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昌这些天，象霜打的毛草，脑袋奁拉了。想起这些 日子，小股武装抢粮被吃掉，大部队出去遭伏击、挨地雷炸， 还有皇军院中丢军马，柳河镇桥头丢船，大白天陡河内汽艇遭 劫，特别使他胆战心惊的是，八路军摸进鱼草淀，在刘田媳妇 家打死李普庆，这会儿想起来，头发根子还竖立，脖梗子还一 劲发凉。黑夜做梦，不是让丿I路军捉住，就是踩在地雷上，醒 来一身冷汗。

        偏偏高贝逼命，限五天交五万斤粮食。眼下抓来的人该放 的放了，该杀的杀了，供出地点刨地三尺，真正启出的却是很 小部分，按要求数额还不足五分之一。今天又被高贝叫去狠狠 地训了一顿，声言到期完不成任军法从事。刘文昌正在邪 火难出，忧心如焚之际，护送家眷的刘四回来了。

        刘四风尘仆仆，进门就哭丧着脸说：“太爷惊吓加路途劳 累得了重病，请医吃药都无效，老太太叫你赶紧回去，怕晚了 见不着面。”只见刘四神色慌张，头上大汗直冒，刘文昌没顾 多问，就去找高贝请假。

        高贝是个奸诈、狡猾又善于笼络人心的假慈悲，听说刘的 老人病危，立刻深表同情。他回想这些日子，在刘的指引下， 追捕土八路、挖粮食，虽有些失利，但事实表明，此人所供情 报准确、可靠，对付中国老百姓的计谋也比较高明，是皇军圣 战“以华治华” “以战养战”不可多得的人才，也是他晋升的 垫脚石。可是刘的家属遭到皇军士兵的绑架、凌辱之后，刘本 人非但没有反感，仍是那样尽忠尽职，现时其父病危，若不安 其心，日后必有叛离。想到这，老奸巨猾的杀人魔王，微微一 笑，拍着刘文昌的肩膀说：“你的孝子的大大的好，皇军最喜 爱你这样的忠孝双全的人。”不但答应准假七天，送了礼品， 还出人意料地派军医一同前往。

        刘文昌如甩掉沉重的包袱，似挣脱重枷的犯人一样轻松， 老子死活且不管他，危难时刻得以脱身，真是天不灭曹，又得 主子如此器重，受宠若惊地连连鞠躬行礼。又刻骨铭心地下了 一番保证，这才急急忙忙来到住处，备上日本洋马，带上主子 送的礼品，和军医并两个随从，欢欢喜喜出了鱼草淀。

        想起前两天八路军摸进庄来，拿李普庆当了替罪羊，除了 他心头之患，成了 “独占花魁”的上门客，真是福大、命大、 造化大。他越想越得意，坐骑也象沙发一样舒服。看着高远的 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无边无际的芦苇在飒飒秋风中摇曳，树 上的鸟儿、知了，草棵里的叫蚂蚱，芦苇里的呱呱鸡，抬着声 儿，合着音儿唱着，秀丽的水乡，清新的空气，使他陶醉在美 妙的仙境里。看得他眯缝着双眼，摇着马鞭，两腿晃着马蹬， 悠然自得地哼着：“我本是卧龙岗……”

        走出二里多路，刘四催马赶上，笑嘻嘻地说：“副队长， 我给您当开路先锋，咱到家先报信儿，要不然皇军医官一 到，埋里埋汰多不恭敬人啊! ”刘文昌觉得在理，立刻点头默 许。好，刘四照马腱一鞭，说声“你老瞧好吧！”那马四蹄蹬 开，哒哒哒一会儿便没了影儿。

        刘文昌美滋滋地故意和刘四拉开距离，慢慢腾腾地走着、 唱着，和日本医官说笑着，根本没有老子咽气那股急慌劲儿， 倒象游山逛水似的。过了杨庄子他才催马加鞭。刚跑出三、五 里路，只见五、六个伪军，押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走过。 走至近前，刘文昌猛一勒缰绳笑道：“周铁柱，周团长，你小 子到底没逃出如来佛的手心儿，鬼来鬼去还得刘二爷犒劳你 黑枣吃，这会你小子那盗马、偷船的本事哪去了，怎么不跑 啦？ ”说着抡起鞭子就抽。

        铁柱破口大骂：“狗汉奸、贼叛徒，你甭逞凶，早晚逮住 你，拿刀片了你，剧了你，剩下骨头熬汤喝，抠你狗眼踩泡， 砍你狗头当球踢……”骂得刘文昌火冒三丈，嘴直哆嗦，脸儿 一阵青一阵白，抡起鞭子狠狠地朝铁柱头抽来。铁柱一闪，鞭 子抽空。

        一个伪军趁势抓住鞭梢，笑嘻嘻地解劝说：“别打坏， 回去还留着请赏呢！”铁柱瞅冷往马腹下钻，趁刘文昌马惊之 时，另一个伪军过来，抓住刘文昌脖领猛劲一拉，说声“你下 来吧!"啪唧摔了个狗吃屎。众伪军枪口齐对，日本医官和两 个跟随也早被拉下马背缴了械，一个个吓得呆若木鸡。

        刘文昌认出了县大队的郭忠、孙大勇，知道上了当，正要 摸枪，没等站起，早被孙大勇一脚踢翻，铁柱来了个张飞大片 马往上一骑，“伪军”们上来象捆猪一样捆了个结实，又脱下 他的袜子塞进嘴里。郭忠用枪点着他的脑袋挖苦道：“那天夜 里去请你，你不见，这会丿L没说的了吧？ ”

        刘文昌唔唔哝哝晃着头，脸憋得象个紫茄子，被抬上马 背，岔小道往小于庄方向走去。那两个跟随和医官被拴成串， 只有刘四受到特殊优待，和铁柱骑马并行。郭忠、孙大勇和两 个队员，因只剩一匹马,谁也不肯骑，只好牵着马，押着俘虏 步行。

        说到这里读者不禁要说，不是刘四给刘文昌家报信儿吗？ 怎么会得到我县大队的特殊优待呢？对，妙就妙在这里°

        那天黑夜摸进鱼草淀，没掏着狼，杀了条狈，大伙都余恨 不消，敢死队多次深入腹地探访、捕捉也都没得手，心里更憋 着疙瘩。

        这一天，孙大勇化装成乡间医生骑在驴上，孙玉良化装成 接大夫的跟在后面，到半路途中正碰见给刘文昌送父病危信儿 的刘四。

        刘四从黄庄据点岀来，徒步走了二十多里路，已是舌干口 燥，两脚掌子冒火，见后面来了骑小毛驴的，就要找便宜。等 孙大勇的驴颠颠地过来,他往路中间一站，两臂一张，气势汹 汹地说：“下来，二爷看看你驴的走势G ”

        老孙听这小子说话“横”着出来，知道不是便衣特务，就 是暗探，故意激他火儿，也口气强硬地回敬说：“路是关的， 驴是私的，我与你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你凭啥骑我的驴？ ”

        这小子见一个臭乡间医生竟不买他的账，登时恼羞成怒， 噌一下从腰间拔出手枪，威胁道：“我是日本特务队的，有紧 急公事在身，今天送我便罢，说半个不字，把你们拉到宪兵队 去，扣你的人，吃你的驴。”

        老孙见他露了本相，立刻跳下驴背，满脸赔着笑说：“老 总，我们乡土人有眼不识泰山，叫您发急，您既有紧急公事， 就请上吧L说着把缰绳递过去。

        刘四把枪一收，刚要往驴背上蹿，老孙一脚把他踢倒，没 等嚷叫，孙玉良饿虎扑食，一下子骑在他身上，拳打脚踢个半 死，才拉起来进了庄稼地。一问他是给刘文昌送信的，恰好芝 麻掉进针眼里。

        带到小于庄经过教育，他对抗日救国有了认识Q他回想起 办的那些万人唾骂，祖宗无光的事，和在刘文昌手下受的窝囊 气，及鬼子的欺压与凌辱，痛哭流涕。经了解，他原是行商小 贩，一次遇着鬼子讨伐队，货被抢光，他也被抓去饱尝了一顿 压杠子灌凉水。后来特务队长见他能逢场作戏，就把他留下。 刘文昌一叛变当了副队长，看他办事忠实，又是同乡，就把他 留在身边。县大队经查证，没发现他什么罪恶，只不过为生活 所迫混饭吃，也就没为难他。老郭、老孙定计要他骗出刘文 昌，他满口答应，表示以此将功补过，敢死队把他送上公路， 依计而行。骗出刘文昌以后，他又按照老郭他们的指示以前去 报信为名，提前把实情报告给埋伏在杨庄子村北庄稼地里的除 奸敢死队，“伪军们”这才把铁柱押上公路。

        刘文昌被押到小于庄已是掌灯时分,群众闻讯赶来，灯 笼、火把，把他围在当中，恨不得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吃他 的肉。周书记好说好劝，才使他免死于剪子、镰刀、棍棒之 下，拉到屋里已吓成一摊烂泥。

        经过审问才知道，原来是那个利欲熏心的刘田把苇塘乔装 突围的实情暴露给敌人，才导致陈勇和老发同志的牺牲。气得 铁柱、铁锁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揪两截才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