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忠一口气跑到东泊,见着周福真一说,大伙都乐得直拍 手,都说见着肥肉,不吃是傻瓜,一致同意去打,特别是王拴 嚷得最凶,伸着脖子,眨巴着小眼睛,唾沫星子四处飞溅,逗 得老郭直乐。
王拴是在苇塘突围那天晚上,事情暴露后跳河跑出来的, 一直在野外坚持。后来碰到同村几个带枪出来的民兵,正愁 没人领头打游击,可巧周福真来了,六个人只有四条枪,八枚 手榴弹,就开了张。他们日伏夜出,有时到敌占区去“单打 一”,有时到杨庄子、鱼草淀放冷枪,警告为鬼子出力的地主 老财,虽然是耗子娶媳妇一一小打小闹,也把敌人搅得心神不 安。
等他们到了陡河边上,两只汽艇已从鱼草淀开过来。他们 也奇怪,不知道这二十里路怎么走的,仅仅一个多小时就赶到 了。突突的响声由远而近。由于汽艇马力小,又是逆水,光突 突地冒黑烟,却不见挪动。王拴在树棵里看着,把舵轮的鬼子 趾高气扬的劲儿,早憋不住火了,一扣扳机,“砰”的一枪, 却没击中。汽艇在河里打了个转儿,调头朝南跑,周福真又急 又气地喊:“快打!鬼子要逃跑。”
第二只汽艇还没转头,堤上的枪响了。但由于距离远,手 榴弹够不上,目标又在移动,全没能有效地杀伤敌人。船上的 鬼子、伪军,发现袭击他们的只是少数土八路,毫无畏惧地趴 在船舱里,向岸上射击开了。
郭忠焦急地命令周福真等人:“快向汽艇靠拢,瞅准扔 手榴弹,它要靠岸。”汽艇一步步往后退着,渐渐贴上岸边。 郭忠抢先赶到,手起一枪,把掌舵轮的老鬼子打下水。接着又 把旗杆上的鬼子打下来。周福真扔出一颗手榴弹,“轰”的一 声,把刚跳下船的敌人炸倒两三个。“嘎嘎咕咕”的机枪叫开 了,顿时,河堤黄土四溅,草屑横飞,鬼子、伪军一齐跳下 船,呀呀叫着,往岸上冲。突然一只木船,一摆头脱缰而飞 To鬼子一见惊慌失措,嚎叫起来,却不知道它的奥妙々
原来,铁柱一路没能脱身,一直叫汽艇拖到这里,听岸 上枪响,真以为县大队神兵天降了,一见鬼子跳船去拼杀,哪 里容得,抽出尖刀,咔蹦一声砍断绳子,那只满载粮谷的木船 一放跑,接着又砍第二条。那船上有两个鬼子,正把着机枪朝 岸上扫射,听见船下有响动,正要探头望,铁柱拔出日本甜瓜 手榴弹朝船帮一磕,扬手扔进去,只听“咚”的一声c他在水 中扎出老远,也没听见爆炸,心说坏了,准是药浸了水.这时 一个浪头把他扛到苇丛里.两只汽艇被几只木船拖着,不进则 退,也慢慢退到铁柱跟前.,他暗说,一不作二不休,反正我走 不了,也不让你带跑,换下它两船粮食,死也值得,他悄悄地 潜水过去,摸着绳子,又把第三条船给放了风筝。一个鬼子见 船脱队,呼喊着探身去抓,铁柱正在前条船后尾,见他身子悬 空,伸手把他揪下水。另一鬼子嚎叫着,刚要朝铁柱举枪,被 飞来的子弹打中,一头扎进水里C
冲上岸的敌人,欺我人少武器劣,竟然象虎走羊群似的 喊叫着,追赶我游击小组。渐渐载着机枪手的汽艇也复活了, 突突一阵响,顺水过来,射手傲然直立,平端机枪哒哒扫射, 子弹壳畴哒噗咚落在离铁柱不远的苇棵里。铁柱心想,要是有 一支枪该有多好啊,一下就能送他回日本国。可是那会儿没想 到有这用场,这会儿,手中就有这把尖刀了。眼看汽艇到了跟 前,机枪一个点儿的哒哒地响着,每射出一个子弹,都象把他 的心揪了一把。汽艇好象越走越快了,枪也好象越响越激 他把牙一咬,看看汽艇就要过去,两眼冒火,运足臂力,照准 射手嗖的一下,抛出去,不偏不斜,正扎在老鬼子的小肚子 上,只听嗷一声惨叫,机枪掉在水里,他也栽倒在船上。
枪越响越稀,越响越远。等鱼草淀、杨庄子的援兵赶来, 追击的敌人也“得胜而回” O 一看河里只剩一只汽艇拖着木 船,象瘟猪一样哼哼,气得--个个都直了眼。
岂知这会儿我们的小英雄铁柱,早顺溜儿逃到藏衣地点 了。他仰天躺着,摊四肢,喘了阵气,等敌人都走了,才蹬 上裤子,把袄往肩上一抡.枪往腰里一插,刚下堤,就听荆条 棵子里籁籁作响G他机警地往地上一蹲,随即拔出枪,两眼盯 着枝叶晃处I不一会儿,枝叶里露岀一个小脑袋,他眼睛一 亮,噌的一下蹿过去,用枪点着小脑壳喝叫:“举起手来!” 那小东西吃了一惊,抬头一看,立刻眼睛眯成一条线,惊喜地 跳着嚷:“可想死我了,你这些天跑到哪儿去? ”
铁柱往北一瞥说:“快走!”俩人手拉手下了堤,往庄稼 地里一钻,铁柱这才惊喜地问:“虎头,你这要干啥去呀?不 知道这儿打仗?"
虎头神秘地眨眨眼,郑重地说:“不打仗我还不来呢。 你忘了,咱不是要拣子弹壳做洋火枪吗? ”虎头看看铁柱手里 的枪,惊喜地问:“你哪来的这家伙,嘀!日本匣子,还新着 呢! 一拿好神气呀! ”
铁柱腆腆肚子挺神气地说:•'我当了八路军侦察员了,这 枪是县里奖给我的,方才这一仗就是我侦察的情报,可惜那会 没带着它,要是有这玩艺,胳膊一抡,叭叭,起码打倒他三五 个……”想说没过着枪瘾,又觉得不大仗义,就改口说:“这会呀,儿童团你们干吧,等我再打仗把子弹壳都给你们留着, 要多少有多少,保证让你们每个人做一个洋枪。”
虎头又羡慕又着急地搭讪说:“嘿呀!你咋走这好运气! 说说,我也跟你干去不行吗? “
“你干侦察员?脑袋掖在裤带上,可不比咱玩打泥仗,玩 完一洗巴就完了。”又指指他脑袋,一本正经地说:“这玩艺 钻个眼儿就喝不了粥啦,还是好好干你那拿红缨枪的工作吧! 都是抗日工作嘛,拿不拿枪都一样。”最后这两句话是新近学 来的。虎头听了直皱眉头,还想缠着蘑菇,铁柱不耐烦地把脸 转到一边问:“看见我妈了吗? ”
虎头怏怏不快地答:“都在那边坨沟里船上,刚才我听见 枪声一停,偷着跑来的,可巧碰着你。”
“快走,我还有任务呢! ”俩人边走边说,一会象欢快的 小雀,又蹦又跳,一会春拉着脑袋,滚下泪水。铁柱先讲了那 天分别后的经历。虎头也讲了他的情况。
那天送信回到家,他又去给羊割草。到晌午头,一进家 刚放下筐,就听见响了两枪。开始还不理会,后来枪响得象开 锅,这才急了,拉着妈妈就往南园子跑。正好这会儿铁柱妈抱 个包袱慌慌张张地跑来,跟着玉红娘、石红娘、周庆婶,还有 还有好些拖儿带女的,坐了满满一船,没有男人,这撑船的任 务自然就落在虎头身上,别看岁数小,撑船使橹却也是粪杈子 挠痒痒一手一把。
船钻进村南苇塘,正慢悠悠地走着,石红嫂突然被蜂養 了似的,哎哟一声把大伙吓了一跳。一问才知道,她男人的米 票和粮账还在北窗台放着,慌乱中忘了拿来。她急得搓着手, 大伙也跟着叹气。回去吧,怕钻到敌人怀里;不回去,又怕它 落到敌人手里。虎头把篙往船上一扔,裤袄一脱,说:“我去 看看。”大家都急扯白脸地不让他去冒这险,他更不管妈妈左 拦右挡,扑通一声跳起水里。这会儿枪声正在村北响得激烈, 妇们都为他捏一把汗,可他也不管这一套,还是一劲游啊 扎的,听听村里挺肃静,就更胆子壮了,一口气跑到石洪家 一看,一迭毛头纸正在北窗台上,打开看果然是米票和粮账。 他象办了一件有益人民的大事,嘴角露出笑纹◎他卷包卷包, 往手里一捏,刚跑出堂屋门口中。“小害(孩),船的哪边的 有? ”他回头一望,见一个伪军领着两个鬼子兵进了北院。他 迟儿没打,撒腿就跑,“站住,再跑开枪了!”虎头不听那份 邪,一头扎进牲口棚里,先把粮账和米票藏了,扒头望望鬼子 兵进了东屋,噌的一下蹿上后窗台。伪军咋呼喊叫地追过来:
“小杂种,我看你往哪儿哪!”伪军伸手想抓他的腿,却被他 脚板吻了下鼻子。趁他这松手的刹那间,灵巧的虎头一个鶴子 翻身,跳到隔壁院中,爬起来一气跑过菜园子,往塘里一跳, 接连扎了几个猛子,到了苇塘深处。回头望望伪军并没有穷 追,这才松了口气,慢慢向停船地点游去。
到了午后,又把船撑到南岔河口,怕敌人下塘,偷偷过了 陡河,钻到离村二里多路的坨沟里。
铁柱听着伙伴这段舍已为公、机智勇敢的故事,亲昵地拍 着肩膀称赞说:“真不简单,你也成了英雄啦!如意、兰花、 二黑他们咋样啊? ”
“不知道。那会儿各逃性命,谁也顾不了谁。铁锁呢? ” 虎头望着铁柱问。
“他在县里,过两天就回来。”铁柱边说边拉住他手, 俩人说说笑笑来到棒子地c渺茫中一缕青烟从棒子秸尖上飘出 来,空气里带着一股清香的烧棒子味。他俩钻出一片棒子地, 见一群妇女,正围在火堆旁发愁,脚下停着一只不大的木船, 几个孩子悠闲地坐在上面啃棒子粒。“福真大娘,你看谁来 To ”虎头挤眼弄眼地朝人群喊°
人堆里站起一个面色消痩的女人,她头发蓬乱,两眼R区 喽,约有五十来岁光景。铁柱一见,疇哩啪啦碰着棒子秸,跑 过去拉着母亲的手,跳着:“妈妈,我回来了,这些天可把我 想坏啦!”又回头对妇女们喊:“哎!大婶、大嫂、大娘,你 们都在这儿? ”
妈妈拉着儿子的手簌籁流泪:“孩子啊!这些天你们跑到 哪去啦?可把人惦死啦!你••…•你……”
铁柱赶紧说宽心话儿:“我爸和小锁都挺好,小锁被周书 记留在县里,我爸在泊里坚持,方才响枪就是他们和日本鬼子 打仗。”
虎头笑嘻嘻地说:“人家铁柱哥,如今当了县大队的侦察 员了,看多神气,真正日本匣子挎着。”他拉着他妈的手,撒 娇地扭动着身子:“我也去,我也去!”
他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毛毛草草,这跑那 颠,哪个要你呀!”
大伙你一言,他一语地问这问那。铁柱一边啃烧棒子,一 边解答人们的询问,简单扼要的把这几天的经历说了一遍。
娘儿几个听着,时而叹息擦泪,时而砸嘴点头。脸一会儿 阴,一会儿晴,车結辘话叫人听着腻歪心烦。
铁柱看看日已平西,站起身说:“我还有任务,得走了, 你们先呆在这儿,等我告诉爸爸来接你们。”妈妈眼泪汪汪 地望着儿子没说啥。他把棒子骨朝沟里一扔说:“妈,我走 了,”又冲虎头笑笑:“改日见吧!”抬腿往东便走。
虎头痴呆呆地望着,望着,猛然把半个棒子一扔,从火堆 里扒出两个烫手的棒子,往袄衿上一兜,说声:“等等。”飞 跑着追了过去,随着咔咔的叶子响,扬起一片白茫茫的玉米花 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