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惊鸟困笼
         枪响得象炒豆、开锅一般,麻雀突突地往草垛里钻,猪狗 旭着蹶子往院里逃,老母鸡咯咯嗒嗒往窝里扎,团团烟雾从苇 塘飘来,带着一股青草和火药味儿。
        如意和她妈跑到村南口,一看人群中没有铁柱哥俩儿,立 刻心头象压上块石头,从她妈手中挣脱,发疯似地往北街跑, 到铁柱家门口喊了两声没人应,一端排子门闯进院子,啊!门 上锁了。她想登上草垛往塘里看看,有无船只朝村庄来,搬了 个条筐往垛下一放,就见那只蹲在窗台上的大花猫,瞪着一双 充满敌意的眼睛,咪咪叫着蹿过来,脚跟脚上了筐,摇头晃尾 地盯着她的举动。
        她抓住垛边苇根,刚想往上蹿,耳边“啾啾”两声尖叫, 吓得她慌忙缩回头。“那是谁?还不快跑啊!” 一看见老村 长周荣爷,如意惊喜地说:“你咋还没跑啊?看见铁柱他们了 吗? ”转身跳到周荣爷跟前焦急地问。
        “我也正惦记你福真大叔,可能被截到塘里了,还^^快 跑,鬼子要进庄了。” "呼呼”南街传来枪声。
        “哎呀,妈呀!到跟前了。"如意惊慌地捂着耳朵,声调 都变了。老村长镇定地一指小夹道:
        “快,奔北园子,那里有船。”
        俩人穿过小夹道,又扒寨子豁口钻到隔壁梅三奶奶家院 子,开了排子,漫踏菜地往东北方向跑,经过兰花家门口,见 门还敞着,如意下意识地喊了起来:“兰花,兰花。”仿佛有 人应了一声,可再喊就无声息了。“呼呼”,枪又响到南门 口,她啊的一声,捂着脑袋去追周荣爷。
        背后传来砸门声、喝骂声。“快跑,追来了!”周荣爷 回头看看她喊道。但他没跑出多远,就跌了一跤,如意惊魂未 定,扶起老人,望塘里一看,果然蒲丛里隐着船,心略略踏实 了一些。两人跌跌撞撞地刚跑到坑边,就听背后喊:“站住! 再跑开枪了 Q “
        “八格牙路,死拉死拉的有。” 一个老日本嚎叫着。
        她慌忙往船上一跳,扑通一声掉进水里,刚要喊周荣爷, 就听“呼”的一声枪响,只见周荣爷身子一晃,一头倒沟 边上,一个小蓝布包滚到水边被草挡住。她喊了声:“荣爷 爷。”见他手扬了扬又垂下,她想去拉,听脚步声逼近,把小 包一抓钻进蒲丛里。
        一个伪军和两个日本兵闯上来,三把明晃晃的刺刀逼住躺 倒的周荣爷。日本兵用生硬的中国话喝问:“你的希(什)么 的该(干)活? ”见他没反应,伪军踢了他一脚:“别装死, 起来。"日本兵又用剌刀挑挑他的腿:
        “老百姓的,撕(死)啦、撕(死)啦的有。"翻转身子 上上下下搜了一遍,跟着一脚把他踢下坡。另一个鬼子,惊喜 地一指蒲丛:
        “船的,这边的有。”两个鬼子嗷叫着跳上去,伪军拔 了根向日葵,把根撅掉,叶子一拝,匆匆忙忙由如意身边撑过 去。
        水声渐渐远去,草梢也不见晃动了,如意才怯怯地站起 来,跷脚朝岸上望望,确信没人来,这才扑向老村长。他面朝 下趴着,一只手扎在水里,赤着脚,背上破了个洞,流的血把 土都浸湿了。她平常最怕见死人,一听人讲诈尸啊、吊死鬼儿啦,黑夜就不敢出门儿,儿童团晚上活动,还得铁柱送她回 家,进了屋,说声中啦,才叫他走。说也奇怪,这会她却一点 也不害怕。
        她想到老村长平时慈祥的象个老妈妈,办事既热心又认 真,谁家有个困灾难情,找到他有求必应,想不到一眨眼工 夫,就直挺挺地,连句话都不能说了。她不相信背上破那么个 小洞就能死人,没有小指头粗的子弹头,就有那么大力量, 庄稼人拉个口子,扎个刺流血是常有的事"怎么荣爷爷出点 血,就真的没命了吗?看着看着,呀!身子动了,脑袋也抬起 来了,她惊喜地叫着:“荣爷爷、荣爷爷!”揉揉眼细看,他 还是那样安详地趴着。她使出吃奶的劲,想看看他的脸,却没 有那么大力气能翻转身子,仿佛听见哼了一声,她惊喜地叫了 声:“荣爷爷。”虽没听到回声,可她相信他还活着,要赶紧 往安全地方转移。要是铁柱他们在多好啊!愿往哪抬就往哪 抬,可现在塘里的枪响得分不出点儿,村里鸡飞狗叫,找谁去 啊?找虎头、找二黑、歪毛,这些比泥歛还滑的小嘎子们,还 能呆在家里.说不定早钻进东泊了®想起兰花,或许还在家, 她决心冒险走一趟,先把小包包藏了,然后顺园子珑沟一步步 朝兰花家爬去。
        到门口探头一看,大门敞着,院里扔着鸡毛、鸭绒、粮 食,还有一摊摊的污血;屋里呼啪乱响,刁婆子正哭喊着央 求/她心一激灵,赶紧缩回头,串着菜场往东面玉米地爬去。
        再说,二黑找铁柱他们回来,他爸硬逼着他给白菜浇水尊 他家那块园子紧挨南塘治儿,离水面只有二尺多远,用柳斗子 俩人打水,并不费劲儿,可他嫌磨赠得慌貝紧拉紧扯,拖得他 爸趙捌斜斜,越骂他还越来劲儿。
        好容易浇完菜,他爸又叫他去撒粪。正无可奈何,枪“呼 呼,啪啪”地响开了。他把粪勺一扔,大喊一声“鬼子来了! ” 
撒腿就往街上跑,见民兵惊慌地往村头跑,焦急地问:“有啥 情况? ”没人答理他。又想去找虎头问问往哪转移,刚到伙道 口,村北的枪响得象开了锅,接着村西小桥子民兵的老套筒、水 连珠,还有土造地雷、手榴弹都闷声闷气地响开了。人们炸窝蚂 蜂似地纷纷夺船往塘里钻,可他却逆人流往民兵阵地上奔,他要 实现拣弹壳的宿愿,要饱享一下枪杀鬼子兵的眼福。他擦着寨子 根,溜到把梢的一家院子,不眨眼地隔着秫秸缝看着民兵每打一 枪,退出弹壳,又拣起装进口袋,才想起有交壳领弹的规定。民 兵顶了一阵退下来,他也跟着跑,跑到小庙头民兵又抓地势打。 他猛然想起铁柱哥俩儿,又串墙壕往北跑,正碰见铁柱妈跌跌撞 撞地跑出来。他问:“柱哥回来没有? ”他妈长叹一声:“没有 呗,惦死人了。”他说了句:“塘里比家保险G ”慌忙接过铁柱 妈的包儿:“快走,民兵还没撤。”
        俩人到了伙道口,他见跑过七八个民兵往小庙头增援,想 起识字课本和红缨枪还在厢屋放着,把包袱往铁柱妈手里一塞 说:“大娘你先走,我取点东西就来。“撒腿就跑。
        到家一看,门锁了,抠个窗眼一看,识字课本还在窗台 上,红缨枪也还在柜音晃戳着。他伸手勾开划子,一纵身跳了 进去,抓到手里转身跳出,窗户没划就跑。
        到村公所,街上早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一个人影。枪不 响了,死一般沉静。他往院里一看,儿童团的旗子还在北屋门 口挂着。暗说这可不能留给敌人。他忙蹿进去,想从旗杆上挥 下来,可两头用铁丝拧着,揪也揪不开,拝也掙不掉,一急, 往门坎子上一担,“啪”的一脚踩断了,往腋下一夹就跑。
        他一出门口,马队打着枪冲过来:“站住!”他转身钻 回村公所,反身关上门,噌的一下蹿上墙头,一个鹦子翻身跳 到隔壁院子里,穿过堂屋径直往北园子跑。红旗、红缨枪象黑 夜的火炬在飞蹿,鬼子兵发现了拼命地追赶。他仗着地理熟腿 脚灵,三拐两拐就把敌人甩开了 Q可是鬼子兵丢了他,却发现 了如意和周荣。他钻到兰花家隔壁的草垛里,把红缨枪和团旗 藏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听着村里一片喊叫声,塘里的枪象 开了锅’想起铁柱爷仁,心里直打战儿,身上的草也在簌簌抖 动Q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朝他走来,细听还有喘气声也他扒 着草往外一看,啊!是如意&看看左右没人,脑袋一挺,哗一 声钻出来。如意惊喜地拉着他的手不知该说啥好还是二黑先 问:“你见铁柱了吗? ”如意凄然摇头不语,二黑又问:“虎 头和歪毛呢?"如意仍是摇头叹息°二黑喃喃自解地说:“也 许都出去了。”接着叹息:“刚才我差点叫人逮住啊!那子 弹就擦耳朵边飞过去抜险些看不着你啦° ”简单说完经历。如 意眼里滚出泪水哽哽咽咽地说:“荣爷受伤了。”二黑一听:
        "真的? w如意用手擦着眼窝:“还会动,不知能不能活。”
        “走,咱们去看看!L二黑说着拉着如意往外走,出了草 垛仍然爬珑沟,走一段一回头,生怕鬼子跟来◎到了园子头, 俩人伏在荣爷爷的身边叫了几声没反应,翻转身子一看脸色苍 白,胸口的血都已凝固了,身子直挺挺的,手也凉了,两个人 眼泪刷的一下流下来Q
        过了好一阵,如意擦擦泪说:“荣爷爷还留下个小包,我 藏起来了,不知是啥东西。0取来一看,有账本,还有农会的 戳子。二黑说:“咱们得想法把荣爷爷藏到个安稳地方去,别 叫鬼子捞着或叫狗撕了© ”如意点头嗯了一声:“我看,就先 抬到苇塘边上,那里有干岗◎"
        两个人连拉带拖,费了好大劲,才把老人家拖进苇塘。二 黑对如意说:“你害怕就走吧,我自己在这儿看着。”如意含 着泪答:“我哪也不敢去了,和你作伴吧。”于是两人并排坐 在干泥上,手托着腮,盯着荣爷爷那安详、肃穆的遗容,听着 激烈的枪声票晶莹的泪珠一直滚到了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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