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国初建,国内政局很不稳定,一片乱哄哄。忽而袁世 凯称帝,忽而张勋复辟,忽而军阀混战。一会儿你上台,他下台; 一阵子你下台,他上台,真个像是走马灯似地团团转。
此时,欧洲爆发了列强之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这场大战使 许多大国卷了进去,从1914开始打了四年,直到1918年11月11 日,战争才结束。德国被打败了,协约国英美法等国取得了胜利。
在欧战中,西方列强无暇压迫中国,近邻的日本便乘机加紧 了对中国的进一步侵略。日本以对德宣战的名义,诱胁北洋军阀 也对德宣战,他们又借参战的名义,俟机攫取德国所侵占的山东。 他们又使用种种办法,挑拨、帮助中国的军阀打内战。
中国人民对日本的侵略野心早就看在眼里,记在心上。1918 年5月,在日本留学的中国学生得知北洋军阀政府与日本订立了 出卖中国主权的中日军事秘密协定之后,便在东京集会,反对这 一协定。日本军警闻讯后闯入会场,殴打拘捕中国学生。为了抗 议日本军警的暴行,中国全体留日学生一起回国,在国内宣传反 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5月21 0,北大、高师等大中学校学 生两千多人,举行了游行请愿活动,这是中国学生的第一次游行 请愿活动,也成了第二年发生的五四运动的前奏。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中国也成了战胜国,消息传来,民气 大振,举国上下,一片欢腾。被胜利情绪激励得欢底鼓舞的中国 人民,第一个行动是迁走了克林德碑。
这克林德碑是1900年八国联军打到北京时建起来的。克林德 是德国的驻中国公使,他是被义和团杀死的。那时,慈禧太后在 存废光绪皇帝的问题上与帝国主义发生了矛盾,她便借助于义和 团的力量对帝国主义宣战,并且鼓动捉洋人。她甚至下谕:“果能 生擒一名,男则赏银50两,女则40两,幼则30两了那天他坐 着轿子往总理衙门抗议中国对德宣战,走到东单附近,向清兵发 起挑衅,几个清兵向他开枪还击,克林德便一命呜呼。后来,义 和团被镇压,清政府向帝国主义投降之后,便在德国的压迫之下, 在克林德被打死的东单牌楼北边,建起了一个高大的克林德碑。
这克林德碑是个大石头牌坊,白色大理石身,蓝色琉璃瓦顶, 碑身镌刻着飞禽走兽的图形,煞是壮观。这克林德碑在东单巍巍 兀立,实是中国人的奇耻大辱,因而人们走过那里时,总是恶狠 狠瞪它一眼,有人还偷偷地吐上口唾沫,以表现厌恶之情。如今, 德国又成了战败国,敏感的北京人首先就想到了这个象征着丧权 辱国意味的克林德碑,也便自发地起来,把那克林德的名字砸掉, 改成了 “公理战胜”碑,并把它搬到了中央公园〈今中山公园)大 门口迎面处。人们走过那里,就不由得挺挺胸脯,油然生出一种 豪情。那时,人们真的以为是公理战胜了强权,中国人民扬眉吐 气的日子已经到来了。
为了庆祝协约国的胜利,北京政府还以参战国的资格,在北 京举行了三天大庆,在故宫太和殿前举行阅兵典礼。大总统徐世 昌等人检阅,并请各国公使来观礼,检阅之后,又在中南海总统 府举办盛大国宴。
从11月14日到16日,北京各学校皆放假三天,以庆祝胜利。 北京大学的师生在天安门前举办演讲大会。28日至30日,各学校 再次放假三天,北大师生又连续在中央公园里举行演讲会。
北大校长蔡元培在天安门前演说了两次,一次是讲•黑暗与光明的消长”,另一次讲的是“劳工神圣”。胡适也作了演讲,他 在演讲中说:“这次协约国所以能大胜,全靠美国的帮助”。他总 是念念不忘赞美他的第二故乡美利坚合众国。
只有李大钊与别人不同,他在中央公园发表演说时说:我们 这几天庆祝战胜,实在是热闹得很。可是战胜的,究竟是哪一个? 我们庆祝,究竟是庆祝什么?我老老实实讲一句话,这回战胜的 不是联合国的武力,是世界人类的新精神。不是哪一国的军阀和 资本家的政府,是全世界的庶民。”后来,他写成了有名的《庶民 的胜利》一文,同蔡元培的《劳工神圣》一文一起,发表在《新 青年》第五卷第5号上。 ”
正在中国人欢天喜地做着“公理战胜了强权”的美梦之时,第 一次世界大战胜利后的和平会议,于1919年1月18日在法国巴 黎的凡尔赛宫开始了。中国人对这次巴黎和会是抱着很大的幻想 的,因此态度也是很乐观的。人们都是这样想像着:自鸦片战争 以来,腐败的清政府接二连三地同帝国主义列强签订不平等条约, 外国(包括一些很小的国家)从清政府手中攫去了大量的土地和 财富。这些令人愤愤不平的事,这一回大概都要得到解决了。中 国将要废除一切不平等的条约,对失去的土地重新行使主权。中 国从此就要强大起来,与西方列强平起平坐,共同发展共同进步。 中国也要成为一个强国,东方这个老大文明古国的人民,就要扬 眉吐气了。
尽管在和会之前,日本曾妄图不让中国人参加这个会议,但 并没有能够阻挡得住01918年12月1日,北京政府派外交总长陆 征祥为首席代表,驻美公使顾维钧、驻英公使施肇基、驻比公使 魏宸组和已行抵美国的南方军政府外交次长王正廷为代表,出席 巴黎和会,但这个代表团的名单到1919年1月28日才正式公布。
巴黎和会实际上是美英法意日等五国分赃的会议,在第二天 的会议上,中日两国代表展开了关于山东问题的一场舌战。
巴黎和会上的这场舌战,使日本政府恼羞成怒。威胁说:山 东问题须由中日两国直接交涉,中国政府应立即训令中国代表,一 切问题,非经日本同意,不得在巴黎和会提出。
中国人看到日本的侵略行径,舆论大哗,一致痛斥日本的蛮 横无理态度。
北京大学的学生率先行动起来,2月5日晚,北大学生二千多 人在法科召开大会,推举出干事十余人,分头联络各校学生,并 致电在巴黎开会的中国专使,拒绝日本的要求。接着,北京的几 所高校学生也起来参加这一运动。从此,人们关心着巴黎和会上 的消息,并把一腔怒火抛向日本帝国主义方面,反日侵略的情绪 一浪高过一浪。
那时的北京政府是亲日派当权,交通总长曹汝霖、驻日公使 章宗祥、币制局总裁兼中华民汇业银行总理陆宗舆等人,均是有 名的卖国贼,人们对这几个人恨之人骨。李大钊等人办的《每周 评论》,常常指名道姓地攻击这几个亲日派人物,把他们的丑恶嘴 脸指给全国人民看。
4月间,中国驻日公使章宗祥回国述职,他带着新娶的日本小 老婆,从东京登上火车。这消息传得很快,中国的留日学生也不 知是谁召集来的,几十个人后脚赶前脚地跟了来,旁边的人还以 为学生们是来欢送章公使的呢,谁知学生们个个手里举着小白旗, 上面写着“卖国贼”、“祸国”等字样,像送葬似地跟着他们。
学生们一拥上前,面对面地向章宗祥提出诘问:
“章公使,你来日本后经手过多少借款?”
“你订立过多少条约?”
“你干过多少丧权辱国的事?"
章宗祥瞠目以对,不知如何回答,面红耳赤,极为狼狈。 随后,学生们就高呼:“卖国贼!无耻!无耻!”
送行的几个日本人十分惊慌,赶紧拥簇着章宗祥慌慌张张进 入车厢,学生们便把手中的小白旗扔进车厢,吓得那个姣小的日 本女人嘤嘤地哭了起来。官气十足的章宗祥意欲发作,看见有这 么多学生,早吓得缩做一团。待火车开动时,学生们才喊着口号 离去。
坐在火车里,章宗祥惊魂甫定,一路上忧心忡忡。后来,火 车转神户,乘轮船回国。到达北京时,正是学生游行示威,全国 人民怒火中烧、纷纷谴责日本和亲日派卖国贼之时。章宗祥本性 难改,一回来便又同他的上司密谋卖国之事。
尽管北京和山东等地的民众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坏消息 仍是不断地从巴黎和会上传了过来。虽然中国代表顾维钧等人在 巴黎和会上做了许多努力和斗争,但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4月 29日和30日连续召开美英法三国会议,日本代表被邀出席。会上 议定了巴黎和约关于山东问题的一些条款。
这些条款十分清楚地表明:中国虽是所谓“战胜国,但在巴 黎和会上却毫无收获,而日本所夺取到的山东权益却堂堂正正地 被明文规定了下来。对于中国,他们竟是在明取豪夺了。每一个 有良心的中国人都义愤填膺,中国政府派出的谈判代表也感到无 法容忍。 。
坏消息不胫而走,北京人民怒吼了,山东人民怒吼了,神州 大地怒吼了。
5月3日,北京市的各个阶层都动起来了,政界、军界、学界、 商界,都分别举行了各种规模各种形式的会议,讨论、抗议巴黎 和会上的无理决定。
那时候,北京的一些头面人物成立了一个国民外交协会,与 总统府的外交委员会相呼应。这是一个由政界、学界一些知名人 物组成的在野性质的政治组织,在熊希龄的住宅里召开了成立会。
这熊希龄是光绪年间的进士,曾力倡新政和新学,辛亥革命
后曾任袁世凯政府的财政总长,1917年任段祺瑞政府的行政院 长,后辞官从事社会慈善事业,创办香山慈幼院。国民外交协会 推举熊希龄、汪大燮、梁启超、林长民、范源濂、蔡元培、王宠 惠、严修、张睿、庄蕴宽十人为理事,办公地点在西单石虎胡同 私立松坡图书馆西文部。5月3日下午,国民外交协会召开了全体 职员会,作出决议并发出通知:“本会因山东问题,消息万分险恶, 特定于本月7日,即国耻纪念日,午后二时在中央公园开国民大 会,讨论对付办法,请届时到会,入场券由本会届时在门口分赠。" 就在国民外交协会开会的同一个时间,各校的学生代表也在 北大三院堂开了另一个大会。因为这几天的情况太紧急了,他们 已经等不及5月7日了,便决定就在明天——5月4日,举行游行 威O
其实,在北大,5月2日就有了许多活动。蔡元培校长在饭厅 召集学生班长和代表一百多人开会,他讲述了在巴黎和会上,帝 国主义互相勾结,牺牲中国的主权的情况。他指出:这是国家存 亡的关键时刻,他号召大家奋起救国。蔡校长的话坚定有力,掷 地作金石声,迅即将同学们的热情鼓动起来。
这一天的晚饭之后,北大《国民杂志》社举行社务会议,参 加者有十几位社员。按议程,本应讨论《国民杂志》的有关出版 事宜,可是,大家聚在一起之后,却不约而同地谈起了巴黎和会 问题。张国春说:“我提议,由国民杂志社发起,约集北京各校的 同学举行一次示威游行。这次示威游行的意义是向日本使馆表示 中国人民的抗议,唤起民众,一致奋起,迫使在外交上准备屈服 的政府拒绝在和约上签字,作为收回山东权益和取消二十一条的 张本;并打击亲日卖国首领曹汝霖等人,以伸张民族正义二
张国春的这个提议得到了全体社员的赞同,经过研究做出决 定:由“国民杂志社”通告北大全体同学,于次日晚上7时在北 大第三院大礼堂举行学生大会,并邀请高师、工专、农专、法专
等学校派代表或热心分子参加,讨论目前救国应采的步骤。推定 易克嶷同学任大会主席,“国民杂志社,,的同仁在大会上发表演说。 他们当场起草了一个措辞慷慨激昂的布告,第二天清晨贴在北大 的各个布告牌上。
“新潮社”的同人们这几日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傅斯年、罗家 伦几个人,原本同“国民杂志社”的人们来往不多,他们标榜的 是“文学革命",“国民杂志社”标榜的是社会革命,打的是两面 旗子,各自走着各自的路。而现在,“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爱 国情感把他们纠结在一起,他们也便常在一起组织活动了。
5月3日晚上在北大三院礼堂开的这个大会,人到的特别多, 大礼堂里挤得满满的,北大的一千多名同学差不多都来了,外校 来的代表也有几十个人,高师、工专、法政、汇文、俄专都来了 人。大会主席易克嶷宣布开会,他慷慨陈辞,说明大会的宗旨,张 国煮其后登台演讲,接着就是被称为“大炮”的许德布上台演说。 许德布是个热血青年,曾参加过辛亥革命和讨袁运动,他很善于 演讲,讲得声泪俱下,震人心弦。他这一讲,把人们的情绪煽动 得更为高涨,一腔热血沸腾了起来。北大法律系学生谢绍敏发言 时,说到痛心处,当场咬破了中指,在一块白手巾上用血写了 “还我青岛”四个大字。18岁的刘仁静带了一把小刀,要在会上自 杀,以死来抗议强权,大家忙把他拉开了。这个刘仁静后来成了 共产党的早期重要人物。
在会上,有人提议说:“留日的学生可以那样对付章宗祥,我 们为什么不可以对他们三个(指曹、章、陆)也来一下?把白旗 送到他们家里去?”大家便附议着:“好,好,就这么干!”
人们反对的目标很集中,都知道这三个人是亲日派卖国贼的 头面人物。那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就是交通总长曹汝霖经手 签定的;驻日公使章宗祥,是出卖胶济铁路经营权、济顺和高徐 两条铁路修筑权给日本人的经手人;那币制局总裁陆宗舆,是向日本人进行各种卖国性借款的经手人。因此,要求严惩曹、章、陆 的呼声就不绝于耳。
这次大会通过了如下的决议:(一)定于次日5月4日,协同 其他兄弟学校学生齐集天安门前,举行爱国大示威;(二)通电巴 黎专使不准签字;(三)通电各省于5月7日举行爱国示威游行; (四)联合全国各界一致奋起力争。
大会推举大炮许德布起草宣告,他是文科的高材生,又是 《国民杂志》主编,当然写得一手漂亮文章。
这天夜里,许德所躲在自己的宿舍里,奋笔疾书,他起草的 宣言是用文言文写的,写至半夜,那宣言便写出来了:
鸣呼国民!我最亲最爱最敬佩最有血性之同胞!我 等含冤受辱,忍痛被垢于日本人之密约危条,以及朝夕 祈祷之山东问题。青岛归还问题,今是已由五国共管,降 而为中日直接交涉之提议矣。恶耗传来,天蹭无色。夫 和议正开,我等之所希翼所庆祝者,岂不曰世界中有正 义、有人道、有公理,归还青岛,取消中日密约,军事 协定以及其他不平等之条约,公理也,即正义也。背公 理而逞强权,将我之土地由五国共管,侪我于战败国如 德奥之列,非公理,非正义也.夫日本,虎狼也,既能 以一纸空文,窃掠我二十一条之美利,则我与之交涉,简 言之,是断送耳,是亡青岛耳,是亡山东耳。夫山东北 扼燕鲁,南拱鄂宁,当京汉、津浦两路之冲,实南北之 咽喉关键。山东亡,是中国亡矣!我国同胞处其大地,有 此山河,岂能目睹此强暴之欺凌我,压迫我,奴隶我,牛 马我,而不作万死一生之呼救乎?法之于亚鲁撤、劳连 两州也,曰:“不得之,毋宁死。”意之于亚得利亚海峡 之小地也,曰:“不得之,毋宁死。'’朝鲜之谋独立也,曰:
“不得之,毋宁死。'‘夫至于国家存亡、土地割裂、问题 吃贤之时,而其民犹不能下一大决心,作最后之愤救者, 则是二十世纪之贱种,无可语于人类者矣。我同胞有不 忍于奴隶牛马之痛苦,极欲奔救之者乎?则开国民大会, 露天演说,通电坚持,为今日之要着。至有甘心卖国,肆 意通奸者,则最后之对付,手枪炸弹是赖矣。危机一发, 幸共图之。
在另一间宿舍里,“新潮社"的罗家伦也在起草一份宣言。 “新潮社"是主张并宣扬“文学革命”的,他起草的宣言当然是用 白话文去写了。罗家伦起草的宣言名为《北京学界全体宣言》:
北京学界全体宣言
现在日本在万国和会要求并呑青岛,管理山东一切 权利,就要成功了!他们的外交大胜利了!我们的外交 大失败了!山东大势一去,就是破坏中国的领土!中国 的领土破坏,中国就亡了!所以我们学界今天排队到公 使馆去要求各国出来维持公理,务望全国工商各界,一 律起来设法开国民大会,外争主权,内除国贼,中国存 亡,就在此一举了!今与全国同胞立两条信条道:
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断送! 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不可以低头!
国亡了!同胞们起来呀! .
这是一个周末的夜晚,本是休息和玩耍的日子,然而这一夜, 在北京大学西斋,同学们大都彻夜未眠,他们忙着写标语、做旗 子。夜已深了,外边的商店早就关了门,无处去买白布,同学们 便把自己的床单、褥单撕开,扯成一块块的白布,来做旗子。又
弄来一些旗竿来插旗子,长竹竿做大旗子,短竹竿做小旗子。一 夜之间,做了许许多多大小白旗,到第二天游行时,北大学生手 中便都有一面旗子了。
5月4日的游行活动,是由北大的“国民杂志社”和“新潮 社”共同策划、组织的。这两个不同观点的社团组织,平日里少 有联络,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现在,他们倒是真的联合起来了。 许德琦、张国煮与傅斯年、罗家伦等人频繁地接触,研究具体行 动方案,推举傅斯年为大会总指挥,许德所为总领队,领着呼口 号。由于考虑到有些学校还不知道第二天的游行计划,便又议决: 5月4日上午10时,在法政专门学校再召开一次临时会议,下午 2时在天安门前集结,召开大会并组织游行。
一切工作准备就绪之后,东方已经发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