问：“好汉，服不服？” “葫
芦头，，呼嚕着喉咙i兑：“狗口的，俺服啦！俺认你当头儿。”福 林就喜兴得扭歪了脸相，晃着拳头嚷道：“哪个还不服？''这时 围观的人群里挤出丿L条虎虎出生的汉子齐声说：“俺们不服！” 福林闷雷似的吼一声：“吃人饭不屍人屎的混犊子，不服的一块 儿上，俺奉陪到底！ ”几个汉子见福林张狂，就呼啦啦围住福 林。福林咽了干涩的唾沫，呼进一口长气，就有一股蛮力拱出 来，在他骨子里胡乱钻动。涌上来的几条汉子都象太平斧砍桅杆 似的被福林击倒，躺在地上哇哇叫喚。“狗日的，是条汉子！” 村民们叫道。“葫芦头”爬起来，拉住福林的胳膊：“走，俺们 给你造屋1 ”福林捋了一下他的葫芦头笑了： “你叫啥名？哪个 支队出来的？" “葫芦头"笑道：“俺叫赵大全，五支队的。” 福林说：“往后咱们猛劲儿干，奔前程，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村 民们齐声应着。大海滩第一回欢声雷动了。福林十分自信了，他 心里个住地念叨着：“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出水才看两脚泥 呢！ ”果然给福林说着了，出海、养虾、晒盐宗宗件件的活路， 福林样样拿得起，而且一杆子插个漂亮。村民们服了，就象当时老 包头船上的伙计们一样都高看他一眼。在犯人村，他地地道道站 稳了脚跟，就看领导咋看了。上边的任命韦一下来，他就盖房子 娶亲，闲下来的时候，福林就想珍子了。她在干啥呢？老包头的 钱罐子找到了吗？她睡了会梦见俺么？醒着，会想着俺么？他一 想起珍子，就觉得苦乏的日子真好。隔三差五就有人问他：“福 林，听说你有相好的啦？ ”福林惊跳起来，瞪眼叫道：“没有， 没有！谁说的？谁说的？狗日的。”他愤怒得象蒙受了奇耻大辱。 问话的村人说：“听说是个挺漂亮的南方娘们呢！叫珍子……” 福林的脸顿时黑下来，象跟谁拚命似的说：“都是造谣，珍子是 老包头玩剩下的货，俺能拾他的破烂货？”问话人惶惶惴惴的， 连连摇头，“哦，原来是这样的!那就当俺没说……”福林抓住问 话人的手说：“在村里你要再听人胡咧咧，就给俺平平这个盗！
西海滩是雪莲湾最荒凉的一片洼地塌子，一片滩涂连着一片 苇泊。几年前一些从劳改队出来的刑滿释放犯不愿回家，偷偷摸 摸委在这里混日子。渐渐地，入越聚越多，他们开发滩涂，养鱼 苏虾，造船，出海，晒盐……形成规模了。乡政府派人赶不走 他们，干脆顺坡下驴，与劳改队共建犯人村。原来的村长不是犯 人，上级搞试点，急需一个蹲过大狱的人当村长。福林歪打正 着，糊里糊涂地走马上任了。秦科长张张罗罗召集了村民跟福林 见面，望着村民，福林很瀟洒地讲了一通。村民当着秦科长的面 没敢闹屁，秦科长一走，那群歪腿葫芦邪路种就把福林围了。大 海滩上的空气立时变得紧张了。福林早有思想准备，虽然他与他 们不是同一芳改支队出来的，但犯人的鬼脾性他是清楚的。他们 仇恨人，尤其是他们的头儿。福林摆出一副滿不在乎嬉皮笑脸力 火无穷的赖样子看着他们。人们闹闹喧喧吼开了： “你狗日的只 会堵豁口子，堵了大坝又堵娘们儿的，有啥本事当俺们的头儿？ ” 福林忍着没动声色。又有个光葫芦头晃动着嘎嘎作响的拳头叫：
“你小子降住俺的拳头，俺日后给你当孙子都行，降不住，就鸡 巴卷铺盖滾人! ”村民们闹闹嚷嚷地哄着:“对，大头说得好!” 福林顿觉身子在哄闹声里丢了份量。他冇些懊恼，吼了声：“狗 日的，俺让你清醒清醒。”他的声齿很重，在大海滩上粗野沉闷 地滾动，他伸出一只脚，避开“訪芦头”的拳头，轻轻一勾，就 将“葫芦头”勾倒r,四仰八又地跌在海滩的黑泥里。人们哄地 笑了。 “不算完！不算完！” “陇芦头”爬起来胡拉胡拉身上的 泥水叫若朝福林逼来。福林拽下夹克衫扔在船艘上迎去。“葫芦 头”哼哼着，鼻子一抽一抽，把腰杀得很低，黑炭棒一样的手臂 弄出嘎吧嘎吧的脆响，闷闷的一声钝吼，风一般朝福林撞去了。 福林一闪没躲开，两坨肉撞出肉质的暗响，两人就一同滾倒在滩 上了。他俩扭打成一团，骨碌碌在滩上滾来滾去的。福林的脑袋 被泥水糊住，怪怪异异的象个泥兎。“葫芦头，加油：”村民们 城。“胡芦头”很冷静，脸红脖了•粗地拧住福林的胳膊，腾岀一 个拳头捣着福林的脑袋，边捣边骂：“狗日的，草鸡了吧？犯人 村的头不是好当的！ ”福林顿觉头昏眼花，脑壳嗡嗡响，疼出儿 滴酸泪来了。“葫芦头”就势骑到福林身上去了，吸溜着鼻子， 大拳头舞得狼虎。福林憋足一口气，吼了声：“狗日的，该让你 败败火啦！ ”说着一蹬大腿，就将“萌芦头"顶起来。“葫芦头”
“嗷嗷”叫•着扑蹬着四肢重重地择任不远处的蛤蛔皮子堆上。福 林一弹腿跳了起来，嘿嘿地笑了： “刚才，俺是让着你呢。”
“葫芦头”惶惶的，像头倦驴似的伸喚了一声：“狗日的，俺不 服你！ ”他掙扎着爬起来。福林说：“不服好说，咱们从头来•” 他胡垃了儿下泥泥水水的脑袋，摇摇晃晃奔过去，又一勾腿将
“葫芦头”搬倒。他又弯腰抄起“葫芦头”的一条短腿掀一下，
“萌芦头”就-弯一弯地在空中划孤。末了，“胡芦头”几乎被 掀成一团软泥瘫在那里喘息。福林问：“好汉，服不服？” “葫
芦头，，呼嚕着喉咙i兑：“狗口的，俺服啦！俺认你当头儿。”福 林就喜兴得扭歪了脸相，晃着拳头嚷道：“哪个还不服？''这时 围观的人群里挤出丿L条虎虎出生的汉子齐声说：“俺们不服！” 福林闷雷似的吼一声：“吃人饭不屍人屎的混犊子，不服的一块 儿上，俺奉陪到底！ ”几个汉子见福林张狂，就呼啦啦围住福 林。福林咽了干涩的唾沫，呼进一口长气，就有一股蛮力拱出 来，在他骨子里胡乱钻动。涌上来的几条汉子都象太平斧砍桅杆 似的被福林击倒，躺在地上哇哇叫喚。“狗日的，是条汉子！” 村民们叫道。“葫芦头”爬起来，拉住福林的胳膊：“走，俺们 给你造屋1 ”福林捋了一下他的葫芦头笑了： “你叫啥名？哪个 支队出来的？" “葫芦头"笑道：“俺叫赵大全，五支队的。” 福林说：“往后咱们猛劲儿干，奔前程，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村 民们齐声应着。大海滩第一回欢声雷动了。福林十分自信了，他 心里个住地念叨着：“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出水才看两脚泥 呢！ ”果然给福林说着了，出海、养虾、晒盐宗宗件件的活路， 福林样样拿得起，而且一杆子插个漂亮。村民们服了，就象当时老 包头船上的伙计们一样都高看他一眼。在犯人村，他地地道道站 稳了脚跟，就看领导咋看了。上边的任命韦一下来，他就盖房子 娶亲，闲下来的时候，福林就想珍子了。她在干啥呢？老包头的 钱罐子找到了吗？她睡了会梦见俺么？醒着，会想着俺么？他一 想起珍子，就觉得苦乏的日子真好。隔三差五就有人问他：“福 林，听说你有相好的啦？ ”福林惊跳起来，瞪眼叫道：“没有， 没有！谁说的？谁说的？狗日的。”他愤怒得象蒙受了奇耻大辱。 问话的村人说：“听说是个挺漂亮的南方娘们呢！叫珍子……” 福林的脸顿时黑下来，象跟谁拚命似的说：“都是造谣，珍子是 老包头玩剩下的货，俺能拾他的破烂货？”问话人惶惶惴惴的， 连连摇头，“哦，原来是这样的!那就当俺没说……”福林抓住问 话人的手说：“在村里你要再听人胡咧咧，就给俺平平这个盗！
俺要当村长,当村长,憧吧？"问话人连迩点头，那人走了，福 林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蹲一会儿，平顺一下鼓鼓涌涌的心。“珍 子，你原谅俺吧，都是为了明天咱们的好日子，俺才遭这个难 的！ ”福林默默地很伤感。他想哭，觉得窝囊，还是忍住了。他 很费力地站起来，觉得脑袋空得慌。他拖着一条沉沉的影子走冋 了犯人村……
八
福林和“葫芦头"住在村委会。每天晚上，他俩喝酒时就胡 吹海哨地瞎扯一通解闷子。“葫芦头”有一口讲古论今的好口 才。福林聊着脚气就犯了，火咧咧地翘起二郞腿，刺啦刺啦地余 手指搓脚趾缝里的黑泥，泥片片从脚趾缝里姗姗落下。“葫芦 头，看着福林的样子就好笑，他就想起每天夜里听见福林喊“珍 子〃的梦话。他精鬼地问福林：“曖，俺问你个事儿。”福林滿 不在乎的样子：“有哈鸡巴事儿？ ” “葫芦头”的眼睛灵活地转 了转说：“你天天夜里喊一个人的名字。”福林心头猝然一激 灵："狗日的，俺喊谁啦？” “葫芦头”说：“你喊珍子啦。”福 林语无伦次，惶惶地说：“不，不，这可不能！ ” “葫芦头〃仿 佛看出他的心思，就说：“你不承认也就罢了，俺给你提个亲吧!勃 福林觉得一切都跟梦里一样，有一搭无有搭地说：“你提谁，谁 能看上咱？” “葫芦头”順儿順儿地凑过来，说：“你混到这份 儿上，也够捧的！俺妹妹心灵手巧模样好，就给你当媳妇，咋 样？ ”福林慌得连连摆手。“葫芦头〃乐了。天黑不久，他们就 睡了。福林夜里做了一申一•串的恶梦。不知怎的，轰隆隆海潮将大 坝冲岀一个豁口。豁口子没有人去堵，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水哇哇 吼叫着冲下来，卷走了房屋，卷走了船帆，也卷走了珍子。珍子 在黑旋涡里沉沉浮浮。她没有哀号，没有凄怆，在没顶的一刹那 间探了一下头，留下对人世无尽的依恋。福林字正腔圆失魂失志
地吼若：“珍子，你不能死啊！ ”喊声撕碎了小屋的宁静，福林 喊叫的同时，“砰”一声滾倒地上，两只手抓挠着自己的胸窝， 喉咙里撕搅着高烧时才有的晕皐乎乎的呻吟：“珍子，珍子…… 葫芦头被喊醒了，福林也被自己咋醒了。福林象头倦驴似的爬起 来，极不自然地咧嘴笑笑，笑得很难看：“俺真没用，又做梦啦!” “葫芦头”故意哄他：“没事儿，睡吧，俺啥也没听见！ ”他说 着又倒头大睡了。福林象是提防什么似的回想梦里的事，再也不 敢睡了，发酵出的是惧怕、痛苦和无休无止的忧伤。他迷迷瞪瞪 地仰望天上的星星，就想起牛郞织女的故事来了。他不禁为他和 珍子的事伤感。他问心无愧还竟然提心吊胆呑吞吐吐自惭形秽窝 窝囊囊过日子，他委实理不清入世的玄奥。“奶奶的，竟要这般 活！ ”他睡不着，干脆钻出屋子，独自走在暗夜里。他真有点抓 拿不住自己了，他感到有一副重辘，沉重地扣在他的肩上了，使 他觉得很累很累。他不知不觉走到海滩上来了。春天，闹灾的春 天就要逝去了。福林走在海滩上已经感到初夏的温热了。湿漉漉 的海风扑打着他的眼睛。他走到一座小泥屋前站定了，小泥屋就 象堆灰不溜秋的蛤蝴皮子，风声在屋檐下嗯哨。他无聊地囁囁牙 花子，很沮丧地坐在屋檐下一块滿是布疤的木墩上。他脸色发 青，木然地结了一层灰气。他愣是呆俾了似的旅.着墙根儿默默无 语地朝老河口的方向张望了很久很久
有一天小池子来找福林。
福林正在虾池里干活。问：“小池子，有事？”
小池子说：“是她派俺来找你的！ ”
福林心里一哆嗦，就上来把小池子拽到一个僻静处。小池子 急赤白脸地说：“福林，你个没良心的负心汉！出来这多天，也 不回去看看珍子。她好苦哇！力福林说：“你懂得个屁，俺不回 去自有理由。”小池子嗽起嘴巴说：“啥鸡巴理由？还不是当官 看不起她啦！开弓不放箭，谁人！ 〃福林拍了一下小池子的脑 袋，鹭道：“狗日的，回去，偷偷吿诉珍子，等着俺，那纸批文下 来，俺不娶她就是小姨子罪的！ ”小池子说：“等球啥？这会儿把 她接来就行啦！免得花帖辘给她气受！ ”福林气呼呼地说：“这 会儿接她，就他奶奶的鸡飞蛋打！花帖辘吿到乡里啦！全雪莲湾 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俺跳进黃河洗不清呀！ 〃小池子：“你做亏 心事啦？〃福林说：“生就的眉毛长就的相，横竖一个大老爷们 能干杀人吞财的事？小池子说：那“你怕啥？ ”福林说：“怕在 犯人村站不住脚，怕丢了这张脸面！人要脸树要皮呀。”小池子 说：“哼，人要脸误人，你要多想想珍子，她是个好女人。爱上 你,是你狗日的福气！ ”
“俺早想好啦。"
“你真是疯啦。”
“没有。”
“疯啦！ ”
“狗日的！ ”
“你变啦！ ”
“咋变啦！ ”
“变得不是过去闯海的好汉福林啦！”
“去你娘的！”
小池子被福林骂走了。福林心里难受，欲说不能，就觉心火 上攻。一提珍子，他就觉得自己一下子劈成了两个人。他长吁一 口气，胸中涌起很深的落寞和空凉。有些日子，福林眼神虛虛 的，整日无精打彩的。他这路汉子素来是穿大鞋放响'屁，怎的做起 蝇营狗苟的事来了 ？他强悍的样子象被什么东西吸去精气，只剩 下空空的売和抖抖的魂。他几次努力将昔日的亢奋和热情重新营 造起来，终不能够。那天，秦科长和乡里的司法助理来村里指导 工作，秦科长看出福林有些异样，就拿目光仔仔细细硏究他的 脸，似乎寻找什么。福林有些慌，被看得心里阵阵发空。秦科长问：“福林，是不是以体不舒服？”福林摇摇头。“是冇啥心里 负担？冇啥想法就讲出来，闷在肚里会生病的！"福林的目光与 秦科长的目光碰了一下，又陡地滑开了。他能说啥呢？说要娶珍 子？那不是给秦科长添乱么？那时谁愿意坐这根大蜡？秦科长 说：“领导们对你的工作十分滿意！别因花帖辘吿你，就想不 开！你的正直，你的坦荡，领导心里有数！ ”福林诚惶诚恐地 说：“谢谢领导！ ”他心里有了一些沉重的快意。劳心伤神的日 子总算没白熬。等上上下下对他福林都了解了，即使娶了珍子也 会好的。他想，重重的一块心病，随着一天一天熬日月，就坠坠 的压心，活活糟踏了一条硬汉。“狗日的，老包头！你死了还 不让俺们安生！”福林心里骂，他竟把一切又推至老包头身上 了。他陪着秦科长他们到盐场考察工作，在村口竟碰上了珍子。 远远地，他就看见她了。珍子，珍子么，她怎么来啦？福林的心 乱了，走路的脚步极为仓惶。他仅瞟一眼珍子就记住她的样子 了。她怎么变得这般狼狈？她的头发凌乱，惨白的脸瘦瘦的呈若 菜色。她好象哭过，弄糟的眼影和熊猫一样黑了两个大圆圈，纤 弱的腰肢一摇一摆地朝福林走来。珍子远远地喊：“福林，福林 一一”福林朝珍子使眼色装没听见。秦科长也认识珍子，就收住脚 捅福林：“曖，老包头家的喊你吶”！福林小声骂：“骚货，不理 他！"他说话时，珍子已喘喘地堵在福林前面了。珍子不马上说 话，而是一眼一眼地看福林。福林脸色变青了，出窃的游魂就被 这不和谐的沉默驱到别的地方去了。珍子终于委屈地哭了，扑向 福林：“福林，俺等不了啦！俺好想你哟！俺们没做亏心事，不 怕鬼叫门！俺不企希这村长了，俺只要你！ ”秦科长在一旁愣住 了。福林见秦科长脸上表情了，象是失去什么似的狂躁起来：
福林正在虾池里干活。问：“小池子，有事？”
小池子说：“是她派俺来找你的！ ”
福林心里一哆嗦，就上来把小池子拽到一个僻静处。小池子 急赤白脸地说：“福林，你个没良心的负心汉！出来这多天，也 不回去看看珍子。她好苦哇！力福林说：“你懂得个屁，俺不回 去自有理由。”小池子嗽起嘴巴说：“啥鸡巴理由？还不是当官 看不起她啦！开弓不放箭，谁人！ 〃福林拍了一下小池子的脑 袋，鹭道：“狗日的，回去，偷偷吿诉珍子，等着俺，那纸批文下 来，俺不娶她就是小姨子罪的！ ”小池子说：“等球啥？这会儿把 她接来就行啦！免得花帖辘给她气受！ ”福林气呼呼地说：“这 会儿接她，就他奶奶的鸡飞蛋打！花帖辘吿到乡里啦！全雪莲湾 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俺跳进黃河洗不清呀！ 〃小池子：“你做亏 心事啦？〃福林说：“生就的眉毛长就的相，横竖一个大老爷们 能干杀人吞财的事？小池子说：那“你怕啥？ ”福林说：“怕在 犯人村站不住脚，怕丢了这张脸面！人要脸树要皮呀。”小池子 说：“哼，人要脸误人，你要多想想珍子，她是个好女人。爱上 你,是你狗日的福气！ ”
“俺早想好啦。"
“你真是疯啦。”
“没有。”
“疯啦！ ”
“狗日的！ ”
“你变啦！ ”
“咋变啦！ ”
“变得不是过去闯海的好汉福林啦！”
“去你娘的！”
小池子被福林骂走了。福林心里难受，欲说不能，就觉心火 上攻。一提珍子，他就觉得自己一下子劈成了两个人。他长吁一 口气，胸中涌起很深的落寞和空凉。有些日子，福林眼神虛虛 的，整日无精打彩的。他这路汉子素来是穿大鞋放响'屁，怎的做起 蝇营狗苟的事来了 ？他强悍的样子象被什么东西吸去精气，只剩 下空空的売和抖抖的魂。他几次努力将昔日的亢奋和热情重新营 造起来，终不能够。那天，秦科长和乡里的司法助理来村里指导 工作，秦科长看出福林有些异样，就拿目光仔仔细细硏究他的 脸，似乎寻找什么。福林有些慌，被看得心里阵阵发空。秦科长问：“福林，是不是以体不舒服？”福林摇摇头。“是冇啥心里 负担？冇啥想法就讲出来，闷在肚里会生病的！"福林的目光与 秦科长的目光碰了一下，又陡地滑开了。他能说啥呢？说要娶珍 子？那不是给秦科长添乱么？那时谁愿意坐这根大蜡？秦科长 说：“领导们对你的工作十分滿意！别因花帖辘吿你，就想不 开！你的正直，你的坦荡，领导心里有数！ ”福林诚惶诚恐地 说：“谢谢领导！ ”他心里有了一些沉重的快意。劳心伤神的日 子总算没白熬。等上上下下对他福林都了解了，即使娶了珍子也 会好的。他想，重重的一块心病，随着一天一天熬日月，就坠坠 的压心，活活糟踏了一条硬汉。“狗日的，老包头！你死了还 不让俺们安生！”福林心里骂，他竟把一切又推至老包头身上 了。他陪着秦科长他们到盐场考察工作，在村口竟碰上了珍子。 远远地，他就看见她了。珍子，珍子么，她怎么来啦？福林的心 乱了，走路的脚步极为仓惶。他仅瞟一眼珍子就记住她的样子 了。她怎么变得这般狼狈？她的头发凌乱，惨白的脸瘦瘦的呈若 菜色。她好象哭过，弄糟的眼影和熊猫一样黑了两个大圆圈，纤 弱的腰肢一摇一摆地朝福林走来。珍子远远地喊：“福林，福林 一一”福林朝珍子使眼色装没听见。秦科长也认识珍子，就收住脚 捅福林：“曖，老包头家的喊你吶”！福林小声骂：“骚货，不理 他！"他说话时，珍子已喘喘地堵在福林前面了。珍子不马上说 话，而是一眼一眼地看福林。福林脸色变青了，出窃的游魂就被 这不和谐的沉默驱到别的地方去了。珍子终于委屈地哭了，扑向 福林：“福林，俺等不了啦！俺好想你哟！俺们没做亏心事，不 怕鬼叫门！俺不企希这村长了，俺只要你！ ”秦科长在一旁愣住 了。福林见秦科长脸上表情了，象是失去什么似的狂躁起来：
“你滾，你个騒货！老鬼活着的时候你勾搭俺。他死了，你还缠磨 俺！俺 ”他轻轻一抡，就将珍子推倒了。珍子象被雷击一样 呆了片刻，就跌倒在地，咕咕嚕嚕滾出老远。她“嗷"地叫了一声。福林晃了几晃，险些我倒，额头冒起汗珠子。秦科K说;“福 林，你怎能这样？ ”他就奔过去扶起珍子说：“老包头家，你不 要自讨没趣啦，不要影响福林的进步！你和花牯辘成天跟他过不 去，又何必呢？回去职！ ”站在一边的司法助理说：“你再胡搅 蛮缠，俺给你捆起来！ ”珍子嘴角的血象小红蛇一•样爬出来，她 疯了似的骂：“福林，你不是人！ ”然后眼一黑，轰轰然旋转着 搅乱倾斜的一片蓝天很沉重地扑倒下来。福林派两个村民将珍子 送走之后，就躲进屋里野兽般地哭了。他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哭过 了。夜里等“胡芦头”睡熟了，他便悄悄爬起来，骑上一辆摩托去 了老河口。他蹲在珍子的窗根下，弓着脊背赎罪似的背那苍穹。 他不敢进去，他知道有个姑娘跟珍子做伴儿，他怕见人，怕露 马脚。他心里念叨着眼就亮了，仿佛半生半世的荣光俱到眼底来 了。他沉入一个久久不醒的老梦里去了。他象头瘟头瘟脑的老 牛，游游荡荡一夜，天亮方倦倦而归。
九
日子久了，山也会塌的。半月之后，正式任命福林为犯人村 村长的一纸批文终于下来了。小小犯人村都沸腾了。村民们喜欢 福林。福林得到喜讯时，正在盐场里干活。他欢欢乐乐地朝村委会 跑去了，他要亲眼看一看批文，瞅一服心里就能落个略实。福林抓 住批文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竟“啼嘀〃地发出木知是哭还是笑 的怪声。“狗日的，花站辘，俺操你娘！俺也是村长啦，珍子跟 你也肩高肩平啦！哈哈哈……'> 福林吼着，浑身筋骨胀胀的，自 己都能听见骨节膨胀的嘎吧声。他拽起一瓶子酒，仰脖咕嚕咕嚕 灌了一阵儿，脸上就放出红通通的豪光来了。他把“航芦头”叫 来，大模大样地说：“去，操持给俺盖房子呕！俺要结婚啦！〃
“葫芦头”笑了嘴，精精明明地说：“俺知道你跟谁结婚。”福 林笑道：“知道更好，狗日的，没必要再藏藏掖掖的啦！” “曲芦头”笑着溜了。村里的…切安排妥当，福林去芳改队找秦科长 了。秦科长说：“好好干吧！犯人村有好前景哩！ ”福林说:“秦 科长，俺有件事跟你说说。”秦科长说：“说嘛，干嘛吞吞吐吐 的？”福林又吭哧吭哧挠头皮了，闷了半天才说：“俺请你喝喜 酒丨”秦科长瞪大一双眼：“你要结婚啦？ ”
“葫芦头”笑了嘴，精精明明地说：“俺知道你跟谁结婚。”福 林笑道：“知道更好，狗日的，没必要再藏藏掖掖的啦！” “曲芦头”笑着溜了。村里的…切安排妥当，福林去芳改队找秦科长 了。秦科长说：“好好干吧！犯人村有好前景哩！ ”福林说:“秦 科长，俺有件事跟你说说。”秦科长说：“说嘛，干嘛吞吞吐吐 的？”福林又吭哧吭哧挠头皮了，闷了半天才说：“俺请你喝喜 酒丨”秦科长瞪大一双眼：“你要结婚啦？ ”
尴，结婚！»
“新娘是谁呀？ ”
“珍子。”
“啊？老包头家？ ”秦科长火了，“你是跟领导摆迷魂阵咋 的？吿诉你，你真要跟珍子结婚，花帖辘的咒语可就应验啦！领 导还会重新审查你的！ ”福林一板正经地说：“俺没做亏心事， 都是花結辘胡谄的！ ”秦科长说：“俺知道，俺信任你!可俺顶不 过社会舆论哪！"福林心一下子凉了，胸口窝里象有一团东西死 死压着：“那，你说咋办？ ”秦科长说：“天下女人多的是，凭 你福林在雪莲湾搞不到对象？ ”福林连连摇头：“不，不,俺不能 没有珍子，俺答应过她的！求求您，给俺做主吧！ ”福林“通” 地一声给秦科长跪下了。秦科长惶惶惑惑地扶起福林：“好吧， 俺给你兜着，不过这件事先跟头头沟通一下。"福林说：“求求 您啦，成全俺们吧I ”秦科长点点头。福林乐了。福林走出劳改 队大楼，天巳经黑了，他走在河堤上心情好极了。他将觑成一絞 的冃光探出去纯粹的黛蓝。他在雾气里走着，胸膛里涌出一种思 恋的焦躁，浑身热血沸腾了。他想极坦荡极快活地吼一•嗓子渔歌 子。他张了几张嘴巴却吼不出词来，悠得眼里涌出泪来。他定定 神儿，不由自主地吼了一通“噢嘿噢嘿”拢船号子。老河颤抖 了，他的、吼声就象一个涌动着顽强生命力的怪物发岀的悠长恢 宏的钝吼，传出远远的。他走着，好象看见珍子的笑脸了，她吃 吃笑，脸蛋成柔柔情情的月亮。他试想着当把喜讯吿诉她时她髙 兴的样子，她也不会抱怨他了。谁说啥事都是天撮地合的？不， 事在人为。俺福林也会使心眼也会算计人了。不算讣能立足么？ 他想，很得意地笑了。又快到那个“黑豁口”了，福林脑里闪了一 下闯滩的情景•。四野一片灰黑，他嗅到『一股很浓郁的海腥气。风 又将海腥气和他粗重的喘息声一同吹向旷野。他在苍灰的天地间 走得消消停停，并不显得孤独。有珍子给他做伴呢。有心爱的女 人相伴走多长的夜路也不会累。他撮起嘴巴，又快乐地吹起口哨 来，悠悠扬扬的口哨声在飘动的小风中如一根一根游丝飘荡。老 河口也好似宽阔了许多，水声一甩一甩,在两岸翻卷着。福林一路 走得风快，不多时辰就看见老河口了。老河口上浮着大大小小的 蟹灯，明明暗暗闪闪跳跳一片红火。他又看见跟珍子约会的小酒 铺了，不由心里一热。福林脚步快捷起来，不长时间就怀揣着厚 望站在珍子的屋前了。他很沉静地站着喊道：
“珍子，珍子 ”
屋里黃乎乎的灯影有些虛幻。没人吱声，又叫了老半天也没见 珍子出来，他心一沉。再喊，蹦出石锁来。福林问石锁：“你婶 娘呢？ ”石锁歪歪一头扑进福林怀里，“哇"一声哭了。福林浑 身打了个哆嗦，使劲摇着石锁：“咋啦？她咋啦？ ”石锁抽抽咽 咽地说：“婶娘？她跳海啦！ ”福林当下腿一软，立时塌了身 架，深黑的眼眶子一抖，稠稠淌下泪来。他懵着片刻，就象一头 怪兽，嘶吼着，跌跌撞撞地奔向海堤……
夜深的时候，小池子将福林拖回来。
小池子悲悲怆怆地向他诉说一切……
那天珍子从犯人村回来，就病了。福林哪里知道他怀孕了， 她肚里有了福林的根脉，不几天她就流产了。小池子招呼着将她抬 到乡医院的时候人都昏死过去了。医生将她抢救过来，她嘴角垂 下一滴血，象吊着一滴残忍的记忆，她只是清醒地说了一句话：
“俺的天神哩！村里村外谁都骂俺，戳俺脊梁骨。俺不怕，可俺 没成想，那么多作贱俺的话，竟是打福林嘴里传出来的！万般都 是命哟……”然后，她就狠狠哭出一滩泪水。汨流干了，她再也 不吃不喝不说话了。一个飘着小雨的暗夜，珍子偷偷溜岀医院， 悄然登上了拦潮大坝。她就在福林堵住的“豁口”处站住了。她 抬起苍白的脸，悒怔怔地凝望着给福林带来荣光又给她带来灾难 的豁口子，眼底生出恨来。她爱这个世界却恨这个豁口，此刻支 撑她心灵大坝的支柱断裂、崩塌r。她忽然象泼妇一•样跌坐下 来，身子慢慢蜷下去，喉咙口挤出一串短促的呜咽。她忽然拿双手 疯了一般挖着泥土，一下二下三下……直到十个手指露出血乎乎 的骨头来，大坝依然不可一世地臥着，象一条黑蟒。“豁口”再 也不会在她面前出现。她绝望了。她一闭眼，滾下了大坝，溶 入大海。她被捞海带的渔人救了，再次将她送回医院。遗憾的 是，她的情感、她的血肉、她的爱恋以及她的体温都葬进“豁口” 里了，捞上来的，再也不是敢爱敢恨美丽迷人的少妇珍子。她被 “豁口”吸去了精气，仅留下一个空空的壳儿。她坐在医院的床 上，脸色苍白，I」光呆滞，浑身浮在空洞轻泛的世界里，她的意 志她的女人的一切，皆失了斤两。她象个坐化的尼僧。
“珍子……“
福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她一声不响地冷冷看他一眼。
“珍子，俺是福林，接你来啦！ ”
她的心思好象跟这里不搭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医生对她 说：“你看吶。谁来啦？ ”珍子忽然举动古怪地抱起脑袋，疯疯 癩癲地喃喃着：“俺要福林，俺要孩子……俺要福林，俺要孩子 ”
“珍子，俺就是福林！"
“不，你不是福林，你是鬼！ 〃
“俺是福林！ ”
“你是鬼！"
福林扑过去，紧紧地抱住珍子，哭了。“鬼，鬼，鬼……“ 珍子一把推开他。福林虎虎壮壮的身子竟然很轻地被推开，慢慢 蜷蹲下去。完了完了啥都完了。他将滿是泪水的脸埋在阔大的巴 掌里，埋在往事的记忆里。昔日的一切美好，都被“豁口”葬掉 了。他忽然抱起脑袋狂叫直挺挺地仰望苍天。渐渐地裂开的豁口 里有一束鲜花开开败败，败败开开。“珍子……”福林凄厉的长 鸣将这辉煌的景致拖延了很久，很久。福林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 这种景象……
之后，福林病倒七天。
“新娘是谁呀？ ”
“珍子。”
“啊？老包头家？ ”秦科长火了，“你是跟领导摆迷魂阵咋 的？吿诉你，你真要跟珍子结婚，花帖辘的咒语可就应验啦！领 导还会重新审查你的！ ”福林一板正经地说：“俺没做亏心事， 都是花結辘胡谄的！ ”秦科长说：“俺知道，俺信任你!可俺顶不 过社会舆论哪！"福林心一下子凉了，胸口窝里象有一团东西死 死压着：“那，你说咋办？ ”秦科长说：“天下女人多的是，凭 你福林在雪莲湾搞不到对象？ ”福林连连摇头：“不，不,俺不能 没有珍子，俺答应过她的！求求您，给俺做主吧！ ”福林“通” 地一声给秦科长跪下了。秦科长惶惶惑惑地扶起福林：“好吧， 俺给你兜着，不过这件事先跟头头沟通一下。"福林说：“求求 您啦，成全俺们吧I ”秦科长点点头。福林乐了。福林走出劳改 队大楼，天巳经黑了，他走在河堤上心情好极了。他将觑成一絞 的冃光探出去纯粹的黛蓝。他在雾气里走着，胸膛里涌出一种思 恋的焦躁，浑身热血沸腾了。他想极坦荡极快活地吼一•嗓子渔歌 子。他张了几张嘴巴却吼不出词来，悠得眼里涌出泪来。他定定 神儿，不由自主地吼了一通“噢嘿噢嘿”拢船号子。老河颤抖 了，他的、吼声就象一个涌动着顽强生命力的怪物发岀的悠长恢 宏的钝吼，传出远远的。他走着，好象看见珍子的笑脸了，她吃 吃笑，脸蛋成柔柔情情的月亮。他试想着当把喜讯吿诉她时她髙 兴的样子，她也不会抱怨他了。谁说啥事都是天撮地合的？不， 事在人为。俺福林也会使心眼也会算计人了。不算讣能立足么？ 他想，很得意地笑了。又快到那个“黑豁口”了，福林脑里闪了一 下闯滩的情景•。四野一片灰黑，他嗅到『一股很浓郁的海腥气。风 又将海腥气和他粗重的喘息声一同吹向旷野。他在苍灰的天地间 走得消消停停，并不显得孤独。有珍子给他做伴呢。有心爱的女 人相伴走多长的夜路也不会累。他撮起嘴巴，又快乐地吹起口哨 来，悠悠扬扬的口哨声在飘动的小风中如一根一根游丝飘荡。老 河口也好似宽阔了许多，水声一甩一甩,在两岸翻卷着。福林一路 走得风快，不多时辰就看见老河口了。老河口上浮着大大小小的 蟹灯，明明暗暗闪闪跳跳一片红火。他又看见跟珍子约会的小酒 铺了，不由心里一热。福林脚步快捷起来，不长时间就怀揣着厚 望站在珍子的屋前了。他很沉静地站着喊道：
“珍子，珍子 ”
屋里黃乎乎的灯影有些虛幻。没人吱声，又叫了老半天也没见 珍子出来，他心一沉。再喊，蹦出石锁来。福林问石锁：“你婶 娘呢？ ”石锁歪歪一头扑进福林怀里，“哇"一声哭了。福林浑 身打了个哆嗦，使劲摇着石锁：“咋啦？她咋啦？ ”石锁抽抽咽 咽地说：“婶娘？她跳海啦！ ”福林当下腿一软，立时塌了身 架，深黑的眼眶子一抖，稠稠淌下泪来。他懵着片刻，就象一头 怪兽，嘶吼着，跌跌撞撞地奔向海堤……
夜深的时候，小池子将福林拖回来。
小池子悲悲怆怆地向他诉说一切……
那天珍子从犯人村回来，就病了。福林哪里知道他怀孕了， 她肚里有了福林的根脉，不几天她就流产了。小池子招呼着将她抬 到乡医院的时候人都昏死过去了。医生将她抢救过来，她嘴角垂 下一滴血，象吊着一滴残忍的记忆，她只是清醒地说了一句话：
“俺的天神哩！村里村外谁都骂俺，戳俺脊梁骨。俺不怕，可俺 没成想，那么多作贱俺的话，竟是打福林嘴里传出来的！万般都 是命哟……”然后，她就狠狠哭出一滩泪水。汨流干了，她再也 不吃不喝不说话了。一个飘着小雨的暗夜，珍子偷偷溜岀医院， 悄然登上了拦潮大坝。她就在福林堵住的“豁口”处站住了。她 抬起苍白的脸，悒怔怔地凝望着给福林带来荣光又给她带来灾难 的豁口子，眼底生出恨来。她爱这个世界却恨这个豁口，此刻支 撑她心灵大坝的支柱断裂、崩塌r。她忽然象泼妇一•样跌坐下 来，身子慢慢蜷下去，喉咙口挤出一串短促的呜咽。她忽然拿双手 疯了一般挖着泥土，一下二下三下……直到十个手指露出血乎乎 的骨头来，大坝依然不可一世地臥着，象一条黑蟒。“豁口”再 也不会在她面前出现。她绝望了。她一闭眼，滾下了大坝，溶 入大海。她被捞海带的渔人救了，再次将她送回医院。遗憾的 是，她的情感、她的血肉、她的爱恋以及她的体温都葬进“豁口” 里了，捞上来的，再也不是敢爱敢恨美丽迷人的少妇珍子。她被 “豁口”吸去了精气，仅留下一个空空的壳儿。她坐在医院的床 上，脸色苍白，I」光呆滞，浑身浮在空洞轻泛的世界里，她的意 志她的女人的一切，皆失了斤两。她象个坐化的尼僧。
“珍子……“
福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她一声不响地冷冷看他一眼。
“珍子，俺是福林，接你来啦！ ”
她的心思好象跟这里不搭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医生对她 说：“你看吶。谁来啦？ ”珍子忽然举动古怪地抱起脑袋，疯疯 癩癲地喃喃着：“俺要福林，俺要孩子……俺要福林，俺要孩子 ”
“珍子，俺就是福林！"
“不，你不是福林，你是鬼！ 〃
“俺是福林！ ”
“你是鬼！"
福林扑过去，紧紧地抱住珍子，哭了。“鬼，鬼，鬼……“ 珍子一把推开他。福林虎虎壮壮的身子竟然很轻地被推开，慢慢 蜷蹲下去。完了完了啥都完了。他将滿是泪水的脸埋在阔大的巴 掌里，埋在往事的记忆里。昔日的一切美好，都被“豁口”葬掉 了。他忽然抱起脑袋狂叫直挺挺地仰望苍天。渐渐地裂开的豁口 里有一束鲜花开开败败，败败开开。“珍子……”福林凄厉的长 鸣将这辉煌的景致拖延了很久，很久。福林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 这种景象……
之后，福林病倒七天。
十
海又是闹灾的样子。老天阴沉沉的，爽人的光亮粘乎乎地滑 进看不清爽的地方去了。福林抬起酸乏的手臀抹了一下脑门的汗 珠子，身体就一点一点发软。他眼一黑，身子晃了几晃。“奶奶 的！力他骂自己。“葫芦头"凑上来将他扶倒一旁坐下。筑坝的 工地上又热热闹闹了。“村长，你指挥吧，俺们保证赶在风暴到 来之前干完！ ” “胡芦头''说。福林慌口慌心地点点头。人不能 这么简简单单地完蛋，尽管活着不易，俺已经没有退路了，俺一 定要治好珍子的病。她会好起来的，他想。几天折腾，福林又在 秦科长的劝说下回村了。天气预报这几天来风暴潮，西海滩急需 筑坝了，犯人村的财产不能泡湯。亮泽缩去,大海滩黑得麻眼了。 风车轮子吱呀吱呀叫，潮水也哗晔啦啦浅唱不止。高高耸起的拦 潮大坝吃水不浅。眼见着大坝立起来了，福林松了口气。他有点 心灰意懒。
“大哥，回村息休吧！ ” “葫芦头”说。
“完活了 ？ ”福林问。
“完工啦，没事啦，就剩打桩！胆
福林呆呆地站起来.他在坝顶上响起空洞沉闷打桩声音的时候，心里就空落落难受了。渔火燃起来了，滿天都闪闪耀耀地颤 动了。光亮将福林身影缩成棒似的一截儿，如扔在地上的一条不 成形的麻袋。又下雾了。福林和“葫芦头”朝村里走着，雾越来 越浓，夜天沉沉茫茫的，不时响起雷声。雷声不很响亮，却是滾 动的，一阵复一阵，久久不息。福林狠狠地朝暗处吐出一口痰：
“大哥，回村息休吧！ ” “葫芦头”说。
“完活了 ？ ”福林问。
“完工啦，没事啦，就剩打桩！胆
福林呆呆地站起来.他在坝顶上响起空洞沉闷打桩声音的时候，心里就空落落难受了。渔火燃起来了，滿天都闪闪耀耀地颤 动了。光亮将福林身影缩成棒似的一截儿，如扔在地上的一条不 成形的麻袋。又下雾了。福林和“葫芦头”朝村里走着，雾越来 越浓，夜天沉沉茫茫的，不时响起雷声。雷声不很响亮，却是滾 动的，一阵复一阵，久久不息。福林狠狠地朝暗处吐出一口痰：
“狗日的，风暴不会过夜啦！ ”
果然给福林说着了，他对灾难的预感总是很准的。夜半，福 林和“葫芦头正睡着，就听见几声跪生生的响雷，跟着就起贼 风了。闪电刺得福林睜不开眼睛，懵里懵懂地吼一句：“发天 啦！快起来。”他穿着大徘衩子一蹦一蹦地跳到外屋，拧开扩音 器向全村报警：“都他娘起来，发天啦！ ”喊完，福林就拽酒瓶子咕 嘟咕嘟灌一阵儿。喝完就与“葫芦头”跑出来了。天黑得怕人， 风贼硬贼硬，卷起村巷里的杂七杂八在空中扬着。惊惊惶惶的鸥 鸟叫着象没头苍蝇似的在夜空里钻来钻去。破破碎碎的声音响起 一世界。福林仿佛成了村民们的主心骨儿，他们在惊慌的奔跑中 不由自主地向福林靠拢，他们簇拥着福林呼啦啦地潮水似的往新 筑起的拦潮大坝奔去。福林站在一坨肉赘似的泥岬上，指挥着人们 装草袋子。福林望一眼疯狂囂叫的浪头子，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象是屁股缝长草，有些慌，目光也就浊了。他顿觉脑袋瓜一阵酥 麻。“狗日的，真没用！ ”他十分泄气地骂着自己。大浪掀出重 浊的闹响，在十足的癲狂里嘲弄着他的狼狈。他自己也不知道昔 日一条有肝有胆有气度的海汉子见到大浪会发虛。他又从“葫芦 头”腰里拽过酒瓶子。灌一阵儿壮壮胆儿。风愈加大了，浪头子 象房子那么高。水里分明象有股巨大的魔力狂暴地大施淫威。高 高低低的浪头如无数攻城的武士朝拦潮大坝扑来了。福林听见了 嘎嘎的木桩的断裂声，他惊駭得张大了嘴巴。“哗一浪，就有 苦涩的海水灌进他的喉咙，阵阵滿含咸腥的浪沬子溅到他的头 上。他彷徨四顾，吼了一声：
代上，狗日的！不能出豁子！ ”
人们纷纷将草袋子扛上坝顶。
狂风又将他们一个一个卷下来。福林心乱了，大坝降着全村 人的福烟,他再也不愿看见黑豁口了。他死盯着大坝，大坝在狂 浪里一拱一拱地摇了。“狗日的，备船！ ”他吼。村人们哼哼哧 哧将一条老船从泥岬后面的浅泓里推出来。在福林的印象里，大 坝出了豁子，最好拿船堵。“轰”一声响，大坝的一截儿不可逆 转地崩塌了。声音很响，如早天雷在大海滩上沉沉闷闷地滾动， 铺天盖地滾至远远的。之后，上蹿下跳的海水就嘅牙咧嘴地冲下来 了。人们束手无策地呆愣在那里。福林腿一软，心-•颤，强作镇 定地吼了句：“狗日的，俺去闯坝！来人，推船！ ”说着，他跳到 船上，钻进舵楼里了。“葫芦头〃也跳上去：“大哥，俺给你扯 帆！"福林吼："操你娘，给俺下去！ ” “葫芦头倔倔地不应 声，双手抱紧了摇摇摆摆的松桅。老船打着斜线冲进浪里，颤着 碎响，一顚一顚朝豁口子冲去了。久违了，福林又看见豁口了。 他的目光咬着豁口，握舵把的手象得了鸡爪风一样胡抖了。往事 如烟般散去又如潮涌来。他心乱如麻，莫名地生出一股惧怕来。 豁口如一张虎口嘲弄着他。他驾船的精气被什么吸走了，脑袋一 阵阵麻胀，再看啥东西都是黑洞洞一片了。他感到从没有象今天 这样脆弱，无所依附，鬼在跟他摆迷魂阵呢。老船就要挨近豁口 子了。 “大哥……” “葫芦头”一手拽帆一边狂吼。由于福林心 虛，风暴潮的惯性力，将老船变成没有灵性的棺椁，头重脚轻， 东倒西歪。“轰” 一声响，老船在没有接近豁口处撞坝，船被击 碎，木板、绳头和帆片漫天弥散。“葫芦头”和福林都被甩进大 浪里了。福林身子被豁口一侧迅猛的水流卷进了豁口里，他的脑 袋一探一探，很快就被凶凶的浪头子卷走了。不知为啥，豁口子 这回愣没堵住。福林可是堵'豁子的英雄啊！他被卷走了。
海水吼唱着卷来了。好猛好猛。
就在海浪头卷上十里长滩的时候，人们纷纷爬上最高的泥岗 子上避难。他们眼巴巴望着疯狂囂叫的海浪头心里发怵，就心酸， 就叹息，就落泪了。
黎明到来的时刻，风潮退去了。
太阳像朵花，开在海里头。
麻麻瘩瘩的空海滩上，一个面孔惨白披头散发的女人，摇摇 晃晃地在海滩上奔跑。她穿着鲜亮得打眼的红褂子，像一朵开野 了的红蓼花，可可依人，纯美无比。她迎着大海笑着，跑着， 笑得很狂，跑得很野。她身后，有一个光葫芦头的渔娃追着她哭 喊：
“婶娘，婶娘——"
果然给福林说着了，他对灾难的预感总是很准的。夜半，福 林和“葫芦头正睡着，就听见几声跪生生的响雷，跟着就起贼 风了。闪电刺得福林睜不开眼睛，懵里懵懂地吼一句：“发天 啦！快起来。”他穿着大徘衩子一蹦一蹦地跳到外屋，拧开扩音 器向全村报警：“都他娘起来，发天啦！ ”喊完，福林就拽酒瓶子咕 嘟咕嘟灌一阵儿。喝完就与“葫芦头”跑出来了。天黑得怕人， 风贼硬贼硬，卷起村巷里的杂七杂八在空中扬着。惊惊惶惶的鸥 鸟叫着象没头苍蝇似的在夜空里钻来钻去。破破碎碎的声音响起 一世界。福林仿佛成了村民们的主心骨儿，他们在惊慌的奔跑中 不由自主地向福林靠拢，他们簇拥着福林呼啦啦地潮水似的往新 筑起的拦潮大坝奔去。福林站在一坨肉赘似的泥岬上，指挥着人们 装草袋子。福林望一眼疯狂囂叫的浪头子，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象是屁股缝长草，有些慌，目光也就浊了。他顿觉脑袋瓜一阵酥 麻。“狗日的，真没用！ ”他十分泄气地骂着自己。大浪掀出重 浊的闹响，在十足的癲狂里嘲弄着他的狼狈。他自己也不知道昔 日一条有肝有胆有气度的海汉子见到大浪会发虛。他又从“葫芦 头”腰里拽过酒瓶子。灌一阵儿壮壮胆儿。风愈加大了，浪头子 象房子那么高。水里分明象有股巨大的魔力狂暴地大施淫威。高 高低低的浪头如无数攻城的武士朝拦潮大坝扑来了。福林听见了 嘎嘎的木桩的断裂声，他惊駭得张大了嘴巴。“哗一浪，就有 苦涩的海水灌进他的喉咙，阵阵滿含咸腥的浪沬子溅到他的头 上。他彷徨四顾，吼了一声：
代上，狗日的！不能出豁子！ ”
人们纷纷将草袋子扛上坝顶。
狂风又将他们一个一个卷下来。福林心乱了，大坝降着全村 人的福烟,他再也不愿看见黑豁口了。他死盯着大坝，大坝在狂 浪里一拱一拱地摇了。“狗日的，备船！ ”他吼。村人们哼哼哧 哧将一条老船从泥岬后面的浅泓里推出来。在福林的印象里，大 坝出了豁子，最好拿船堵。“轰”一声响，大坝的一截儿不可逆 转地崩塌了。声音很响，如早天雷在大海滩上沉沉闷闷地滾动， 铺天盖地滾至远远的。之后，上蹿下跳的海水就嘅牙咧嘴地冲下来 了。人们束手无策地呆愣在那里。福林腿一软，心-•颤，强作镇 定地吼了句：“狗日的，俺去闯坝！来人，推船！ ”说着，他跳到 船上，钻进舵楼里了。“葫芦头〃也跳上去：“大哥，俺给你扯 帆！"福林吼："操你娘，给俺下去！ ” “葫芦头倔倔地不应 声，双手抱紧了摇摇摆摆的松桅。老船打着斜线冲进浪里，颤着 碎响，一顚一顚朝豁口子冲去了。久违了，福林又看见豁口了。 他的目光咬着豁口，握舵把的手象得了鸡爪风一样胡抖了。往事 如烟般散去又如潮涌来。他心乱如麻，莫名地生出一股惧怕来。 豁口如一张虎口嘲弄着他。他驾船的精气被什么吸走了，脑袋一 阵阵麻胀，再看啥东西都是黑洞洞一片了。他感到从没有象今天 这样脆弱，无所依附，鬼在跟他摆迷魂阵呢。老船就要挨近豁口 子了。 “大哥……” “葫芦头”一手拽帆一边狂吼。由于福林心 虛，风暴潮的惯性力，将老船变成没有灵性的棺椁，头重脚轻， 东倒西歪。“轰” 一声响，老船在没有接近豁口处撞坝，船被击 碎，木板、绳头和帆片漫天弥散。“葫芦头”和福林都被甩进大 浪里了。福林身子被豁口一侧迅猛的水流卷进了豁口里，他的脑 袋一探一探，很快就被凶凶的浪头子卷走了。不知为啥，豁口子 这回愣没堵住。福林可是堵'豁子的英雄啊！他被卷走了。
海水吼唱着卷来了。好猛好猛。
就在海浪头卷上十里长滩的时候，人们纷纷爬上最高的泥岗 子上避难。他们眼巴巴望着疯狂囂叫的海浪头心里发怵，就心酸， 就叹息，就落泪了。
黎明到来的时刻，风潮退去了。
太阳像朵花，开在海里头。
麻麻瘩瘩的空海滩上，一个面孔惨白披头散发的女人，摇摇 晃晃地在海滩上奔跑。她穿着鲜亮得打眼的红褂子，像一朵开野 了的红蓼花，可可依人，纯美无比。她迎着大海笑着，跑着， 笑得很狂，跑得很野。她身后，有一个光葫芦头的渔娃追着她哭 喊：
“婶娘，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