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年情结——“女铁人”李克芬
        未谋李克芬之面,则已闻其名。她是位农家女儿,圣洁的母 亲,人民的卫士,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人说,她视他人命运高于 自身,爱他人子女胜于已出,素有“女铁人”之谓。
        唐山大地震20周年前夕,我在李家寓所会到了她。是日正逢 她经营的餐馆,从业人员做卫生,她要提早到店。因为要赶时间, 她边和我谈话,边清理住室,给人一种惜时如金的急迫感。她举止 潇洒,谈吐文雅。虽年近花甲,仍思路清晰,动作敏捷。她身高一米 六十二公分,而体重则只有七十八市斤。局外人怎么也想象不到, 她曾是一位济困扶危,生死不惧,从警38年的“老公安”,震后,一 直克守解放军之托,抚养孤儿迄今二十个春秋的母亲,今日转舵 商海的女老板。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居然会是“女铁人”。
        季克芬自桃李之年步入社会,在公安派出所和公安局任民警 多年。她日行十里,夜访百家,运筹各个阶层,谙练五行八作。店铺 被盗,她出现场,恶少殴斗,她去遏止,兄弟阅墙,她分头劝和,翁 姑欠安,她寻医问药。失足青年她要定期训导,刑释人员她要设法 安置。多少个不眠之夜,酷暑严冬,她和她辖区内的居民,有喜同 乐,遇难同悲;人民视她为“保护神”,她视人民如同父母。老警都说,李克芬,对工作那叫“铁”。
        1972年李克芬被调到唐山市公安局预审处任预审员。从此, 每日和罪犯周旋;斗智斗勇;为国执法,为民除害,工作倍加艰辛。 她说,人世间很少甘于服法的犯罪分子0头绪纷纭的案件,狡猾刁 钻的罪犯,使她伤透了脑筋,耗尽了精力。那年,为审理一桩谋财 害命案,她拖着刚刚手术后的身子,几下遵化县,翻山越岭,勘察 行凶现场。去芦台取罪证,正值夭降大雨,满路泥泞,她索性赤脚 冒雨跋涉。脚下咬脚的胶泥,头顶瓢泼的雨水;害得她筋骨疼怖・ 体力难支。那时,她是多么想一屁股坐在泥水里,喘一口气呀!可 当她想起罪犯那可憎的面孔,受害者家属痛不欲生的泪眼,深感 人命关天,担子沉重,终于冲破艰难险阻,迫使狡黠凶残的罪犯. 在她正义之剑前面,低下罪恶的头颅。
        1976年,唐山地震,人民警察的天职,使她和爱人徐连友,从 瓦砾中挣扎出来,就跑到机关报到,分配到市抗震救灾指挥部,担 任保卫。第三天,一个坦克兵,眼里含着热泪,双手把个似乎刚满 月的女婴托到她面前,说,民警同志,婴儿在废墟下埋了近40个 小时,救出来之后,一直无人认领。李克芬见赤条条的女婴,通身 泥土,四肢多处擦伤,从头到脚,不过两卡,胸前挂着一只用手帕 做的兜兜,双目紧闭,呼吸极其微弱……她鼻子一酸,泪水止不住 流下来。她对战士说,把她交给我吧!只要我活着,我就想法把她 养活。本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李家,从此又添了一员人丁。战士举 起右手,向她致敬。她说,放心吧!这是我们人民警察应该做的。震 后,断电、断水,多亏爱人老徐,用茶缸在防空洞里接来些岩水,她 用嘴巴焙热,然后一滴滴输进婴儿嘴里。当听到婴儿第一声啼哭 时,激动得泪流满面的她,说不上是喜还是悲。谁知刚刚救活的婴 儿,次日高烧,腹泻不止,便中带血。此时的李克芬,已14年没有 护理婴儿了。她頂着烈日,踏着废墟,寻到两片痢特灵,硬是把婴 儿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这时,她远在乡间的娘家来人说,她父母 脱险后,因伤势过重,未能得到及时抢救去世了!她的心,像被利 器戳了一下。她好生后悔。悔不该,在老人生前,自己没能很好地 尽到作女儿应尽的孝道。她好生惭愧哟,惭愧在二老最需要她的 时候,没赶到他们面前……此时此刻,她这“女铁人”的心都要碎 To多少年来,她只好默默地用抢救孤儿来安慰自己。多少次,她 抚摸着婴儿对爱人说,二位老人如果在天有灵,知道我们是为救 一条小生命,延误了抢救亲人的时间,肯定会原谅我们的。
        是年冬天,不到五个月的婴儿,由感冒引起肺炎。一家五口, 三九天,耐着严寒,轮流为她喂奶、打针、服药、跑医院,没日没夜, 二十天没离人的怀抱。李克芬说,当时真是想,自己死了,孩子也 不能死,因为她从小失去了父母。多少人也曾劝她,身体不好,工 作又忙,家庭生活也不宽裕,不如把孩子交给民政部门。她总是 说,不,我答应过那位战士,一定要把她养活,只当我又多了个老 闺女!
        几多春雨,几多秋风;多少热汗,多少心血!李克芬屈待自己 亲生儿女,每月把三分之一的收入,全花在孤儿身上了,含辛茹苦 20年,终于把她抚养成人,走上人民教师的讲台。我们是多么想听 听这位大地震的同龄人,这场大劫难的幸存者,她对我们这个社 会,对我们的子弟兵,对20年待她胜似亲人的李克芬全家,是怎 么看的?怎么想的?
        向来不把自己身体看重的李克芬,因偶感风寒,又忙于办案, 不幸转成肺炎,连日高烧,折磨得她躺不下,坐不成。一家人瞅着 她因呼吸困难,双膝跪在床上,脸憋得青紫,白毛汗顺脖子往下 淌,当被送进医院,她还在想着她那非己出的小女儿的作业。因为 这时,小女儿早已成了她的一大精神支柱。她说,多大的愁,多大 的苦,只要见到我那小女儿,都会烟消云散,忘得它一干二净。
        不久,医生发现她子宫里有异物。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可以 说是人人敏感的部位。首先想到的是,是“良性”?还是“恶性”?继 而是万一是恶性,还能在人世间活多久?当然,李克芬也不例外。 她曾痛苦地想过,自己刚44岁,正是为人民出力的时候,万一是 不治之症,还怎么工作?自己死了,小女儿怎么办?她恐惧过,她傍 徨过。1982年,医生为她实行子宫全切除手术。伴随着日月的消 失,生性乐观的李克芬,精神上的重压,也随之渐渐冰释。她说,我 不能不工作,女儿不能没有母亲。
        1989年,李克芬晋升为预审处副处长,肩上担子更为沉重。一 天办案归来,不慎摔伤膝盖骨,她不得不第四次接受手术。术后, 强烈的责任心,好动的天性,驱使她恨不得伤腿立即恢复功能,刚 拆石膏,她就扶墙练走路,有时尽管伤处痛彻骨髓,头上汗如披 雨,仍不肯停歇,直到出院,没用过一次拐杖,病友们都被她这过 人的毅力惊呆了,老医生也被感动得连声赞叹:铁人!铁人啊!
        李克芬在任职期间,因克于职守,警务突岀,自1962年以来, 多次被评为五好民警,三八红旗手,三次受河北省公安厅嘉奖, 1989年被选为出席全国第六次妇女代表大会代表。1993年,她到 了法定的退休年龄。当她离开岗位时,有人来聘她为法律顾问,也 有人请她出任公司经理。早已成家立业的儿女们,都认为她辛辛 苦苦为人民服务了大半生,况且身患多种疾病,应该趁此盛世,颐 养天年。她对儿女们说,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为人民服务却 是无限的。她谢绝了多方邀请,不顾儿女们反对,早出晚归,跑工 商、税务、粮食、卫生、水电、公安各个部门,摘亲借友,租房请师 傅,在闹市区开了一座“川菜楼”,135平方米的营业厅,大小10张 台面,每日顾客盈门。开市三年,还没遇上滋事酗酒殴斗吃白嘴之 类的事。
        她笑着说,也可能是因为我不“宰人”,生意做得还比较顺。她 这个女老板,从端盘子、上菜、算账、收款,到上灶、洗碗、搞卫生, 哪里缺人手哪里顶,从上午八点忙到深夜11点。我说她像笑迎十 六方的“阿庆嫂”,可是却有人说她像“打工婆” 0她说,当警察是为 人民服务,我办店的出发点,还是为人民服务,只不过是换换岗 位。
        工蜂采蜜,春蚕吐丝;世人如蚁,情各独钟。当我向她这位不 知岁月老的“女铁人”告别时,她说,对我来说,最大的痛苦,莫过 于没事可干了。的确,风风雨雨的几十年,工作没把她难倒,天灾 没使她低头,疾病没能使她屈服,在人生的道路上,她是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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