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陈勇、孙健，光脏猴们一个个踌躇满志，容光焕 发，当英雄挎真枪的憧憬，就象才嚼完甘蔗，还留着一股沁人 心脾的甜味儿，一个个小青蛙似地鼓着劲嗷嗷叫着冲向亮水 处。
亮水处稀稀拉拉地漂着苹草和青苔，空隙间露着灰褐色的 泥底儿，闪耀着一道道银光的鱼虾噌噌穿行&叼鱼郎子遮云盖 日般地低空盘旋，“啊啊”叫着象婴儿啼哭似的，瞅冷子一个 俯冲扎进水里，不知有多少小鱼小虾吞进肚腹之中。老等，老 等，往那一等，看起来呆若木鸡，可它的眼比鹰还尖，只要小 鱼、小虾从面前一过，长嘴一哆，比老布（癞蛤蟆）吃蝇子还 玄妙。那野鸭子白哗哗一片，有游的，有潜的，还有撅起屁股 拿大顶的。燕子出其不意来一次奇袭,囑啾几声，迅速飞上天 空。青蛙跳在苹草上，两腮的泡儿一张一缩，咕儿哇啦叫个不 休。唯有布谷鸟不肯介入这块小天地，呼扇着翅膀象小姑娘似 的,一声叠一声“布谷” “布谷”地叫着低空飞行，留下一片 凄婉的音符。
光腱猴们的“入侵”，打破了这里的自由、和平气氛。 开始它们惊愕、凄惶，一看入侵者抢占地盘，“弹击居民”， 一个个眼里充满着怨艾，哀叫着飞向天空，有几个愤世不平的 英雄，竟在“入侵者”头上盘旋，甚至用翅膀拍打，嘴里还眼 啊嘎地骂着。歪毛一扬头，正巧一股白生生，热乎乎的半液体 射到眼上，光腺猴们哄的一下笑了。“好哇，屎糊眼了飾”接 着铁柱、二黑鼻梁上,嘴唇上也挨了一下。铁柱急了，一边吐 着，一边解口袋：“抽它！”十几条口袋地对空抽打开了，最 后一通“炮击“,这才把它们赶跑了。
光脆猴们一个个喜形于色，口袋叼在嘴上,手不停地摸索 着，小鱼小虾碰手碍脚也没人理会，只是一个劲儿地摸呀！装 啊！尽管背晒得冒油儿，牙坠得生疼，谁也不肯直腰。到了尽 头一看，每条口袋都装了半截。铁柱叫大家往一起并，嚙！ 一 色光溜溜的青皮野鸭蛋，和家鸭蛋一样。足足装了五口袋，扎 好口一推，又呼儿喊叫地去捉螃蟹。
粥状的泥滩上，光溜溜的草刺儿不长,铁柱把人布开,顺 着缕缕行行的蟹爪印儿，追到坚硬长满芦苇的地方O那骄横的 小霸王听见响动，有的遁身草棵里，有的仄起身子，虎视眈眈 地扬起钢钳，咕突突地吐着白沫儿°
这些靠鱼虾度日的苦孩子，哪把它放在眼里！只见他们 嘻笑着，脚轻轻一晃，趁它扑空的空儿，张开拇指和食指一掐 盖子，张牙舞爪的家伙乖乖地被投进口袋里感十几个人一字排 开，配合得十分紧密，捉得非常得心应手。越往上捉，地场越 宽’蟹也越多，真象跑散的羊群，青油油到处蠕动，白沫遍地 飞扬，空气里都散发着腥气味儿。大家说着，笑着，追呀，捉 呀,真是又舒心又惬意，这会儿有谁说他们家乡不美，准会和 你吵起来。
铁柱一抬头，见二黑和铁锁两人拉条口袋正喘气，歪毛和 年岁小的也都迈不开步子，他自己这一袋只差一截就满了，象 装着几只兔子似的，拱得手又疼又痒©
看看天已晌午,便下令收兵Q小虎头d®兴致未消地央求 着：“再拣点吧，来一趟不易呀！“
“不行，不行，下午咱还有活动，这么多蟹呀蛋的拿不了 啦。”虎头张了张嘴，见没有人支持，伸了伸舌头笑了。
这地方远离村庄，在浩瀚的芦苇丛中就象老虎身上缺了 块毛。传说，早年间有义和团伏兵沉过毛子船，从他们记事就 不断传说，某某村地主、老财在这里被扯了票，还有某某孩子 在这儿被挖了眼和心。一两个大人来这里都害怕，孩子们更是 谈虎色变。有说有鬼的'有说有大蛇的，站在屋顶或树梢上一 望，白茫茫一片，天空也总是雾气濛濛的，充满着阴森与恐怖 气氛。铁柱他们每次来都是这样满载而归，乡亲们都夸儿童团 有胆量。
到了深水里，他们把口袋一个个地连结起来，几个人拖着 走，一被节草、咧瓜吊秧挡住，就用肩扛脑袋顶，嚷叫着老远 就能听见。
扎吾喊叫着到了亮水儿沙底，只听一个女孩子喊：“铁柱 哥，铁柱哥，快来啊！”
虎头一愣：“是如意。”
铁柱疑惑地问：
“她咋来啦？ ”
铁锁说：
“摘鱼呗！早晨我见她爸下挂网来着。”
铁柱觉得奇怪，这腿肚子深的水能下网吗？必定有事，冲 前面喊：
“如意，有啥事儿啦？ ”
对面果然传来她的回答：
“哎！柱哥，快来帮我推船啊，搁浅了。”铁柱吐吐舌 头，含糊地答应着：
"啊……啊……中啊，你……你……你等着啊！”其实只 隔着一片苇子，影绰绰看见她那水红色夹袄在晃悠。
虎头挤眉弄眼地看看大伙，冲铁柱笑着说：“你快去吧， 点名叫你.我们可怕她把好东西看了去。”二黑腆着肚子逞 能：
“要看，叫她看个够！铁柱你敢去，我就敢去，不就一条 棍儿吗，豁出去了 Q ”铁锁直羞他：
“十二、三的大小子，不嫌害臊！”二黑立刻回敬：
“你好，你好，几天不跟她尿合泥了。”铁锁脸一红，伸 手就要打，被铁柱拦住:
“中啦，中啦，闹吵啥呀! ”虎头嘻皮笑脸地歪头瞅瞅铁 柱：
“那你就快去吧，你俩挺好的……“铁柱举起拳头:
“你再胡说八道・•・・・・"
“哎！铁柱哥，你倒快来呀，急死人了！”如意等急了又 喊起来，铁柱打了个沉儿，朝她喊：
“哎！如意，别着急，我……我•…••我给你去找人啊！”
“我听见了，你们喊喊喳喳那么多人，还要找谁呀！连这 点忙都不肯帮，还是团长呢。'、虎头敲边鼓道：
“听见了吗？生气了，还不快去。"
铁柱和如意自幼就挺要好，他给钱广善扛小活时，如意 家里一掀不开锅，到吃饭时，就扒门口望，铁柱可怜这小姑 娘,就拿块饼子塞给她忑她每次接到手，总是感激地冲他一鞠 躬说：“谢谢，好哥哥。”扭头就跑。有一年钱广善的孙子狗 剩儿，把在苇塘里打叶子的如意拉住，要欺负她，正好让铁柱 碰上，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从此这小子恨上他,尽找他斜楂 儿，使铁柱受了不少气。
如意现在十四啦，是女儿童团的排长，啥工作都挺积极， 也帮助铁柱做了不少事，心眼也灵，唱个歌呀，学个字啦，一 教就会，铁柱从心里喜欢她，她也有事没事.爱往铁柱家跑， 有时家里做好吃的还偷给他。
啥事儿也瞒不过狡猾的小虎头,碰到俩人在一起，就把拇 指并拢，冲他们晃几晃，那意思是你俩是那个。
眼下真叫铁柱骑虎难下：有心去吧，浑身没条布丝儿，不 去，又对不起人；又不好直说其事，派人回家取衣服，又怕如 意等着急。看捣蛋鬼们一个个伸舌头、挤眼的样儿，分明是要 看自己的笑话a要是水深，扎猛子过去也好，可这水浅的看见 底，能有啥办法？
小虎头见他发愣，一拱胳膊嬉笑着：“就你这样的还想当 英雄呢，啥都怕，看就看呗！嘿嘿，还脸红呢。”铁柱咂咂嘴 唇，突然把脸一绷，厉声命令：
“都给我站好，听命令！”大伙都薦薦地立正，唯独虎头 捣蛋：
“报吿团长，这命令我服从不了……"又是一阵哄笑，气 得铁柱干生气没办法。
不知如意是听见了，还是等急了，带着哭腔朝村里喊： “爸爸——快来啊一”这儿离村庄三、四里路，又是顶风， 哪能听得见。铁柱一急来了主意：
“如意，我命令你，马上给我趴下，不让你抬头时，不许 你抬头，听见了吗?”
“哎！听见了° ”如意回答完，传来一阵船板响，铁柱转 身命令：
“全体团员注意，准备出击！”看看再无人捣蛋，又不放 心地问如意：
“猫好了吗？如意！”虎头眨巴着小眼睛，看看歪毛、二 黑，咬着嘴唇没敢吭声。“预备——冲——”呼啦啦象惊牛似 地冲过去。顿时，泥水畴啪，芦苇咔咔，鸟飞，鱼跳，半个苇 塘都吵翻了。
铁柱一看，船底卡在一根木桩子上，几个人一齐推，却纹丝不动，虎头灵机一动说：“来，我拱,你们摇晃。”这家 伙果然有股子牛劲，钻到船底一扛，说：“快着，活了。”铁 柱面带笑容，喊着号子：“一，二！ 一，二！”左右一晃荡，“推！”噌的一下蹿出好远。
一直把船送到深水，大伙儿扎回苇丛隐住身，铁柱才说：
“好啦，如意你可以起来了 ° "
“你们不是摸野鸭蛋了吗，放在船上来吧！”如意拍打着 身上的土，仍背着脸说。
“不用，我们拖着走啦，你先走吧。”铁柱在苇丛里探出 头，摆着手。
“看你！我给你们捎着东西，人凫水怕啥？ ”如意有点不 高兴地嘟哝。
铁柱一听有理，随口说：“那，你再趴下。"
“中啊，可快点啊！”听得出话里带有高兴劲儿。
大家一齐动手把口袋装上船，虎头趁机发坏，故意把水往 如意头上浇，如意拨楞着脑袋骂：“这是哪个缺德的？再浇， 我起来了。”
此时，二黑、铁锁几个人还在浅滩，真怕引起公愤，虎头 赶紧央求：“别、别，别起来，我不浇了。”
铁柱鼻子一哼，骂了声：“捣蛋鬼！”看着都已隐住身 子，才叫如意起来Q
如意又精神又水灵，那眉呀眼的，看着就叫人喜欢，脑后 的独根大辫扎着红布条儿，风了吹就象只蝴蝶围着她转，苗条 的身材，秀气的脸蛋儿，映在泉里，活象一枝盛开的荷花。真 象人们说的，“僻乡出俊鸟啊” ！
她理理散在额前的头发，熟练地操起篙，冲大伙儿说： “谢谢你们啦。”
虎头调皮地一笑：“不用谢，你给大家唱个歌吧。”如
意腼腆地瞅瞅他，俏皮地说：“咱也不是娱乐委员，哪会唱歌 啊！”
“谁说你不会，那天我还听你唱什么水乡好呢！”
虎头就有这个本事，专找人空子钻。如意脸一红：“那是 跟区上一个工作同志学的几句，瞎哼哼。” “那也中！”虎头 一蹿老高地嚷。
“我唱不好° ”如意忸怩地说。
虎头冲大伙小声一嘀咕，手一挥：“ 二！” “叫你
唱，你就唱，羞羞答答不象样。”大伙可着嗓子喊，惊得水鸟 突突地乱飞，呱呱鸡也给吓呆了。
铁柱深知虎头有股膏药劲儿，给谁贴上，就甭想揭掉，忙 打圆场说：“唱就唱嘛，又没有外人儿，有啥不好意思的！”
如意见推辞不过，放慢了船速，篙变成桨，清清嗓子： “先说下，唱可是唱，可不兴笑话人啊！ ”接着，唱开了：
家住南泊水草乡，
鱼蛋虾蟹当干粮。
烧的是织席苇啊，
住的是草顶房。
冬天暖，夏天凉，
金光闪闪亮。
家住南泊水草乡，
满目青纱掩村庄Q
谁见八月飘白雪，
谁见螃蟹钻灶膛；
棒打野鸭瓢舀鱼，
哎！鱼儿肥来稻花香。
家住南泊水草乡， 天然美景画一样。 鱼在脚下游， 鸟在耳边唱； 碧波映出白云影， 岸柳小舟荡双桨。
啊！美丽富饶的家乡， 啊！浩淼无际的芦荡。 你是游击队的掩体， 你是抗日的铁壁铜墙。 敌人胆敢来侵犯， 我们就把它消灭光！
那清脆、悦耳的歌声，象一串串银铃响彻寂寥广漠的苍 穹，又象高山潺潺流水，把孩子们幼稚、赤诚的心灵融入故乡 那美丽、幽雅的画卷里，他们一个个木鸡似地听着，船儿飞出 好远了，才如梦初醒，嗷嗷叫着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