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地久天长
        乙亥岁尾,江浙文友蔡庆生,赠《战火中的文工团员》,捧读发 现其中有李娴娟华章,一丝奇异的感觉,顿时袭上心头。暗想,天 下之奇,难道会如此之多?
        1953年,我作为中国人民第三届赴朝慰问团的一员,在朝鲜 东线战场,喜读蔡庆生手书《战地诗抄》。他当时任二十一军文工 团卫生员,齿序舞象之年,悠悠神交四十余载,三次失之交臂,迄 今尚未谋面。李娴娟同是二十一军文工团的创作员。是年,有幸在 战场相聚数日,伴我们走访慰问连队战士。分手时,蒙她以题名小 照相赠。照片拍自前沿阵地,她背靠青峰,面对河川,身着草绿色 棉军装,头戴栽绒棉军帽,足登大头棉军鞋。军帽下,两条发辫,分 垂脑后。双手习惯地分插在两个衣袋里,一副悠然娴静的神态。她 参加过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进驻南京、上海之后,征尘未洗,又随 二十一军文工团入朝参战。彼时,她虽刚步桃李之年,却已是历经 沙场的老兵了。自从那年金秋,分手于异国他乡,春雨秋风,岁月 蹉跄,音信相绝42年,梦想不到,已是华发满头的我,竟会再次得 到她的信息。我翻箱倒箧,捧出她那帧劫后幸存的照片。几经磨 难,时光濡染,相纸已经变得灰黄,但神韵却依然如初。我即复印, 丙子大年正月初二(公元1996年2月24日),派人送到北京她的 府上。当晚,通过长途电话,我终于又听到她那温和而又亲切的声 音。放下话筒,我仿佛回到昔日那弹痕累累的朝鲜战场,听到来自 前沿阵地的冷枪冷炮声,欢呼声……
        1953年10月10日,我们慰问团的列车,载着祖国人民对子 弟兵和朝鲜人民的亲切问候,在总团长贺龙元帅的率领下,从沈 阳城出发,次日清晨,驶过鸭绿江桥,踏上朝鲜的国土。12日黎明, 抵达东海岸元山,夜越新高山,来到二十一军军部所在地。夹道迎 接我们的战士,手挥山花翠柏,军文工团的团员们,鼓乐齐奏,煞 时欢呼声响遏行云,震撼山岳,那壮观而又热烈的场面,叫人热血 沸腾。我们脚踏着新凿岀来的“迎亲路”,穿过一座座用松柏山菊 红枫扎起来的牌坊。牌坊上高悬红绸彩灯,两旁书有“跋山万里亲 人看子弟,浴血千日战士为和平”,“看兵强马壮阵地坚强如钢,请 亲人放心胜利定属我们”的对联。前呼后拥,一直把我们迎进松香 未尽的新礼堂。当晚,军首长在新礼堂摆酒,为祖国来的“亲人”洗 尘0我们和子弟兵相聚在远离祖国的邻邦,人人激情难抑。大家频 频举杯,个个喝得酣畅淋漓,心花怒放。我因不胜酒力,但又却之 不恭,无奈只好连连告罪,多亏娴娟把我藏进礼堂电影放映室,才 得免当众出丑。酒后,欢迎晚会,记得开场是由军文工团演出的自 编节目《战地锣鼓》。鼓声如豆,铉声激越,催得人精神振奋,豪情 满怀。
        在军部的那些日子,娴娟伴我们每到一处,战士们都是锣鼓 喧天,大门接,二门迎,紧握着我们的双手,嘘寒问暖,口口声声称 我们为“亲人”。他们把一束束山花送到我们手上,投进我们的车 里。对我们上山搀着,下山扶着,有时竟连人都被抬起来,惟恐把 我们累着。白天,夜晚,在坑道中,在掩体里,彼此诉不尽的衷肠, 道不完的战果。多少被我们称之为祖国“最可爱的人”——志愿军 战士,为见我们一面,翻山越岭,涉水淌河,甚至冒着生命的危险,穿越敌人布下的“雷区”。一颗颗赤子之心,感人至深。为迎接我 们,他们有的建起新房,搭了火炕;也有不少人把弹壳制成笔筒、 油灯,用敌机残骸,锻成铝勺、铝筷,作为送给祖国“亲人”的礼物。 尽管星移斗转,日月更迭,几十年来,我始终把它视作珍品,深藏 在书樹之中。因为它上面不仅凝聚着祖国卫士们的聪明睿智和他 们对祖国人民的骨肉亲情,还铭刻着那些叫人终生难以忘却的日 日夜夜。
        那是一个灰云低垂,金风飒飒,枫红草枯的午后,娴娟伴我们 登上朝鲜的鱼隐山。她说,这是朝鲜东线最高的一座山峰。她曾因 创作采访驻守山上的前哨连,在山上,住过半月之久。奇冷的严 冬,睡觉穿着棉衣棉裤,捂着棉帽,还冻得浑身发抖。她告诉我们, 这里战前峰峦秀丽,林木参天,泉水飞瀑,满谷是盛开的金达莱。 自195。年战端一开,曾是夏季反击战的重要阵地。敌人把成千上 万吨钢铁,倾泻在所有的山头。如今留在我们身边的只有一棵棵 焦黑的树桩°脚下盈尺的岩粉。抓一把,其中褐色的弹片,数以十 计。油滑的山脊,形同鱼背,害得我们连连摔跤。此刻,大家不但没 有笑容,心情反而显得愈发压抑。完全可以想象得岀,敌我双方, 当时对这座山峰争夺得是何等惨烈。有多少邱少云、黄继光式的 中华儿女,把自己的一腔热血,洒在了这片英雄的土地上,以自己 的血肉之驱,筑成了这道钢铁防线,和朝鲜人民携手,迫使美国这 个世界上头号帝国主义,在世人面前低下了头。以自己的英雄壮 举,向世人昭示,中国人民不可辱!朝鲜人民不可辱! 一时间,这里 的每一棵树桩,似乎都是一座历史丰碑,无一不彪炳着英雄们当 年壮丽的勋功。令人欣慰的是,曾经和他们并肩战斗的战友—— 当年那场战争的幸存者蔡庆生和李娴娟,我的两位文坛旧友,经 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多少挫折磨砺,今天,他们终不负先烈遗愿, 在繁荣祖国文艺事业中,作出了自己的贡献,成为名列典籍的作 家和艺术家。
        记得娴娟曾经说过,每个人一生中结识的人,有的是在特殊 的境遇中心与心的偶然沟通播下了友谊的种子,应该说这都是缘 分。这缘分是一种财富,是一种享受,是一种精神力量。我常常想 到我与他们二人相处相交的时刻,进而从中得到一种无形的慰 藉,一种无声的鼓励。
        隔山隔水不隔音。人生何必曾相识,友谊地久天长。深信终有 老友欢聚的一天,届时促膝长谈,把酒论文,以偿夙愿。
        笔者附记:
        蔡庆生曾任浙江台州地区文联常务副主席,著有诗集《告诉 我,来自祖国的风》、《战火中的歌》等多部。有的诗作编入《中国新 文学大系》和《中国文学大辞典》。小传列入《中国作家大辞典》。
        李娴娟现任八一电影制片厂一级导演,系全鸡奖和百花奖获 得者。著有长篇小说《血染的爱》、《溶溶月光下》和电影剧本多部。 小传列入《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等辞书多种。
 
 
扫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