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声越来越近,不但有水响,有说话声,还有咳嗽声,稀 里哗啦约有几十号人。铁柱悄声嘱咐大家:“千万别出响,这 可能是敌人偷袭咱们老营来了。”
心想,敌人偷袭不过唱出《空城计》,可是妇女、孩子、 伤员们咋办啊?正寻思怎样引开敌人,见草梢晃动处,突然钻 出一条船来。虎头噌的一下跳起来:“是咱们的人! ”铁柱看 清了,撑船的是王拴,跟着沟墙上钻出郭忠、他爸和周贵良。 铁柱朝几个人喊:“别脱鞋,这儿有船。”对虎头说:“快点 支过去。“
虎头操起篙,紧撑紧支,沟窄草密,光吱四不见走,二 黑、铁锁跳下水去推,如意、兰花也揪苇子助力,这才加快了 速度。一挨近郭忠他们,这帮小嘎一看对面船上装得满满当 当,就知道打了胜仗,纷纷弃船往岸上跑,还咋呼喊叫着:
“我们也打了胜仗一抓住一大兔子。99
正在小嘎们围着得胜勇士,欢呼跳跃之际,一个绑缚双 臂的黑衣人,突然一头扎进苇沟里。铁柱最先看见,大喊:
“站住!”同时,顺手从一个战士手中夺过一支三八枪,那家 伙仍拼命淌着泥水往草深处钻,铁柱哗啦一推枪栓,照摇晃的 草棵,“砰” 一枪,却没击中,王拴过来说声:“看我的。”
“砰” _声,那家伙身子一晃倒在草丛里。
“为啥打枪?"郭忠跑过来问。
“一个俘虏跑了/ 铁柱理直气壮地答。
郭忠瞅瞅王拴,看看铁柱,愠怒地说:“枪这一响,等于 向敌人报了信儿,咱这老根还能扎得住吗? ”
铁柱梗梗脖子分辩:“那他跑回去还不是一样啊? ”
周福真也闻声赶来,隔着沟不问青红皂白地训斥了儿子一 顿,之后,又用命令的口吻:“去看看死了没有!”
“我打的是他脑袋,早眼屁朝凉了。”王拴自鸣得意地笑• 着说。
孙大勇不知啥时候冒出来,隔岸唬着脸批评王拴:“你不 知道开枪泄密吗?乱弹琴……"
铁柱见王拴寿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大包大揽地说:“第一 枪是我放的,要处分就处分我吧!“
孙大勇仍训王拴:“三令五申地说,沿途不准鸣枪,不 准留下进泊的踪迹,就是偏偏不听,这组织性、纪律性哪去 了?”
“……”王拴一言不发地瞟瞟铁柱。心说,你要不来掺 合,也没这事儿。
孙大勇又训开铁柱:“让你好好休养,偏偏不听,非来掺 合。你知道这一枪响,招来敌人,如何得了啊!”看看铁柱仍 有点儿不服气,唬着脸:“处分是要处分。第一,你不服从安 心休养的决定;第二,置泄密于不顾,擅自开枪,严重违反三 大纪律丿颁注意。“
如意一听如雷轰顶,暗说铁柱哥为解决儿童团干部间的 纠纷,为消灭逃跑的俘虏,废寝忘食,何罪之有,为啥还要受 处分?看看在场的人都默不作声,暗说,谁近谁远就看这会儿 To她跌跌撞撞来到孙大勇、周福真跟前,带着哭音先把铁锁 和虎头因兔子打架拉不开,才请铁柱来劝解,说了一遍,接着 愤债不平地说:“队长、大伯,比方说,这坏蛋跑回鱼草淀 去,能不报告吗?那打枪虽然泄密,可也不能瞪着眼叫他跑了 呀!要因为这处分铁柱,我们儿童团可有意见。”回头冲虎头 几个问:“你们说是吧?“
“是! ”几个人同时可着嗓子喊。
虎头更上来天不怕劲儿,双手插腰:"你们当干部的也得 讲理,平白无故地处分人就不中。"
“对,无故处分人就不中。”几个人又齐声喊。
让他们这一闹吵,郭忠、孙大勇真是哭笑不得,本没有处 分哪个人的意思箋只不过是晓以利害,提高大家警惕罢了,一 看小嘎们义愤填膺的劲儿,都憋不住笑了。
“好哇,我们又胜利了° "又是虎头带头喊起来⑥
孙大勇冲周福真笑笑说:“你们鱼草淀的孩子,真是一个 比一个嘎° ”
郭忠看铁柱咧开嘴,诙谐地说:“有啥将,有啥兵嘛。” 逗得大伙都笑就Q
王拴顶着一脑袋苇絮,从沟里钻出来,悄声闷气地说: “那家伙死了,可我,我也是……”
周福真白了他一眼没吭声,郭忠又是责备,又是遗憾地 说:“若是普通俘虏我们也不带他,可这家伙是个副官,想 带回找机会利用他一下。可你这一枪不但前功尽弃,还泄了 密。”
王拴T6脑袋:"唉!我这人真是猪脑缓。”
孙大勇见铁柱又要检讨,_摆手说:"中啦,中啦,以后 都注意就是了,其实这种情况完全不用动枪,大伙一围,他还 能飞上天去。”又把负责看押的战士批评了几句,便说:“走 吧L
由虎头他们的船开路,小嘎们嗓子一痒痒,哪管你保密 不保密,一边唱歌,一边揪又宽又长的苇叶。到了老灶台,红 日刚刚猫下河堤,满天的彩霞染红了碧水和绿草,就象一幅巨 大的姥紫嫣红的地毯,那百灵啊,红脖呀,紫燕啦,忽扇着翅 膀,唱着婉转动听的曲调,掠过人们头顶;各种各样的鱼,浮 在水面上,尽情饱览这绮丽的风光和神釆奕奕的人流。
船一靠岸,妇女、孩子早已站在水边拍手欢迎。虎头掏出 个又粗又大的苇叶喇叭,说声:“站好,听我指挥。”跟着扬 起左手,“ 二!”他嘟嘟嗒嗒一吹,里应外合,十几只
小喇叭,立刻合着拍子,蛤蟆吵坑似的吹起来,音符虽然都是 “嘟嘟嗒嗒”、“嘟嘟嗒嗒” 一个调,听起来,却象“胜利吹 呼”、“胜利欢呼”。
胜利啊,胜利,果然是出奇制胜的胜利。伏击战一顿步枪 加手榴弹,分别把漏网之敌消灭在公路上和陡河里,不但一无 伤亡,还招来了几个新兵。尤其令人高兴的是,歪毛爸爸、石 洪哥也邂逅相遇而来。
战利品往老灶台顶上一堆,妇女们算开了眼界。这个摸摸 毛毯、鸭绒被,那个掂掂水瓶。特别是那会唱戏的留声机,最 叫人不可思议,只要用手轻轻一摇,满是波纹的黑盘一转就能 唱戏,锣鼓琴弦,惟妙惟肖,和在眼前一样。人们啧啧赞美, 却不知它的奥妙何在。当初如果不是郭忠识货,王拴早把它当 成老娘们梳头匣子扔到河里去了。
王拴老婆往鸭绒被上一躺,美滋滋地打着滚儿:“哎!舒 服死了”如意凑过来摸,她猛坐起,往头上一蒙:“试试好 不好,将来找婆家,也要个这玩艺儿。”
如意一挣,甩到一边儿:“尽扯淡,你咋不要啊!”红着 脸藏到铁柱妈身后。
“我倒想要,可他那穷光蛋,得真给呀?连棉被还两口子 盖一条呢!”
哄一声,连周福真、郭忠、孙大勇都逗乐了。铁柱揪住王
拴耳朵:“坦白坦白,她说的是不是真话? ”
轰,又引起一阵哄笑。
妇女把贴饼子、烧玉米、煮螃蟹、白水煮活鱼,还有清 炖兔肉,一古脑儿都端上来,战士、民兵和小嘎们呼啦一下跑 上来,狼吞虎咽地抢着吃。铁柱胳膊不得劲儿,抓了块饼子和 螃蟹挤出人群,径直往部队“伙房兼仓库”的窑洞走。虎头追 上来,塞给他一只兔子大腿儿。俩人正推让,如意赶来:“看 你俩这个劲的。”向铁柱使个眼色:“虎头为你受了会子累, 吃了会子苦,只当他代表我们儿童团慰劳你的还不行,快接着 吧!”
虎头随声附和道:“真是的呢!”往铁柱手里一塞,朝二 人笑笑,扭头髄。
铁柱还想去追,被如意拉住:“快中啦,他既给你送来, 你吃了不就得啦。”
铁柱看看左右没人,又塞给如意:“你吃吧! ”
如意嗔怪地一操:“看你这个劲儿的,真比大闺女还忸 怩。”
铁柱把兔子腿送到嘴边又停住,低着头喃喃地说:“早 晨,我说话太冲了,你生气了吧?其实我不是冲你, 不让我去打伏击,憋着股气儿,所以他们命令我, 你,这种作风不好,往后我一定改.”
如意莞尔一笑,说:“快别说了,谁和谁呀, 儿,谁还老记恨呀!快吃吧!凉了土腥味儿
铁柱推辞不过,咬了一口,肉紧绷绷清香味, 不要说嘴反对,连肠胃也闹将起来。他狼吞虎咽地啃完,又嘰 了一气骨头,才扔掉。咬了两口饼子,伸伸脖子,感慨地说:
“你说,铁锁、虎头这两个玩艺,吃苦受伤抢来兔子给别人 吃,这图个啥呀? ”
“图啥?图敬重人呗!那你和同志们流血流汗图个啥呀? 还不是为了大家过好日子。"
铁柱暗自佩服这个小姑娘的心胸,和宝兰一样宽阔,话 说得也有劲儿,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词儿回答她,想了半天才 说:“我一个小毛孩子,怎能和人家同志们比啊……”.
俩人边说边走,不觉到了老灶台北坡。月亮悄悄爬上树 梢,圆圆的象面镜子,照得大地一片银白。习习秋风吹得两人 衣衿一摆一摆的,芦絮悄悄地轻轻地落在眉睫上,痒酥酥的, 但谁也不去抹它。如意突然问:“去哪儿呀? ”
铁柱一指老范看守的“伙房兼弹药库”,“我去看看老范 二姐夫。”
“你咋叫他二姐夫啊?"如意惊诧地问°
“那是从我姥姥家论的辈,他上过京,下过卫,到过天边 子上的大连,会说书、讲笑话,比王拴还滑稽/
如意一携铁柱手:“走,我也去看看二姐夫。”
老范正靠着草捆,晃荡着二郎腿,眯缝着眼,哼哼皮影 《大登殿》:“王宝钏在午朝门外,下了凤辇,暧暧……”铁 柱悄悄拾根草棍,猫捕鼠似的凑过去,刚要往鼻孔里捅,老范 突然大喝一声:“汰!大胆的刺客你往哪里走!”老鹰抓小鸡 似的,揪住铁柱脖领,一边拉操,一边喝问:“我把你这大胆 的歹徒,夜刺本官,该当何罪?”
铁柱被捋松得踉踉跄跄,连声救饶:“饶命,饶命,下次 再不敢了。”
老范仍不放手:“说,受谁人指使? ”
“我……我,我……”铁柱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答复。
如意噗哧一笑。老范这才发现他身旁还有个扎大辫子的小 姑娘。“且饶你不死。”坐在草捆上打起火镰。
铁柱揉着肩胛凑过来,嘻笑着:“二姐夫,咱县大队又打
了胜仗,听说要开联欢晚会,你不出个节目啊? ”
“真的?那咱可得去凑凑热闹。”
“你说书,还是唱影啊? ”
“唱影有王拴、周贵良,我自然是说评书的了。”
“啥叫评书啊? °如意大大方方地问。
老范早认得如意,吐着烟圈儿,慢条斯理地说:“评书也 叫讲评词,就是光说不唱,全靠嘴和表情打动听众,上回我说 《小英雄周铁柱盗马闯险》就是这种形式。”
铁柱的脸醐一下红到耳根,紧着央求:“你快别胡吹乱扯 T,只当修好,饶了我吧!”
“那有啥呀!实际事,来点艺术加工,不是挺好的评书材 料吗?今天我还非讲这段不可,你不愿听,就把耳朵堵上。"
铁柱攥住他手,仍紧着央求:“好二姐夫,你快高高手儿 饶了我吧,千万别讲这个,实在是没意思。”
“这活生生的斗争实事没意思?啥有意思? ”老范有意装 腔作势地反问° .
“那讲讲这泉眼的来历,再不了就讲讲薛刚大闹花灯、李 存孝打虎,啥不比这有味儿啊! ”
老范摇晃着脑袋:“不,不,那些老掉牙的东西,哪有真 人真事有味啊!”
铁柱一把夺过烟袋:“说,改不改题?不改,我叫你这烟 抽不成。”
老范一点也不急慌,拿着京剧念白腔:“这烟么,不抽也 罢,书却不可不讲啊!”
铁柱立刻唬起脸,胳膊一扬:“看我不把它扔到水里 去。”
如意一把夺过:“中啦,中啦,说说怕啥呀,我还正想 听听呢。”把烟袋往老范手里一塞说:“二姐夫,你只管说你
的,他不敢炸刺儿。”
铁柱说了声:“狗拿耗子。”扭头就走。老范乐哈哈的用 烟袋点着铁柱背影,对如意说:“倒是一物降一物,蚂蚁降豆 腐啊!要不着你,他那嘎劲上来,我还真怕他一贴老膏药。”
如意抿嘴一笑,正要拔腿去追铁柱,忽听吱吱哨子响了, 她惊喜地拉着老范:“快走,集合了。”
老范望着人影模糊的老灶台顶,往后挣着:“你先走吧, 我得有人来换才行。“
“来了,来了。”如意惊喜地叫喊。
老范一瞅,果然下来一个背枪的,正是贾福合,离老远就 喊:“老活宝,去参加联欢会吧!我替你看守。”
“得令!”老范把烟袋往腰一插,跌跌撞撞去追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