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完担架,刚吃了两把炒米,就见天上的乌云掠过头顶, 一阵凉风过后,“咔啦* 一声霹雳,豆大的雨点撒了下来。狂 风发疯似地撕扯着人们的衣服,卷走苇叶、芦絮。连水洼也象 失去了平衡,水哗哗顺着风势外溢0小小芦棚哪经得住暴风骤 雨的侵袭,眨眼工夫,芦苇被卷走,垫草被漂起,人们围拢过 来,用体温给战友取暖,用身躯给战友遮风挡雨°尽管大家淋 得象落汤鸡,但想到伟大的民族抗日战争,和未来的新中国, 人人心里象燃着一团火。
雨,下到黄昏才停止,为了争取时间赶夜间抢渡陡河, 郭忠和周福真商量,决定立即回返,他二人把人员组织了一 下,便同铁柱来到陈勇同志牺牲地点。水已把尸体漂浮起来, 若不是被芦苇挡住,也许就找不见了,三人把尸体打捞上来, 草草整过衣容,静默了几分钟,便一齐动手,扒开泥土将烈士 掩埋了。铁柱不知从哪拨来两棵白色的野菊花,插在坟头抹 着泪说:“陈大叔,信,我已经送到了,我们要为你报仇雪 恨……”郭忠、周福真听这孩子真挚的肺腑之言,也都流下热 泪。
到了埋藏枪支地点,铁柱说:“等一等。"按记号把两支 枪从水里抠岀来,擦擦泥水交给老郭,说:“还能用吗?”
老郭点点头说:“可以!”递给老周一支,他自己插起一 支,便跑步去追担架.
来到陡河边上,月亮从东方出来了,遥望河面浩如烟海. 波涌、浪溅,浑浊的黄水夹杂着草木,翻滚咆哮着,啪啪地拍 打堤岸。面对眼前惊涛骇浪,人们蹙眉叹气,犯起了愁。谁曾 想到,这一场暴雨河水竟猛涨到这种程度,绕吧,往北二三里 是柳河镇,鬼子重兵把守,虽有桥但无法过去;往南再走十余 里路,便是陡河入海口,沿途远抛村庄,哪里有桥可走啊!唯 一希望只有解决船。
老郭沉默了半天,终于憋不住了,无可奈何地说:“除了 船和桥,还有啥办法,大伙都想想,说啥也得渡过河去。”周 福真摸着后脖梗子,喧唯吸着气说;“桥只有柳河镇、鱼草淀 有,船眼下可说不上,就是有,也叫敌人扣着。”
铁柱眼睛一亮,想起前两天在柳河桥上走,仿佛桥南老 柳树下拴着十几条船,可能是敌人抓来抢粮用的。于是,不假 思索地说:“前两天我看柳河桥南有,我去探探,偷他一条
老郭、老周连连摇头,深知是危险的事,可在一筹莫展之 际不铤而走险又有什么办法O
郭忠搔了阵子头皮,又吸了几口凉气,最后下了决心,同 意跟铁柱去试试。周福真看儿子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虎劲儿,想 到几天来一桩桩机智、勇敢与敌斗争的故事,用信赖的眼光看 看儿子,说:“为了我们渡过这道难关,为了搭救老孙同志, 我同意你们去试试,可千万莫闯出乱子。”
老郭很佩服周福真舍子冒险的精神,激动地说:“你放 心,弄不来船也不叫敌人发现,绝不能给大家招来危险。”接 着把大家召集在一块儿,详细研究了联络办法和应付意外情况 的措施,便和铁柱出发了Q树木和芦苇遮盖下的甬道,就象幽 静而昏暗的小胡同,黑沉沉伸手不见指,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 走出二里多路。突然铁柱被绊了一下,伏身一摸,是一条横拉 过道的线绳儿,郭忠仔细一看,惊诧地说:“这是地雷线,轻 轻迈过去,注意别趟断。”
二人倒换次序走了一段路,又遇着三根,老郭估计是地 雷防线,再往前走,可能是敌人防卫阵地,便放慢速度搜索前 进。
眼前黑沉沉、乌压压一片,估计快到村边,铁柱拾起块泥 蛋扬手扔进河里,见没反应,和老郭悄悄说了几句,便脱掉衣 服,刺刀往腰中一插,象老太太入被窝似地溜进河里;老郭惴 惴不安地把子弹推上枪膛,一言未发。
月光下只见铁柱在那浑浊的黄汤里,一沉一浮,一步步抠 着苇根儿向上爬行,好容易接近歪脖子柳树,一个浪头打来, 巨大的水墙立刻把他打出几丈远。老郭又急又怕,心嗯嗯地跳 起来,焦虑间,只见浪峰里,又露出铁柱的头影。他双手敏 捷地划着水,两脚一屈一伸地蹬着,活像个小青蛙,刚扎到岸 边,又一个浪头打过来,他灵巧地一缩头让了过去。老郭长出 了口气,心略微平安了些。
他一次次沉没又浮起,不屈不饶地与急流巨浪抗衡着,终 于接近了歪脖树。借着月光一看,果然还有好多船拴在那里。 憋足气一个猛子扎过去,正好摸住船沿,顺着缆绳攀到树根 下。正想拔刀破绳索,突然,“呼呼”响了两枪,子弹带着哨 音嗤嗤地从他耳边飞过,他以为被敌人发现,一缩头潜藏在两 船间的空隙里Q
“为什么打枪? ” 一个公鸭嗓厉声喝问。
“报告排长,方才听见水响,可能有人偷船。”
“混蛋,这地方,鲤鱼跳,站鱼拿食,整夜水响,你们 他们的不去看看,就瞎打枪,要是真的八路偷船走了,也不知 道。”接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奔歪脖树走来,铁柱赶紧扎到 船底下。几只手电筒的光柱来回扫了一气,还是那个公鸭嚷 叫:“千万注意,谁丢了船,误了明天运粮,都他妈的枪毙! 你们知道吧?前天,一个小孩在皇军住的院子偷马跑了,这会 再丢了船,你们谁也别想活。”
“是是,一定在心,保证丢不了。”
铁柱暗想:“好狗日的,还记着丢马的茬呢。这会我一不 做二不休,干脆都给它放跑,我让你运粮?”等公鸭嗓走了, 匪兵们回到哨位缩进墙角避风了 Q 一切恢复了平静,青蛙和呱 呱鸡又开始竞争性地叫起来,寒星眨着诡秘的眼睛,好象为他 助威壮胆似的。他强忍着冰冷刺骨的寒气,克制着上下齿的 颤动,悄悄摸到树根下拔出刺刀,连砍带锯,缆绳一根根地断 T,那船失去牵制,象脱缰的野马,断线的风筝,不声不响地 顺水向南飞驰而去。
铁柱推上最后一条船,顺水急驶,那浑浊的浪头一个紧 跟一个,前推后拥,狂烈地向着堤岸冲击、扑打。柳河桥迅速 被抛在后边,两岸的树木一闪而过,耳边带着呼呼的风声Q突 然“啪”的一声,一块泥蛋打在船板上,铁柱立刻回了声水鸟 叫,随后把船拨向岸边,老郭跳上船惊喜地问:“刚才怎么过 去那么多船?发信号也没有反应啊? ”
铁柱晃着脑袋美滋滋地说:“刚才我听见黑狗官儿训当 兵的,说谁丢了船,误了明天装运粮食,就枪毙谁,一生气都 给狗日的放了羊。”接着他又把响枪的事和匪排长怎么训当兵 的,又怎么不放心用手电筒照,说了一遍。他脑袋齐着船尾, 身子泡在水里,两只手扶着船沿,让水推着后腕,象骑上奔驰 的骏马,美得哼起了皮影:“包老爷坐在大轿内……”
老郭摸着他的小脑袋,亲昵地夸奖道:“你做的很对,这 下不仅夺了过河船,还放了运粮船,真是一举两得呀!等敌人 发现了才是又气又恨呢!”
岸上,发出一声鸟叫,铁柱惋惜地说:“我还没美够呢就 到了,真不过瘾。”跟着也回了声鸟叫。
堤上的人站起来,向他们招手,要不是怕暴露目标,准得 欢呼跳跃,人们欢快的身影随着跑,等船一靠岸,几个人连拉 带扯地把船拴在树上。
周福真高兴地连说:“真不简单,到底弄来了,这会可救 了急G ”
人们问起响枪的事,铁柱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最后兴致 勃勃地说:“叫我把鬼子明天运粮的船也给放了。”
大伙这才明白,前几回发信号没人回答的原因。大伙兴高 采烈地把担架抬上船。铁柱看人都坐好,掌定方向,用腿猛劲 一蹬堤岸,那船如箭离弦斜插河心。人们两侧分开,用枪托和 手一齐划水,更加快了船速。将到河心接连打来几个浪头,一 下把船推出几丈远,眼看婆被急流卷走,铁柱一个猛子扎到船 头用肩抗住,船上的人齐心协力努力划水,借助水的冲力斜插 靠了彼岸。人们松了 口气,一看发船地点已抛出几十丈远。
等人们都下了船,铁柱把船头转向河心,用脚一蹬:“去 渤海找龙王装鱼吧!”那船在河心打个旋,象箭一般向南飞驰 而去。
等铁柱爬上岸,老郭和铁锁正在等他。铁锁慌忙递过衣 服,郭忠把自己的夹袄又给他披上,诙谐地说:“敌人发现丢 了船,不知怎么恼火呢。要知道又是你千的,高贝会出一千块 大洋买你这颗小脑袋。“
铁柱笑嘻嘻地说:“他要我这吃饭的家伙,我还想砍他的 洋脑壳当球踢呢!”
铁锁立刻接茬:“真是的,他来了我揪下那狗头,挂在地 头吓唬雀儿。“逗得两人都笑了。
柳河镇方向“当当”响了两枪,接着机枪步枪开锅似地响 起来,一会陡河两岸人喊马叫,手电光流星似地顺河蹿来。
铁柱心花怒放地叫着:“杂种们追吧,向渤海老龙王那里 去要船吧!” 一挺脖子觉得火辣辣的,一摸闹了一手血,这才 知道扛船那会撞的。他若无其事地朝裤腰上抹抹,又想嚷叫, 老郭拉了他一把风趣地说:“担架走远了,你还望着敌人出 神,要是叫高贝把你逮去,我们再来东泊可没向导了。”说得 三人都笑了Q
铁锁拉着哥哥的手,欢快地跳着麻雀步,尾追着老郭, 一边跑一边哼哼:“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 人,我们都是飞行军,那怕它山高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