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耐着性子压了两天的炕席，到第三天头上再也受不住 了。不顾铁锁的阻拦，强行跑出门外，伸胳膊捲腿地活动了一 阵，觉得浑身轻松了一些，但头仍大的象柳斗发一阵阵眼黑， 他扶着老槐树暗自叹息£ “铁柱啊，铁柱，平时你结实得象铁 疙瘩,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子？ ”
铁锁追过来，哭丧着脸数落:“没记性，又犯纪律，叫周 书记、郭队长他们看见，连我都得挨捋，还不快回屋去。”
“我出来溜溜不是好的快吗！”铁柱仍然站着不动。
铁锁撅着嘴嘟哝：“周书记、郭队长叫我来看住你，不叫 你出屋°不叫别人打扰，可你偏偏不服管。雅瞅瞅他，又怏然 叹息道：“真叫人没法儿/
“我就是连憋带熏得,出来转转精神啊！"铁柱喃喃地向 兄弟解释,眼却往大门外瞟。多么希望像小马驹一样,张开四 蹄奔跑在广阔的原野上啊!
铁锁仍没好气地扯着他胳膊数落,“转转好，可谁知道你 转到娜里去呀，上回若不是你一人岀去,能险些丧命吗？”说 着擦擦眼泪：“可你还不听人劝谖”
铁柱内疚地看着兄弟，“这回你放心，我哪也不去了，就 在这儿，待一会丿屋”
铁锁破涕为笑，瞅瞅他，神秘地把一只手挡在嘴边,小 声说：“郭队长说，等你精神了，还有比撒传单更重要的任务呢。”
铁柱眼睛一亮，悄声说:“啥任务啊？ ”
铁锁摇摇头说，“那可不知道，我一个老百姓，人家会跟 我说？ ”
铁柱往前凑了凑，搭讪着问：“送传单的都回来没有？咱 村是谁去的？ ”
“没听说谁去的，反正，听小常那话，顶属咱村辣手，泅 渡没成，还伤了人。”
铁柱立刻绷起脸：“真的，我去找郭队长和孙队长要求， 看不把老日本屁股给他糊上才怪呢！”刚走出几步就被铁锁拦 住：“可不行，可不行，他们命令我看着你，你这么乱跑、乱 找，叫我怎么说呀！快回屋去吧！”见他仍在站着不动，又故 意用威胁的口吻说：“再不走，我叫小常了。”
铁柱怕再挨二遍择，赶紧说:.“别，另U,我这就走。” 但仍站着不动，铁锁扯着胳膊，才无奈地说：“你倒挺认真 啊！”
“那当然了，首长的指派嘛！”话里带着得意劲儿，一携 铁柱手进了屋。
铁锁给他脱掉鞋，正要去打水，就见小常领着几个年轻 的妇女和几个儿童团员进来了。铁锁一眼就认出那个小女孩Q 畸！带来那么多东西，有鸡蛋、皮皮虾、黄螃蟹、巴豆鱼，还 有大红枣。妇救会主任是三十多岁的大嫂，眼角上还有块疤， 她象对待自己的兄弟一样，给哥儿俩又缝衣服，又补袜子。那 报信的小姑娘宝兰拉着铁柱的手，问这问那，看他脖子上青一 块紫一块的血印，和脸上、手上的水泡，又心疼又气愤地说：
“都是缺八辈德的张混混给糟践的，逮住他非扒皮挖眼，抽他 筋不可。”
妇救主任故意逗她：“那不是你叔叔吗？ ”
宝兰狠狠眸了口唾沫：“呸，狗汉奸、二流子，谁管他叫 叔啊?整天偷鸡摸狗的，赚全庄人骂！”
小常抚摸着她的小辫夸奖：“真是战线分明啊！ ”
妇救主任也一直称赞:“这小姑娘可有心计了,张混混一 蹬他家门，就插住门口，说她妈不在家，变着法撵他走。那天 要不是她听见喊,心眼来的快，这个小同志不就完了。”说罢 瞅瞅铁柱，庆幸这个勇敢、正直的小同志化险为夷暮
铁柱早听说，一个小姑娘听见叫喊，召来人救了他，打 算有空看看她，不期人家竟来看自己，而且还带了东西，心里 感激的不知说啥好，憋了半天才冒了一句:"你叔，咋叫混混 呀？"
宝兰扭过脸没吭声,妇救主任说："他本名叫张洪贵，是 她未出五服的叔，因为他好吃懒做，近支家里都不管他。刚开 辟那会儿，当了一阵子干部，贪汚钱粮，打人骂人，搞地主老 婆,才被捋了.就这么游手好闲地净和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除了赌就是偷，和谁打架打不过人家，就往人家炕上一躺,非 讹一头子不可。真是茅房缸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谁也惹不起 他。可偏巧那天，在影台根下，你哥儿俩把他教训了,谁不解 气呀!后来知道你俩是队伍上的，怕挨首长批评都跑来作证， 可不成想你又扎到他小屋里，要不着宝兰,你这小命就没了， 现在这小子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宝兰鼓着小嘴愤愤地骂道：“好有好报，坏有坏报，早晚 还得吃枪子儿。”
铁柱看着这爽快、正直的小救命恩人，肃然起敬，抓了把 枣儿塞她手里。和颜悦色地问过，怎么闯进张混混的小屋*又 怎么报的告之后,又问张混混跟啥人来往，最后才说到包香烟 的锡纸。
宝兰歪头想了想说:“和他来往的，除了一个卖油的，
还有挑海货的，一来就把我们跳梯儿的撵跑，有时我们肇着不 走，他就给那亮纸儿，现在三丫头家屋顶棚还吊着那'小电 炉。”
铁柱惊讶地看了妇救主任一眼问：“那儿童团和民兵就没 注意他？ ”
妇救主任目送小常出了门，懊悔地说：“平时他老吹嘘当 干部那年交了多少的朋友，他虽然是粪箕子改笼筐子一一底儿 臭，可穷得叮当响，张嘴闭口抗日救国，谁会怀疑他呀。真是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妇女们都咂嘴吮舌地称赞铁柱有心计,儿童团员们一个个 也瞅着他笑，羞得铁柱脸直发烧。人们走到院中，小宝兰回来 叫他哥俩去他家玩。
铁锁拉住哥哥的手眉欢笑眼地说：“你看这里的人多好 啊！赶明儿你要求去撒传单也把我捎上吧！”
铁柱狡黠地瞥了兄弟一眼：“敢情你也呆不住了。刚才你 还不让我去找，这会儿就撤消了首长指示了。”
铁锁撒娇地摇着哥哥的手：“人家不是说赶明儿你好了 吗，谁和你说现在呢。”
铁柱高兴劲儿上来，头也不晕了，精神也好了，他拉了把 铁锁说：“快到屋里来，把那些好吃的都给周伯伯送去，少留 点给郭队长、孙队长、小常他们。”
铁锁直着眼问：“你一点不吃？这可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啊！”
铁柱眨巴了几下小眼睛，嘴角弯成小括号，神秘地压低嗓 子说:“傻闷，咱鱼窝出的还稀罕那个。河的海的还不一样， 咱们留枣儿吃。你不是想和我干那事去吗？这可是机会呀！”
铁锁会意地笑了。
晚上刚吃完饭，队伍不知道从哪里开回来，顿时寂寥的院 子又热闹起来。郭忠、孙大勇一进门，就关切地问铁柱：“伤 好些了吗？”
铁柱欲下炕，被二人拦住，故意装出一副安然无恙的样 子，满不在乎地说：“早好啦们快点给任务吧！”
“任务不是早给你了吗？ ”郭忠故作惊讶地反问。
“啥任务呀？没给呀！”铁柱莫名其妙地直着眼问。
郭忠瞟瞟他诙谐地说：“养病，养伤啊！怎么样，不理想 吧？"
铁柱这才恍然大悟过来，顽皮地笑着：“咋不理想呢，整 整三天都没离这炕头，不信你问他C ”悄悄一捅铁锁，“我一 点都没瞎白吧！”
铁锁正不知想啥，见问慌忙答：“是是，是没起炕。”
孙大勇早已明察秋毫,一针见血地指责铁柱：“瞧，你 这当哥的多专横，硬逼着人家表态弓"又笑着说铁锁：“你这 话里也很有水份，就他这样的会三天不起炕，恐怕捆住手脚也 办不到。”猫腰拾起一只鞋，指给二人看：“看这泥，你们唬 谁c ”
兄弟俩知道那是早起出门踏上的，于是都闷了口，郭忠看 俩人尴尬地低着头，有意缓和气氛道：“等你把伤和病养好， 准有任务等你G现在你急也不行。”
铁柱叫铁锁拿过海货递到两人手里，嘻笑着说：“我就 着那狗蹦子（跳蚤）踢着点儿算啥呀！不要说养病，就这么一 天天仁饱一个倒儿，象坐月子似的，在屋里闷着，没病也倒 下G好队长*你有啥任务就快说吧！吃啊！这是上午村里送来 的。”
孙大勇掰开一只大黄螃蟹，一边吃一边说：“小家伙，你 这是要贿赂我们啊，这几天我正肚子空得慌，有啥好吃的尽管 拿来。“
郭忠吃着皮皮虾风趣地说：“看来这蘑菇加糖衣炮还蛮厉 害呢，不过我们就怕你拿得少，还有别的吗，统统的拿来，我 的米西米西。”
铁锁笑得捂着肚子，从炕席下拿出一包红枣说：“就这些 To ”
郭忠拣了两个大的填到嘴里：“还想打埋伏，来吃啊！再 不伸手，我们可都报销了啊！”
四个人一边吃一边说笑，无拘无束，就象和小伙伴们在一 起一样欢快c铁柱问这两天队伍在哪活动，郭忠说钻到敌占区 T,不但沿途贴了号外，还摸了二道桥车站，扒了铁道，割了 电线。铁柱听着高兴，把一只大螃蟹一掰两半送给二人：“这 算我的慰劳。”接着又问张混混。
孙大勇擦擦嘴，严肃地说：“这小子早就是敌人安在我 们大后方的耳目了。前几天我们在王仁庄活埋暗藏的汉奸韩福 来，他害了怕，本想搞准鱼草淀一带粮食情报，缴你一支枪向 高贝报功，却哪样也没得到，结果才朝你下了毒手。”
铁柱眼里喷火：“他现在在哪？ ”拳头攥得紧紧的,仿佛 要砸扁他似的。
“估计逃进了柳河镇，据了解那村有他的线儿。”
“那咱还不去抓他？ ”
“抓他个无名小辈，还用不着冒那个险。眼下最要紧的是 尽快摸清敌人运粮计划，和叛徒刘文昌的行踪。”
铁柱又问：“鱼草淀的传单送了吗？ ”孙大勇坦率地说： “送是送了，就是没送进去。"
铁柱担心地问：“听说咱还受了损失？ ”孙大勇微微点 头，铁柱的心立刻象压上块石头，暗说要不是犯错误，完成这 任务还不是灶王爷吃糖瓜，他内疚又义愤地请求道：“让我去 完成这两项任务吧!”
孙大勇看看郭忠笑着说：“那看你在这两三天之内，病伤 养得如何吧？ ”
铁柱朝二人作个鬼脸儿说：“一定按队长的指示办。”说 罢来了个后滚翻。
郭忠捂着嘴，朝他屁股给他一巴掌：“嗅小子！”
几个人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