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爱国行动学生火烧赵家楼 引咎辞职校长悄离汉花园
        这天夜里,北大哲学门二年级学生杨慧修几乎是一夜未曾合 眼,他在西斋宿舍里和同学们一起写标语、做旗子。他把自己仅 有的一个旧床单剪裁开,做了几面小旗子。想起明天的游行活动, 他感到很兴奋,他听过从日本归来的中国留学生的演讲,他想像 着留日学生同卖国贼章宗祥面对面的斗争,想到他们把小白旗扔 了一车厢,把章宗祥的日本小老婆吓哭了的那些情景,这使他很 是开心。他的思绪像一匹野马在奔腾、跳跃。直到天将明时,他 才和衣倒在床上,迷糊了一小觉。似乎尚未沉入梦乡,他又机灵 地猛然醒来。
        杨慧修为辽宁省辽阳县人,是一个穷苦农民的儿子,他生于 1899年,靠着别人的周济读完了小学和中学。1917年暑假,杨慧 修考,上了北大哲学门。那一年,他是18岁,这对当时的学生来说, 算是年龄比较小的了。同一年,由北大预科考入哲学门、与杨慧 修成为同班同学的朱自清是19岁。而念完了预科又进入哲学门, 也恰与杨慧修同班的顾颉刚,是1893年岀生,比他们要大了五六 岁。后来,这几个人都成了著名的学者、作家。杨慧修后来改名 杨晦,与陈翔鹤、陈炜谟、冯至等组成了 “沉钟社”,此是后话。
        5月4日那天是星期日,杨慧修早早吃过了午饭,拿了一面旗 子,和同学们一起到红楼后面的空场上集合,朱自清也去了,他 们一边说着话一边走着,碰见了许多熟人。身材魁悟的傅斯年正在那儿指手划脚地说着什么,英文系的罗家伦,国文系的许德布、 邓康、张国素,还有黄日葵、段锡朋、江绍原、孙伏园、周炳琳、 周长宪……他们都在那里。宣言已经印出来了,发给了每一个人。 罗家伦还拿了印好的英文备忘录,准备送到各国驻华使馆里去。
        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大家排好了队准备出发。这时,蔡元 培走过来了,他站在队伍的前面,像是对傅斯年、许德布、段锡 朋等几个领头人讲,又像是对大家说:“同学们,我看大家就不必 去了,同学们有什么要求,什么意见,我负责同政府去交涉
        还没有等蔡校长说完,大家便纷纷说着:“蔡先生,您不必挡 了,国家已到了危亡时刻,我们有责任去爱国……"
        蔡元培没有再说什么,让开了身子,目送着同学们列队走过。 同学们心里都明白:蔡校长是位热烈的爱国者,他绝不会阻挡同 学们的爱国行动。作为一校之长,他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他 的心是与同学们相通的。
        北大学生队伍的前面,是一副像挽联似的白布联,上面写着: 卖国求荣,早知曹瞒遗种碑无字 倾心媚外,不期章惇余孽死有头
        队伍走出红楼,沿着北池子大街,向天安门行进。
        在路上,队伍遇见了北京政府教育部次长和几个警察,他们 企图阻止人们去参加游行。学生代表邓中夏、黄日葵等人同他们 进行交涉、辩论、争吵,最后才闯过了阻挡者,向着天安门行进。
        北大的队伍到达天安门时,其他一些学校的学生队伍已经等 在那里了,他们向北大的学生鼓掌欢呼,欢迎这次游行的始作俑 者,他们的老大哥。
        人们聚集在天安门前。学生们大多穿着长衫,有的穿着黑色 制服。5月初的天气,骄阳似火,天已是很热了,人们在烈白下爆 晒着,都是大汗涔涔,湿透了衣服。队伍的前面,放着一张方桌,开群众大会时,人们就登上方桌来演说,喊口号。附近的居民都 跑来观看,有些人也便插到队伍里来,跟着开会。每个人手中都 拿着小旗,旗子上写着“取消二十一条!” “还我青岛!" “誓死力 争“保我主权!” “勿作5分钟爱国心!” “诛卖国贼曹汝霖、章 宗祥、陆宗舆”等。
        群众大会通过了宣言,议决举行示威游行。队伍刚要开拔时, 那个教育部次长又来了,人们把宣言递到他手里,他态度十分蛮 横地说:“你们事先没有通知公使馆,恐不能在使馆区内通行。兄 弟承教育部命令来此,请诸君从速解散,有事可推出代表,我们 进行商谈!”
        人们七嘴八舌地喊着:“今天是星期日,你们教育部管不了 ! ” 说着,大家一拥而上,那次长见势头不妙,便灰溜溜地走了。
        外国使馆区在东交民巷,那里离天安门不远。队伍奋勇前行, 见东交民巷街口上,有外国巡捕手执木棒来回走着,虎视耽耽地 盯着人们,做着不让人们往前走的手势。队伍无法前进,便停在 那里。
        经过与警察反复交涉,只允许罗家伦和江绍原两个人拿了英 文说帖走进使馆界。他们先去美国公使馆,但美国公使芮恩施到 西山玩去了,只有一位参赞出来会见。罗家伦他们用英语同参赞 交谈,并把说帖交给了他,向他说明了来由。那美国参赞就默默 地看那英文说帖:
        大美国公使阁下:吾人闻和平会议传来消息,关于 吾中国与日本国际间之处置,有甚悖和平正义者,以最 真挚最诚恳之意,陈辞于阁下:1915年5月7日二十一 条中日协约,乃日本乘大战之际,以武力胁迫我政府强 制而成,吾中国国民誓不承认之。青岛山东一切德国利 益,乃德国以暴力夺去,而吾人之所日思取还者。具以对德宣战故,断不承认日本或其他任何国家继承之。如 不直接交还中国,则东亚和平与世界永久和平,均不能 得确切之保证。贵国如保持民族之独立,与人类之公权, 及世界和平之局而战,1917年1月10日协约国美国公 使牒,吾人对之表无上之钦爱与同情,吾国与贵国同胞 同抱同一主义而战,不得不望貴国之援助。吾人念责国 同胞与我中国素敦睦谊,为此直率陈词,请求贵公使转 达此意于本国政府,于和平会议予吾中国以同情之援。
        参赞看了说帖,用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表示了对中国人民的 同情。罗家伦见这位参赞彬彬有礼,且很开明,便向他提出了游 行队伍要通过使馆区的要求。
        参赞把两个手臂一张说:“我想这是可以的,可这要得到使馆 界警察组织的同意,罗家伦说:“那么,就请参赞先生代我们通融一下。" 参赞满口答应着:“好的,好的,这我可以去说。” 罗家伦说、江绍原说:“那我们先到其他国家的使馆区,这件 事就拜托你了。'‘
        罗家伦和江绍原高高兴兴地离开了美国公使馆,又去了其他 几个国家的公使馆,但都没有见到使馆的主要人物,那些公使、参 赞之类的外国官员,不是说休假,就是不在使馆内,他们只好把 说帖留在门房里,回过头又来到美国公使馆,询问交涉的结果。那 位参赞仍是彬彬有礼地说:“我同他们联系过了,他们说,使馆界 的警察是可以放你们过去的,但是刚才,贵国的警察总监有电话 来,说是不可以这样办,因而这里也便不可以这样办
        罗家伦和江绍原一听,心就凉了。那参赞却抱歉似地说:“真 是爱莫能助,遗憾,遗憾。”
        罗家伦、江绍原没有交涉出什么结果,只好悻悻而回。他们 报告了交涉的结果,大家都十分愤怒,也有些泄气,人们大声嚷 嚷着:“我们自己的国土,为什么不允许我们通过?”
        有人大声吼着:“不让过也得过,咱们往前挤,往前冲,看谁 能挡得住!”
        总指挥傅斯年却着了急,连忙制止着:“同学们冷静点,万不 可意气用事,免得发生意外。“
        有人嘀咕着:“难道就不往前走了?难道就这样回学校吗?"
        警察和宪兵们来了,他们在一旁来回走动着,但不敢动手,只 是观望着,实际上是在监视。
        学生们在这里停留了很久,后来就听说可以通过了。可是,队 伍一进东交民巷就往北拐,从利通饭店的后面,悄悄地穿行过去, 不许喊口号,也不准大声喧哗,但走到了东长安街,队伍又停了 下来。
        停了一会儿,又走动了,听说是去赵家楼,大家的情绪又振 奋起来了。赵家楼胡同5号是曹汝霖的公馆,看来是要到那里去。 队伍向前疾行着,从东交民巷西口转北走户部街,经富贵街、东 户部街、东三座门大街,跨御河桥,沿着东长安街,经东单牌楼, 往北走米市大街,进入石大人胡同,穿过南小街,进大羊宜宾胡 同,出东口,沿宝珠子胡同北行,到赵家楼胡同西口,往东去便 是赵家楼胡同5号曹宅了。
        曹汝霖的公馆在路北,是一座很大的满州王府式的平房宅院, 临街的窗口都罩着铁丝网。游行队伍到了那里,见大门紧紧地关 闭着,门口站着一溜荷枪实弹的警察。
        学生们一路走着,不断高喊口号,散发传单,沿途的行人都 驻足观看,有些行人也跟着呼口号,一些外国人也脱帽喝采,连 一些巡警也是眼泪汪汪,目送着学生队伍过去。
        这一天的中午,大总统徐世昌正在总统府举行宴会,为刚刚 回国的章宗祥洗尘。参加宴会的有曹汝霖、陈宗舆和总理钱能训等官员。席间,传来了学生们示威游行的消息,看那势头是要求 惩办卖国贼。徐世昌遂对曹汝霖等人说:“你们可暂留公府,不要 出府回家。”又对总理钱能训说:“你打电话给吴总监,让他妥速 解散学生队伍,不许游行。”
        可是,曹汝霖却满不在乎,心想:"我们有这么多军警,赤手 空拳的学生能奈我何?"
        宴会之后,曹汝霖不听劝阻,偕章宗祥回到赵家楼公馆,此 时已是下午3时,游行的学生队伍尚未来到这里。警察总监督吴 炳湘已经加派了 200名警察,到曹宅来进行保卫。过了一会儿,陆 军部航空司长丁士源和日本新闻记者中江丑吉也来到曹宅。
        4时多,游行队伍来到赵家楼胡同,那口号声和吵闹声传到曹 宅,在曹家的人都有些惊慌,但一想到有吴总监派来镇宅的200名 警察,也便放下了心。
        学生们在门口喊口号,用力敲打着大铁门,嚷着要曹汝霖出 来。警察们走过来制止,学生们便向他们宣传着爱国思想,有人 声泪俱下地说:“警察弟兄们,我们的国土让日本抢去了,我们的 国家快要亡了,我们还不该起来反抗吗?"
        警察们听了,心里也觉得难受,便没有深加制止,但大门还 是不开,学生们气极了,有人便用竹竿把临街一排房屋前坡的瓦 揭了下来,把揭下来的瓦片扔进院子里。也有的人觉得无计可施, 便把手中的旗子抛进院子里,准备散队回校了。
        然而正在这里,忽然有人爬上了围墙头,把一扇铁窗砸毁。这 个人便是北大预科学生蔡镇瀛。接着,高师的匡互生也爬上墙去, 有几个人也便效法他们,跟着往墙上爬。
        杨慧修也不甘落后,他年纪轻,身子灵便,手扒着墙头,几 步便蹬到了墙上。此时,铁窗已被砸坏,有五个人便从窗户间钻 了进去。很快,那扇紧闭的大铁门便被他们拉开了,游行的队伍 便一哄而进。曹宅里的卫兵,被学生们的口号声和大无畏气势所 震骇,也受到了学生们勇敢行动的感召,已经没有动武的勇气和 力量了,他们取下了上好的刺刀,退出装进枪膛的子弹,退到一 旁,惊慌地看着学生们的行动。
        学生们冲进曹宅以后,找不到人,便砸东西,有人抄起一把 椅子,抡起来乱砸。有的人见到床上铺着的锦缎被褥,便乱扯乱 撕,以泄心中的愤恨。
        学生们是来找曹汝霖算帐的,可巧,曹汝霖和章宗祥都在家 里,但学生们为什么找不见他们呢?原来,听见大门打开,学生 们冲了进来,曹汝霖等人便赶忙藏匿起来。究竟藏在什么地方,没 有被学生们发现呢?这也许是个不解之谜。但披露这个谜底的不 是别人,竟是曹汝霖自己。他在晚年写了一本回忆录《曹汝霖一 生之回忆》,书中如实地讲了 1919年5月4日那一天的情况。他 写道:
        我于仓猝间,避入一小屋(箱子间),仲和(即章宗 祥)由仆引到地下锅炉房(此房小而黑)。这箱子间,一 面连我的卧室,一面通两女卧室,都有门可通。我在里 面,听了砰然一大声,知道大门已撞倒了,学生蜂涌而 入,只听得找曹某打他,他到哪里去了。后又听得砰砰 蹦蹦玻璃碎声,知道门窗玻璃都打碎了。继又听得磁器 掷地声,知道客厅书房陈设的花瓶等物件都摔地而破了。
        后又打到两女卧室,两女不在室中,即将铁柱的杆
        柱零件,拆作武器,走出了女儿卧房,转到我妇卧房。我 妇正锁了房门,独坐房中,学生即将铁杆撞开房门,问 我在哪里。妇答:他到总统府去吃饭,不知回来没有?  我在小室,听得逼真 我想即将破门到小屋来,岂知 他们一齐乱嚷,都从窗口跳出去了,这真是奇迹。
学生们在找曹汝霖时)碰见了曹汝霖的父亲和曹汝霖的小妾 苏佩秋,学生们并没有难为他们,就让警察把他们领出去了。
        又是活该章宗祥倒霉,他被学生们撞见了。那么,章宗祥躲 到哪里去了呢?
        章宗祥本来藏进锅炉房里,但他听得外边闹得太厉害,怕是 这里不安全,便夺门而出。这时候,那日本记者中江丑吉也来了, 他们由几个警察和佣人围护着,乘乱向外跑去。出门后,便逃进 一个小杂货店。一些学生看见一群人拥簇着两个穿西装的中年男 子,便追了过来,把他们从小杂货店揪出,用手中的小旗杆,朝 着他们的身上、脸上一阵乱打。那中江丑吉只是护着章宗祥,刹 那间,两个人都被打得头破血流。章宗祥便乘势倒在地上,不动 了。这时,有人走过来说:“这不是曹汝霖。”学生们听说打错了, 便一哄而散。其实,学生只知道这不是头号卖国贼曹汝霖,却不 知这就是他们同样痛恨的卖国贼章宗祥。这时,一队警察赶到,拿 着指挥刀把人们驱散。学生们散去,章宗祥便被人救起,速送往 医院抢救。
        学生们在院里找不到曹汝霖,震怒之下,有人便说:“烧了这 卖国贼的老窝!”
        高师的学生匡互生掀开长衫衣兜,将预先带来的火柴盒掏了 出来。有人在院子里找了个洋铁扁壶,倒上了煤油,然后走进北 房,把铺着的地毯揭起,折叠在一张方桌上边,泼上了煤油。
        北大的段锡朋走过来了,他也是这次游行的一位组织者,他 看见匡互生要点火,忙制止说:“不能放火!我可负不了这责任!”
        匡互生回答说:“谁要你负责任?你也确实负不了这责任! ”说 着,他划着了火柴,把被煤油浸透了的地毯点燃。霎时,一股浓 烟冒起,火舌窜起老高,人们赶紧跑岀屋子。
        大火一起,学生们便纷纷撤离了曹公馆。外边的学生见曹宅 燃起大火,也便纷纷离去。最后只剩下几十个学生,其中有的是头头脑脑的人物,也有的是为了看稀罕的。
        那些游行的指挥者和出力气很多的人,这时已经精疲力尽,看 看天色将晚,便离开那里,四散着回校了。
        杨慧修出了不少的力气,经历了这一场惊险的考验,也便心 满意足地跟着一些同学往回走了。
        谁知时间不长,警察总监吴炳湘、步军统领李长太便率领着 大批军警,迅疾地赶了来。他们指挥着军警,救火的救火,捕人 的捕人。没有走开的学生,全被抓捕了,有的正在往学校里走,半 路被抓捕了去。
        北大被捕的学生,有许德暗、易克嶷、江绍原、杨振声、何 作霖等20人,高师被捕的有8人,工业专科学校2人,中国大学 和汇文大学各1人,共计32人。
        学生们被捕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各学校,也传遍了北京城。
        曹宅的火很快就被扑灭,警察总监吴炳湘派车把曹汝霖一家 人送到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暂时在那里居住。身受重伤的章宗 祥被送往日华同仁医院治疗。
        这天晚上,国务总理钱能训在公馆里召开了阁员紧急会议,专 门讨论研究对付学生运动的办法。有人提出,要把这次参加游行 的学校一律解散;也有人主张,把各校校长一律免职;还有人主 张对学生实行大逮捕。警察总监和步兵统领也在谋划着要实行进 一步的武装镇压。
        就在同一个时间里,北京的各大学也在纷纷召开会议,讨论 营救被捕学生的问题。
        北大学生当晚在三院礼堂召开学生大会,蔡元培校长也来参 加大会。
        那天下午发生的事,蔡校长全然知晓。这一天,他还接到教 育部第138号训令。训令写道:
令北京大学,查学生在校修业期间,一切行为言论, 自当束身法则之中,不得轶出规范以外。乃本日午后一 时,因外交问题,本京各校学生聚众一二千人开会游行, 竟至酿成事端,殊堪惊骇。本部为维持秩序,严整学风 起见,用特切实通令,各校对于学生当严尽管理之责,其 人不遵约束者,应予以开除,不得姑宽,以敦士习,而 重校规。仰即遵照。此令。中华民国八年五月四日。
        看完教育部的训令,蔡元培不禁愤愤然:在中国,这真是爱 国无理了,但他又觉得这教育部的训令也似只是表面的官样文章。 他深知,教育部本是个有职无权的单位,他们大概也是不得不做 出个样子给别人看吧!这样想着,他便踱入三院礼堂,来参加学 生大会了。
        来开会的学生们情绪激昂,摩拳擦掌,他们看见蔡校长从容 安详地走了进来,忙站起身来鼓掌欢迎,蔡元培便在同学的欢迎 下走上了讲台,开始讲话。
        蔡元培开头说:“同学们,我深信诸君今日之举,纯出于爱国 之热诚……”
        一句话刚说完,就引来了暴风雨般的掌声。听了蔡元培的这 句话,有些人流下了热泪,那杨慧修便是热泪盈眶的一个,他想: 蔡先生真是我们的知音。
        蔡元培又接着讲了下去:
        “我也是国民的一分子,我岂有不满意于诸君之理!不过,在 校言校,为国立大学校长者,今日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有这样多 的同学身陷囹圄,我感到很痛心,我当引咎辞职。不过,我当不 遗余力,保证负责营救被捕的同学,直到他们安然返校为止。现 在的事,不是你们学生的问题,是学校的问题;不只是学校的问 题,是国家的问题。因此,希望同学们不要再继续开会,切望照常上课,免得节外生枝,增加营救的困难。”
        讲完了话,蔡元培便离开了会场。
        学生们对蔡校长的讲话报以热烈的掌声,他们相信校长会想 方设法去营救被捕的同学的。不过,人们却并不去考虑蔡校长所 说要照常上课的事,在会上仍做出决议:实行全市学校总罢课,以 抗议政府逮捕学生。会上还成立了北大学生干事会,国民杂志社、 新潮社、平民教育讲演团、少年中国学会的成员们,许多人都被 选为干事会的成员。
        开会时,大家准备推选傅斯年为临时主席,但有个姓陶的浙 江籍学生,与傅斯年发生口角,两个人互不相让,那姓陶的同学 便打了傅斯年一拳。傅斯年是个很重感情的人,这一拳打得他万 念俱灰,他气极败坏地说:“算了,算了,我不干了,你们谁爱干 谁干!"说着,愤然离开了会场。从此他就真的不再过问运动的事, 躲在一旁读他的书去了。这个五四运动中的游行总指挥,此后就 再也不同这场运动发生任何关系了。
        傅斯年愤然离开会场,同运动决裂以后,大家便选举段锡朋 作北大学生干事会总务股主任,这实际上就是北大学生会主席,也 是后来的北京市学生联合会主席和全国学联的主席。段锡朋是北 大商科学生,江西永新人。他平日常穿着一件蓝竹布长衫,扇着 一把大折扇,开口就是“我们卢陵欧阳公如何如何”,显得有几分 迂腐气,但这个人却很有些办事能力,以后便成了全国有名的学 生运动领袖,任北京市中等以上学校学生联合会会长、全国学生 联合会会长。1920年赴美留学,回国后曾任中山大学等校教授,后 又成为国民党政客。
        5月5日下午,北京市各大专学校学生代表开会,决定自即日 起一律罢课。下午,又在北大法科开会,北京14所专门以上学校 的校长都出席,组成以蔡元培为首的校长团,去营救被捕的学生。 5月6日,北京市中等以上学校学生联合会宣告成立,段锡朋当选 为主席。
        5月5日下午在北大召开的14所大专学校校长会议,选出8 名代表,去谒见总统、总理、教育总长和警察总监,保释被捕的 学生。这8名代表是北大校长蔡元培、高师校长陈宝泉、农专校 长金邦正、工专校长洪熙、医专校长汤尔和、中国大学校长姚憾 和法专刘校长等。蔡元培是当然的领头人。会上,校长们情绪激 昂,大家一致表示:“若不释放这些学生,誓不终止。若政府不能 容纳众议,虽致北京教职员全体罢职亦所不惜。'’
        会后,蔡元培立即带领着几位校长去奔走。当日下午5时,到 总统府和国务院,总统和总理皆不接见他们,没有办法,又去教 育部。可是,教育部官员却说:“总长已然辞职,未来上班。"校 长们又吃了闭门羹,只好去找警察总监吴炳湘。吴炳湘会见了校 长们。
        蔡元培向吴炳湘说明了来意,又说:“此次事件,皆由北大而 起,我是校长,愿以一人抵罪,请警厅将学生全部释放。”
        吴炳湘假惺惺地说:“各位校长亲自来保释闹事的学生,吴某 本当从命,但此次捕人皆是按国务院令行事,因此,若释放学生, 须有国务院令方可。"这一句话,便把校长们的口给堵上了,校长 们只好悻悻而归。
        跑了一天,迄无消息,蔡元培郁闷在心。晚上,有友人来到 蔡元培家中,告诉了一些不利于他的消息:昨天夜里,国务总理 召开阁员紧急会议时,一些阁员对北大和蔡元培颇说了一些攻击 之语,有人诬蔑这次学潮是“学阀操纵,学匪干政勺有人说,应 该“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应该焚烧北大的校舍,剌杀 北大学生。还有人私下里说,要以300万大洋收买剌客,将蔡元 培暗杀。总之,许多人都迁怒于蔡元培,认为这些过激行动不仅 是蔡元培在北大提倡自由民主的结果,而且是蔡元培等人所操纵。
        教育总长傅增湘毕竟对蔡元培比较了解,他说:“蔡元培虽提 倡学术自由,以民主精神治校,但他治理北大还是很有成绩的,蔡 校长的地位不能动摇,'
        国务总理钱能训遂即怒气冲冲地质问:“你说蔡鹤卿的校长地 位不能动摇,假若他死了,北大就办不了了吗?"
        这时,便有人说:“以马其昶参政取代蔡元培执掌北大,会更 好的。马其昶以光绪举人之身份,曾任学部主事、京师大学堂教 习,为桐城派代表人物,当北大校长,其力绰绰有余矣!”
        钱能训听了这话,点头称是:“让马通伯主持北大校政,这可 以考虑。'‘
        来自各处的风言风语,对蔡元培的处境很不利,因而友人们 都劝他离京,暂避风头。蔡元培却说:“营救被捕学生,这是我做 校长的职责,个人安危算得了什么?”
        鉴于外面有那些谣传,许多人劝他,为了安全,出入时应改 乘汽车,可蔡元培却不听,还是每日照常乘坐马车到校视事。
        这时,全国各地都发来电报,要求政府释放被捕的学生,许 多社会名流也呈文具保,甚至连安福国会的议员们,也有人因逮 捕学生而要弹劾政府的。有的议员怕由此而引起学生更为激烈的 行动而向政府提出质问书:“若必将逮捕少数学生,按寻常违法治 罪,则恐引起绝大风潮而后患将不堪设想建
        5月7日的国耻纪念日快到了,北京的学生联络社会各界,准 备召开国民大会。北京政府害怕此举会激起更为严重的事件,不 得不作出让步。蔡元培等人更紧锣密鼓地奔走,要求释放学生。在 这样的情势下,在5月6日的晚上,警察总监吴炳湘遂向蔡元培 等人提出了释放被捕学生的两个条件:(一)明日不许学生赴国民 大会;(二)学生明日起一律上课。蔡元培便以身家担保,同意了 这两个条件。
        5月6日晚上,已经10点多钟了,蔡元培带领几位大专学校 校长来到北大校长室,把几个学生领袖找了来,同他们商量复课之事O
        学生代表说、昨天才决议罢课,明天就复课,这是办不到的, 我们负不了这个责任。”
        罗家伦说:“现在如果还让同学们关在里面,也不成事。况且, 我们这一次有放火和打人致伤的事情,也不能让被捕的同学去抵 帐。”
        有的人怀疑说:“要是我们明天复了课,他们还不放人,怎么 办?”
        校长们说:“那不会的,我们可以用人格和生命担保,而且吴 炳湘曾向我们发誓说:'如果复课而不放学生,我吴炳湘便是你们 终身的儿子气"
        罗家伦说:“既是如此,那我们明天就复课吧!”
        另几个同学说:“这是大家决议的事,如果这样做,我们是不 是越权了?”
        罗家伦说:“为了减少被捕同学的危险,我们也只能这样做了。 我们去做工作吧!”
        这时已是夜里12点钟了,学生们早已入睡,学校里悄无声息。 这几个学生代表便分头去通知,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地敲门通知,并 且向同学们解释,说服了一些不同意的同学。这样,到第二天的 上午,北京各大专学校都先后上课了。
        5月7日的早晨,北大各院的同学和教职员,都聚集到文科操 场,等候着被捕同学们归来。蔡元培早早来到这里,让人们摆列 了一长列椅子,这是准备给获释的同学们坐的。
        上午10点多钟,学校派去的汽车把获释的同学们接了回来, 师生们列队欢迎他们的归来。一见面,大家都泣不成声,仿佛见 到了久别的亲人。蔡元培忙劝慰道:“被捕的同学们安然归来,这 是我们的胜利,大家应该高兴,同学们不要哭。”说着,他自己也 簌簌泪下,哽咽不能言。
这一天的上午,中央公园的大门被封锁了,天安门左右的交 通也断绝了,酝酿了几日的国民大会没有开成。
        、学校已经复课了,但北京城里谣言四起,蔡元培听到的那些 谣传,如烧北大校舍,杀北大学生,刺蔡校长等谣言,已经传到 了社会上,甚至还有人说徐树铮已经调来大军,在景山上架起了 大炮,准备轰击北京大学。还有一个据说完全是事实的传说:北 大将更换校长,由马其昶代替蔡元培。
        蔡元培似乎是早有成竹在胸,5月8日,他就向大总统和教育 总长递上了辞呈:
        为呈请辞呈事:窃元培自任国立北京大学校长以来, 奉职无状,久思引退。适近日本校全体学生又以爱国热 诚,激而为骚扰之举动,约束无方,本当即行辞职;徒 以少数学生被拘警署,其他学生不忍以全体之咎归诸少 数,终日皇皇,不能上课,本校秩序极难维持,不欲轻 卸责任,重滋罪戾,今被拘各生业已保释,全体学生皆 照常上课。兹事业已告一段落。元培若再尸位本校,不 特内疚无穷,亦大有累于大总统暨教育总长知人之明。敬 竭诚呈请辞职,并已即日离校。一切校务,暫请温宗禹 学长代行。敢请总长呈请大总统简任能者,刻期接任,实 为公便。谨呈大总统、教育总长。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 中华民国八年五月八日。
        5月9日,蔡元培又发表了辞职启事。
        蔡元培启事
        我倦矣! “杀君马者道旁儿“民亦劳止,沱可小 体我欲小休矣。北京大学校长之职,已正式辞去,其他向有关系之学校,各集会,自五月九日起,一切脱离 关系。特此声明,惟知我者谅之。
        这则启事刊登在《北京大学日刊》1919年5月10 00 当北京大学师生们看到这则启事时,蔡元培已悄然离开红楼, 离开了汉花园。
        5月9日清晨五点半钟,蔡元培由段子均陪同,登上火车,去 了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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