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尾过去,铁柱暗说:“好家伙,轻重机关枪十好几挺 啊!还有掷弹筒、小钢炮呢,起码有二三百号人哩。”他正狐 疑敌人违反常规,光天化日之下出动这大兵力,企图何在?只 听“叭勾” 一声清脆枪响,接着传来嘎嘎咕咕的啸叫声。“好 啊,中了八路军的埋伏了。”他下意识地喊着,翘脚、伸长脖 子朝村庄眺望,好象战场就在眼前一般。
枪,越响越激烈,他得意之余,又担心起树良爷,此刻是 被皇协军打死了,还是逃跑了?听人说,大的伏击战都是先活 捉尖兵,后歼灭大队。想到高兴处,他把镰刀一丢,扒着芦苇 大踏步往道边走,他要看看小鬼子焦头烂额的狼狈相,瞅机会 用这一枪一弹,报报仇。
烟尘滚处,几匹战马拖着毙命的骑兵,唳唳叫着飞跑过 来,一个骑枣红马的老鬼子,退到铁柱对面的土道上,高举着 战刀杀猪样的号叫着。溃兵稍经整顿,又摆开战斗队形,先是 咚咚几炮,然后轻重机枪一齐朝村庄扫射,顿时浓烟滚滚,火 光冲天。老鬼子战刀一指:“前进! ”鬼子、皇协一窝蜂喊着 “杀啊!杀啊!” “呀!呀!”冲向村庄。
铁柱恨透了老鬼子官儿,他想如果一枪将他打死,就等于 军中失去主帅,那些虾兵蟹将就会不打自溃。不暇多想,咔一 下将子弹推上枪膛,趁老鬼子举望远镜的当儿,忍着剧烈的伤 痛,说时迟,那时快,照老鬼子脑壳,食指一收,呼的一枪。 只见老鬼子官儿身子摇晃一下,险些栽下马来,望远镜啪一下 掉在地上,捂着胳膊杀猪样的号叫着。五六个卫士一齐朝苇塘 射击,子弹啾啾从铁柱头上飞过去,苇花齐脖割断,苇叶纷 飞。他知道闯下祸了,往草棵一趴,一动不敢动,只悔恨这一 枪低了一尺。
足足发射了够县大队装备一个班的子弹,看看大片大片芦 苇拦腰斩断,青纱帐变成了乱草场,这才停止了射击。枪声在 村庄方向激烈地响着,烟柱从村中升起,老鬼子官儿恼怒中, 队伍溃退下来,他恶狠狠地命令卫士开枪打死三个皇协,又调 来机枪督战,迫使溃兵又反扑过去。怎奈道路狭窄,兵力摆布 不开,未接近我军阵地,尽被消灭在村头小桥下。
铁柱象摸到一条大鱼,爬起正要呼喊,“呼呼”两枪, 五、六个鬼子追过来。他往草里一伏,忽东忽西地向纵深爬 行,突然眼前一亮,一股带着潮湿腥味的凉风拂面而来,稀 疏的苇草,摇摇晃晃荡起一圈圈涟漪,水坑对面是一片盐碱 地,稀稀拉拉长着腿肚子高的黄西菜和红帚。铁柱见失去了隐 身草,再也不能有半点犹疑,敏捷地摘下挎包,把手枪往里一 塞,迅速藏进草棵,两脚往坑里一出溜,扎进青苔里,说话 间,一阵沉重杂沓的脚步声到了跟前。
鬼子兵沿水坑搜索了一阵,没发现刺客的踪迹,打了几 枪,便悻悻地向后转走了。
虽然时间不长,却象过个年一样难熬,且不说那水冰冷刺 骨,青苔压得气儿难出,就那伤口着水一泡,又胀又痛,那些 小鱼小虾偏偏落井下石,专往伤口上哆&等一切恢复了平静, 探出头来,汗和水竟混合在一起。
枪声渐渐稀落,土路上的敌兵也销声匿迹。铁柱脱下湿衣 服拧拧又穿上,找到小挎包一背,匆匆忙忙朝村庄方向走去。 他想,一定是鬼子被打垮了,这会部队儿也许在打扫战场,晚一步也许就摸不着踪影了,因为八路军都是一个脾气,打一枪 换一个地方。
这次,他接受了鱼草淀大苇塘铁锁被捉的经验教训,小心 翼翼地蹴着脚尖,轻轻拨着苇子,怕踩蚂蚁似的后脚压前脚往 前蹭,既不让它出声,也不让草晃Q越走视野越大,南边的大 水汪子,东面的坟头,台田上的高粱,都尽收眼底,唯独不见 一个人影。他暗自吃惊,好快的速决战啊!嘿呀!这一仗得了 十几挺机枪,还有小钢炮、大洋马、大洋刀。这回县大队算发 了,参军的人一多,过不了多久就要打河头,拿唐山了。可是 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因为县大队仅有一挺机枪,满打 满算才一百多人,小于庄受了那么大的损失,怎么有能力伏击 那么多鬼子和皇协军呢?
想着,走着,他突然眼睛一亮,这是铁北过来的主力吧, 要不然就是渤海大队,和清河支队。哎!不管是哪个番号,反 正都是八路军、共产党的队伍,队伍与队伍都有联系,我是县 大队的人,一提周杰、孙大勇、郭忠谁不知道,说不定给治 好伤,还会派人送到县大队去呢。越想越得意,伤口也不觉痛 了,脚下轻飘飘象架起云,到了坟地边,只见有几个深深的, 变了形的脚窝,和一堆子弹壳,黄澄澄的闪着金光,象在炫耀 他们的功绩。他一看来气了,啪啪几下都踢到泥水里。
淌过道沟,土道上除了死戸,早已空无一人了。水洼里 波浪推着黄皮,一起一伏地向道边靠拢。他耸耸鼻子,投以轻 蔑、讥讽的目光,兴冲冲地将小手枪往腰里一插,挎包从胸前 斜过,大敞着怀,雄赳赳气昂昂,故意摆出一副正规军人走路 的气派。
草里的叫蚂蚱,呱呱鸡配着“咕咕” “啊啊”的蛙声,听 起来就象欢快和谐的乐章,一高兴不由地哼起了: “拉起小胡 琴啊,唱给同志们听,我们都是抗日的小英雄啊..…真是人逢 喜事精神爽,唱着玩着,二里多路左弯右拐,不知不觉到了村 边Q他突然皱起眉头,暗说,岗哨问口令咋回答,见了首长咋 说呀?还有万一人家不留,用啥法蘑菇……
心猿意马地走过小桥,映入眼帘的是路旁一座小庙,白墙 灰瓦,旗杆高高矗立着,红漆大门紧紧地关着,附近住家的墙 炸了个大豁子,房山也被炸塌一大块,菜地被炸的一塌糊涂, 空气里散发着未烧尽的柴草、木炭气味儿,满目疮痍。他的心 象压上块碾子石。
又向前走了几步,抬头一看,不由倒吸口凉气,象触电 似的,心一激灵,啊!日本鬼子!他正要拔腿跑,哗啦一声, 小庙门开了,噌、噌,窜出两个皇协,横枪截住退路,大声命 令:“举起手来!"
没等他扬手寸另一个一把抽走他的小手枪,当胸给了他一 拳:“他妈妈的,人不大,胆子倒不小,竟大摇大摆地送上门 来。”接着托起他的下须,讥笑道:“真他娘的蛤蟆蝌蚪追鸭 子~ 催的,瞪着眼往网里撞,走,庙里去。"
庙里还有两个日本兵,:正蹬着一堆乱砖头向外张望,夺 枪的朝鬼子跟前一推铁柱:“太君,一个正南巴北的小八路崽 子,还带着家伙呢® "
一个猪头老鬼子从砖头堆上跳下来,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 番,操着生硬的中国话问你的八路的干活?”
铁柱这会啥也不怕了,毫不地点点头0
猪头鬼子冷冷地问:“你的来希么的干活? ”这一冋他倒 有些茫然,是说找部队的吗?还是说从小于庄冲出来的?手抠 着鼻孔只当没听见©
还是那个夺他枪的皇协一操:“哑巴了?咋不说话呀? ”
正巧撞着那条受伤的胳膊,痛得他吸溜着凉气,没好气地 说:“看看你们都死光没有。”
皇协的脸胀得象猪肝儿,扬起枪托要杵,猪头老鬼子笑着 摇手制止:“小八路的,撒谎的没有,三滨的不要。”
皇协奴颜媚骨地说声:“是。”又指着铁柱问:“太君, 他的……”
猪头鬼子一摆手:“司令部的审问! ”
“走! ”铁柱被操了个皇协熬有介事地哗啦推上子 弹,枪口对着他后心:“快走!”
走上正街,一看鬼子和皇协们都用凶狠惊诧的目光看着 他,心想,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走过三个门口,见道北一家 院子有四个鬼子,正围着一个卖海螃蟹的抢吃。伪军一见,贪 婪地盯着不肯离开,那卖海螃蟹的大概是刚从草垛里叫他们翻 出来,头上身上还带着草屑,两个小筐里夹着草节,他是个 四十出头的人,一脸小商人的奸猾相。鬼子抢蟹非但不阻拦求 饶,还奴颜婢膝地挑了只大的,笑嘻嘻地递给一个鬼子,那 鬼子一掀盖,满脸高兴地说:“蟹的好肥的!”他又递给另一 个鬼子一个,还想讨好,不料那鬼子一掀盖,立刻变了脸,骂 了声:“八格牙路!”把蟹盖朝他脸上一扔,正好盖子尖楞扎 在眉峰间,血立刻流下。铁柱看着解气,暗说话该,叫你拍马 屁!那伪军见是机会,说声“等着我”便凑过去,不问青红皂 白给了卖蟹人两脚,猫腰去抓海螃蟹。铁柱往道南一瞅,院子 有堵影壁墙,暗说,不跑白等死。眼珠一转,趁那个伪军一手 一个掂重量时,蹭一下钻进院子。等伪军追过来,铁柱早已绕 过影壁,穿过堂屋跑到后院。伪军一面追,一面喊:“站住! 开枪了!”
铁柱见南门口也有穿黄衣服的,便一头扎进西厢房,反 手关住门,一瞅门昔晃立着个席筒,刚要搬倒往里钻,却听里 面有急促的喘息声。噢!这里边藏着人。想找个隐身之处,屋 里除了农具,便是一架木制织布机,哪里能猫得下人?他后悔 跑进了死胡同。这时听皇协在窗下喊:“出来,不出来我就扔 手榴弹啦。”铁柱悄悄把镐头摸到手里,暗说,今天是武大郎 服毒——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了,你敢进来,就给你一镐头 酥Q
席筒嗦嗦地动起蹭得墙直掉土沫,铁柱一见,小声 说:“别怕,他没发现你。”不说则好,这一说动得更厉害 了,他赌气地一杵席子,下面露出一双女人鞋和自家织染的水 红袜子。他又羞又悔,暗说铁柱啊,铁柱,你还是个小八路 呢,为群众谋福利的事没干多少,却处处给父老乡亲招灾惹 祸,树良爷不着掩护你能被敌人抓去嘛!这家的女人,不着你 把敌人引来,也许这场灾祸就躲过去了。眼下自己不能幸免, 人家也跟着受株连,你于心何忍啊!人家王小二任凭敌人威逼 引诱,拒不吐露实情,最后把鬼子带进伏击圈,他自己却壮烈 牺牲了。我岁数不比他小,受的教育也不比他少,再说,他毕 竟是个儿童团员,而自己呢,如今已是光荣的县大队侦察员 了,为啥不能好汉做事好汉当呢!想到这儿,仿佛眼前岀现陈 勇同志的高大形象,和他那流芳千古的血书。他凄然、内疚的 目光落在席筒上,眼圈蓦地红了。
窗外众多脚步声纷乱杂沓,又听伪军、皇协嫉喊喳喳地议 论:“肯定钻到这屋了。” “前后堵住,他没处跑,除非上天 入地。”接着听刚才那皇协喝唬:“出来不出来,限你三分钟 回答, “
席筒险些滑倒,铁柱一推,压低嗓音说:“我这就出去, 决不连累你说罢踢踢她的脚,意思是叫她赶紧藏好。
铁柱故作惊慌地求饶道:“别扔.别扔,我出去。”瞥了 一眼席筒,毅然开了房门。没等迈出门槛,押送他的皇协气势 汹汹地一把揪住他胸襟,劈头盖脸,给了他两记耳光。“他妈 的,我看你还跑不跑?说,里边还有谁?"
铁柱捂着脸,两眼冒金星,唔唔哝哝地说:“谁也没有, 就我一个。”
皇协逮住理似的,指着他鼻子:“说半句谎,我就割你舌 头。”
铁柱捂着脸冷冷地答;“不信你搜啊,要有第二个人,下 油锅也中。”那个皇协向里探探头,见确无藏身之处,也就火 劲小了。
来助威的皇协和伪军们,大都是来看热闹的,一看还是个 孩子,胳膊上缠着破布,嘴角上流着血,一脸憔悴相,都怜惜 地为他说情,押解的皇协自然也不愿多找麻烦,只可惜失了吃 海螃蟹的机会,愠怒地一杵他脑门儿:“你这一跑,差点他妈 的赔上我的脑袋,走——”
铁柱冽蒯斜斜,捂着脑袋,偷偷一看,皇协们谁也没进 门,心呱哒一下落了地,暗说,我走了,你也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