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各不相让
       老灶台距柳河镇抄近道也有二十多里路程,至于涧河那就 更远了6刮的是东南风,枪声听不见,硝烟看不着,战斗是未 打响,还是正在激烈进行,谁也没准谱。
        铁柱妈硬拖着铁柱和歪毛到一个又暖和又松软的土窑去睡 觉。歪毛打起呼噜,铁柱却烙开饼,一两个时辰过去,仍没一 点睡意,便悄悄起来去找老火头军范长荣,询问树良爷爷的下 落。
        范长荣四十多岁,铁柱从姥姥家论辈儿,管他叫二姐夫右 此人使船出身,到过营口、大连,下过天津卫,经得多见得 广,说古今讲故事,卖瓦盆的嘴一套一套的。铁柱那段盗马闯 险、计送血书的故事就是叫他有梗添叶,给讲神了的。
        这会几他正靠在就坡挖成的窑洞口,大腿压二腿,眯缝着 眼晒太阳也铁柱撅了根草棍,跷着脚尖过去,往他鼻孔一捅, 连连打了几个喷嚏。睁眼一看是铁柱戏弄他,伸伸懒腰嘻笑 着:赃柱头兄弟,这伏击战没参加着多可惜呀!哎!要是离得 近,说啥我也捅他几个解解恨°你不知道小于庄那一仗,把咱 打得多惨啊!"
        铁柱见他的话入了辙,便刨根问底:“那是咋搞的呀?是 不是那个叫张混混的引来的呀? w
        “那还用说?要不,咋能那么巧&第二天开大会’头天就 来投诚的,生生吃了敌人诈降的亏了。哎!也真惨啊!连死带 伤七八十号人啊! ”
        铁柱的心象泡在醋缸里,忙把话岔开:“那小港咋打的埋 伏啊?又是咋撤的啊?
        “说来也巧,正当咱筋疲力尽奔跑中,碰见了飞龙部队 的侦察员。老孙在飞龙呆过。你知为啥叫飞龙部队吗?就是因 为刚成立不久,在一次伏击中得了一挺刻有飞龙的轻机关枪, 才因此而得名的。我们随侦察员到了一处坟场,队伍都在松柏 林中隐蔽着,政委和队长也都是老孙的熟人。他们刚从铁北过 来,正想教训高贝,便留住我们,经咱提供情报和主力侦察, 了解到高贝的动向,在一天夜里急行军四十余里,神不知鬼不 觉地潜入小港。可惜正打得得手,伏在大港村外的鬼子,听见 枪响立刻增援过来,不得已我们才撤出战斗。"
        铁柱心里说,你们一撤我可倒了霉&想起树良爷,又探询 地问:“打尖兵时没捉到一个老头吗?他儿子也在咱队伍上, 叫梁秀山。妙
        老范长叹一声:“梁秀山同志牺牲在上新庄了。那天不 是孙队长带着人去接应投诚人员吗?敌人那是用的计策,_进 庄,就让人家抱住了三个。孙队长发觉中计,一闪身闯进一家 排子门儿,不料也给人抱住。梁秀山一看,挥手给了那家伙一 枪柄.孙队长才得以还手,驳壳枪一挙打倒两个,转身来救梁 秀山,可是已经晚了’梁秀山已被几把刺刀扎倒。伪军呼啦上 来一帮’叫喊着m '抓活的,姓孙的是队长® '老孙急了,忙 扣动扳机,可是枪却没响。他一急,翻过短墙,又跳了几道寨 子,最后还是藏在一个老乡家锅腔里,才单枪匹马地逃回小于 庄。没想到我们也遭到同样的命运
        铁柱倏然眼圈红了,怯怯地问:“那树良爷爷究竟咋样 啊?”
        过了半天,老范才恢复了常态说:“听说捉住个带道的老
        头,后来撤退时给放了,肯定没为难他.”
        铁柱悬着的心这才落下。可一想,老人如果知道儿子牺牲 的消息,那心情该是多么难受啊!自己胳膊上一点伤,母亲就 牵肠挂肚,人家儿子没了,能受得了吗?多好的两位老人啊! 要是真有个好歹的可咋办啊?唉!要不是那里被敌人占着,非 去看看两位老人不可。
        一会儿头脑里又浮起宝兰的影子,在鬼子卷土重来时, 是不是又猫在那个地窖子了?张混混又去没去她家糟害东西 呢? 一幕幕煎心的往事正撵不走,赶不开,猛听有人喊:“铁 柱哥,铁柱哥!”他一看是二黑,答应一声,跑过去问:“啥 事?"
        二黑气喘吁吁地说,“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铁柱以为伏击战,惊喜地问:“真的,你咋知道的?”腾 的一下立起,眼里放射出喜悦的光芒。
        “不是……是,是……是铁锁跟虎头打起来了。”二黑象 噎住东西似的直伸脖子。
        “唉!看你大惊小怪的。“脸一沉,问:"为啥呀?“
        二黑喘了阵气,“为一只兔子.虎头说他先看见的,铁锁 说他先追上的,就因为这,就打起来了。“
        “现在还打吗? ”铁柱焦急地问。
        “不打,就叫你来了? ”
        老范说:“你快去看看吧! ”
        铁柱气得一咬嘴唇:“这两个活宝真够呛,到一块就打。 走!”两人匆匆忙忙下了老灶台。
        正是中午时分,水面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铁柱一上土堺 就有些头晕目眩,耳边的啪啪声浪越听越象枪响,一上岸越发 觉得腿肚子打颤了,走出几步,眼一黑差点跌倒。有心坐下歇 歇,怎奈又惦着那对斗架的“公鸡”。二黑只顾急慌慌赶路, 连话也不愿说,当然更不知铁柱的痛苦了。两人钻芦林,踏泥 泞,一口气跑上防水堤,一股凉风吹过来,铁柱觉得头脑清 爽,深深吸口气,问:“他们在哪?”
        二黑一指东南方向:“就在那边坨子上
        “那你们为啥不拉开?
        “两人都跟小老虎似的,就如意、兰花我们这样的,谁拉 得了啊? ”
        铁柱还想详细问问事情的起因,觉得舌干口燥,话到嘴边 又咽回去,突然二黑手一指:“那不是?就在那片玉米地里!
        两人紧走几步,刚一上坨子,如意顶着一脑袋玉米花钻出 来:“快看看这两个掐乱毛的公鸡,拉不开扯不断,但有一线 之路,俺也不去找你。"、
        铁柱一言未发,随二黑钻进玉米地。那里边有块炕席大的 白碱地,光长草不长苗。老远就能看见两个人搭肩揪胛,好一 副决斗的姿式,地被踩得脚窝挨脚窝,附近的草压倒一片,一 只血淋淋的草黄色野兔脑袋和身子只连着一层皮。铁柱不看则 罢,一看立刻火冒三丈,双手插腰,高叫:“都给我撒开!” 俩人气喘吁吁地松开手,横脖子斜眼,仍然余怒未息。
        铁柱指着铁锁:“看看你,还象个干部吗?这要叫首长和 同志们看见,两个儿童团干部打架,不笑话死啊,真给鱼草淀 儿童团丢人!”看铁锁揪着指甲默不作声,回头又对虎头讥讽 地说:“早晨那赌没打成,憋得慌是吧?非得打一场不可!昨 不想想两个干部打架,有多坏的影响啊!”虎头也低着头不吭 声a
        铁柱气消了一些,问两人:“你们说说,为啥打架? ”
        两人嗷着嘴,谁也不吱声。铁柱来气了,指着铁锁,“咋 不说话啊L
        铁锁瞟瞟虎头:“你让他说吧
        “你让他说吧!”虎头手抠着鼻孔,怒气冲冲地说。
        如意憋不住了,指着一边的野兔:“还不是因为个它! ” 接着她口若悬河地讲起来。他们把小个的儿童团员安排在家 里帮助妇女烧火作饭,四个人就来劈青棒子。到了钱广善坨子 上,四人先嚼了一气甜杆,然后分别去找青棒子,地有四、五 亩,可棒子大都干了皮儿。四个人穿着场沟挨个相面,由这头 找到那头,每人才劈下五、六个。正要向别处转移,突然草棵 里蹿出一只兔子,草黄色的毛,身子足有一尺多长,跑出几 步还回头望望,两只大耳朵还一劲儿忽扇。虎头说声:“着 镖! ” 一只棒子抛出去,从野兔子头上飞过。铁锁一捅二黑 说:“抄它后路!”俩人左右斜插过去。兔子跑到坨子边,扭 头一蹿奔了西南,虎头一边追一边喊:“追呀!谁逮住就是头 号大英雄啊L'
        如意愣在那里心想,没劈多少棒子,抓一只兔子给铁柱熬 一熬,正好养养身子。可不知他们抓住抓不住,于是在好奇心 的驱使下,她也追过去。狡兔在三面包围下,眼看包围圈儿越 来越小,绝望中猛然回头后蹿,就在它打旋的刹那间,虎头、 铁锁同时赶到,一个按住脑袋,一个按住腿。狡兔垂死挣扎, 猛朝虎头手腕上咬了一口,接着后退蹬在铁锁脸上©两个人忍 着痛,死按狠掐,小生命终于由抽搐到闭上眼。俩人带着十二 分的恼怒,抓着头尾,这个说我先看见的,那个说我先按住 的。如意来解劝,可谁也不松手。
        如意拉不开,又叫兰花、二黑来帮忙,结果还是没拉开, 看两人象羊顶架似的各不相让,生生把一只兔子脖颈揪断,血 流进两人袖子里。这时虎头说,“你等会儿!我抽抽裤子。” 这才放开手。但两人把兔子一扔,又交起手,而且凶猛得象两 头牛犊。如意一看没法,这才叫二黑去请铁柱。
        事情理清了,铁柱在如意耳边嘀咕几句,叫二黑提上兔 子,兰花、如意拿上棒子,几个人便上了船。
        嘉停在北边坨沟里,五个人阵线分明地坐在船上:虎头和 铁锁一边船帮一个,铁柱坐在船堵头,如意和兰花坐在船箱隔 板上,正好围成圈儿。风推得船忽忽悠悠象摇篮,大胆的螃蟹 竟顺着篙爬上来,薦驀地冒着白沫,谁也没心思去理它。
        铁柱摆出一副老干部架势,站起来说:“咱们今天开个 会,算是干部会,也算核心会吧,重点是解决两个干部打架的 问题,希望在坐的都热烈发言。”他把这些日子学来的新名词 和小组会开场白一古脑儿搬出来。
        如意听着心悦诚服,暗说,还是人家有髙招啊!看这两玩 艺都老实了。
        她一搂兰花脖子说:“今天这事究竟怨谁,我看一个半 斤,一个八两,针尖对麦芒,要是有一个忍让点,也不致打起 来,啥值钱的宝啊,还不就是一只臭兔子吗!你没看见,那劲 头真比牛顶架还凶,我们任都拉不开!”顺手提起血淋淋的兔 子,“看看,把脑袋都揪下来了,啧啧,尾巴也掉了。”
        兰花接着说:“我看俩人这股气儿,还是早起憋的呢,可 找到机会发泄了!话又说回来,打架的目的是为啥呀?谁夺到 手是找地方烧着吃,还是送人呢? ”
        铁柱看看兰花说:“对,问题就在这儿。”瞅瞅两人闷头 发愣,“你俩说说,夺到手,打算怎么处理? ”
        “……”两人谁也不吱声。铁柱又说:
        “说话呀!“那个严肃劲儿甭说这两个人不敢正视,就是 二黑也嗫嚅起来:“报告,我说。”
        铁柱也不客气,手一压,从容不迫地说:“好,你坐下 谈。”如意一捂嘴,扎在兰花背后眼眼笑出声。
        “他俩追兔子是想慰劳你。”铁柱腾的一下脸红了。“咋 知道呢,他们追时都这么说来着。”铁柱板着脸问俩人:
        “是这样吗? ”虎头点点头,嗯了一声。
        铁锁咬着下嘴唇仍一言不发。铁柱指名点姓问:“小锁, 你是怎么想的,也谈谈。”
        铁锁抬起头眨眨眼:“嗯。和他说的一样。“
        铁柱脸有些发烧,真没想到,追来追去,追到自己头上 了,这怎么说呢?踌躇好久,才说:“那好,你俩说说,为啥 给我?又为啥争抢交手? ”
         
        虎头大眼骨碌着,大大咧咧地说:“我寻思你为大伙受 了伤,又立了功,逮只兔子慰劳慰劳还不应该?再说为那枪走 火,你还替我担着罪名,所以我一心想弄到手送给你。”
        铁锁见虎头说了心里话,也有了笑容:“我也这么想的, 和他争抢,就是想当英雄。”如意乐得一拍手:
        “哎!原来都想到一块去了。真是话不说不透,沙锅不 打不漏。这也值得豁出命去打?”兰花看看两人,诙谐地说: “白费两个悖悼,兔子死后也得恨你们。”
        大家哑然一笑,空气显得活跃了。虎头趴在船沿上咕咚 咕咚喝了一气水,抹抹嘴说:“我想既然自己放了大话,再落 到别人手里,觉得不光彩,才跟他争抢。那会儿想,拿鱼先拿 头,要不是我按住脑袋,早跑了。看,还叫它咬了一口,火辣 辣地疼。”说着伸出右手,清清楚楚有三个血印子。
        铁锁跟着一探身,指着自己的脸:“你看,叫兔子蹬 的!”脸颊上印着个梅花。几个人都笑了。
        铁柱望着二人这狼狈相,长出了口气:“你俩呀!真是一 .
        对好斗的公鸡,也不想想,现在部队去打仗了,我在家呆着, 能吃你们抓的兔子吗?再说你俩也不该这么各不相让啊!揪下 兔子脑袋还打呀? ”见俩人都低下头,又提高嗓音:“争来争 去,一句话,都是想表现自己,这是个人英雄主义。中啦,你 俩往后咋办吧? ”
        虎头调皮地一笑:“还跟过去一样好呗!”铁锁嗯了两 声,算是表了态。
        一场风波过去了。五个人坐着船,往泊里走,习习秋风带 着水汽吹来Q铁柱又困又冷,船渐渐变成摇篮,慢慢地进入了 梦乡.
        快到防水堤时,虎头一捅铁柱:“有情况。"
        铁柱侧耳细听,不但有水响,还隐约有说话声,立刻命 令:“有情况,注意隐蔽!”
        铁锁、虎头、二黑连支带拨,慌忙把船转到芦苇深处。如 意和兰花吓得大气不敢出,静等着突然情况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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