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杨荫榆入主女师大 许广平初访鲁迅师
        1923年7月,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校长许寿裳给他的好友 鲁迅下了一个聘书,请他来校任教。
        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聘书
        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敬请
        周树人先生于十二年九月起至十三年六月止担任本校国 文系小说史科兼任教员,每周一小时月薪十三元五角,按 本校兼任教员例致送。此订
        校长许寿裳
        中华民国十二年七月
        鲁迅那时的名气相当大,学生们是以极大的热情欢迎他来讲 课的。他讲的是“中国小说史”和“文艺理论气他讲课时,根本 用不着点名,连有病请了假的同学也来听,课堂里总是人满 为患。 .
        鲁迅对女高师是有感情糸,十余年前,他刚来北京政府教育 部任职不久,这里就曾发生过学生反对反动校长吴鼎昌的活动。那 时,鲁迅就支持过学生们的正义行动。1920年,许羡苏从绍兴来 到北京,由师大生物系转入女高师数学系,就是由鲁迅做保人,他 曾几次到学校里来做联络工作。现在,他来这里讲课,便觉得这 -198 .
是个熟地方了。
        除了在女高师讲课,鲁迅还参加了学生们的一些课外活动。他 曾带领学生们参观历史博物馆,也观看过学生们的文艺演出。1923 年12月26日,他应女高师国文系学生组织的文艺研究会之请,发 表了那篇著名的《娜拉走后怎样》的讲演。那一天,来听鲁迅演 讲的人特别多,礼堂里座无虚席,走廊里也站满了人。也常有学 生来家中拜访,向他请教一些问题。他和女高师的学生们保持着 密切的关系。
        1924年春天,许寿裳辞去女高师校长职务,教育部任命从美 国留学回来的杨荫榆女士为校长,女高师也改名为北京女子师范 大学。
        杨荫榆是江苏无锡人,生于1884年。她是现在著名女学者杨 绛的三姑母。杨荫榆毕业于上海务本女中,后留学于日本东京女 子高等师范,曾任苏州女师教务主任、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附 属女子中学学监,1918年由学校派往美国留学,1923年获哥伦比 亚大学文学硕士学位,回国后任女高师英语系主任。1924年2月, 因反对反动政客彭允彝任教育总长,许寿裳和几位国立大学校长 一道愤而辞职。北洋政府中的一些主张女人治女校的“唯女权 论”者便捧杨荫榆上台,于是,教育部便委任她为女师大校长。
        这杨荫榆似乎很不会做大学校长,也缺少那种能力,对办学 校的那一套规矩也不熟悉,而又有些刚愎自恃。刚刚上任不久,她 写了一篇《本校十六周年纪念对于各方面之希望》的文章,她在 文章中写道:“窃念女子教育为国民之母,久成定论,本校且为国 民之母之母,其关系顾不重哉!”因此传为一时的笑料。又因为她 在学生面前常以“婆婆”自居,人们就称她为“国民之母之母 之婆疽
        其实,这位杨荫榆女士本是一位名门之女,且自幼便有反潮 流追新风的造反精神,她的命运也曾有过一段乖戾坎坷的遭遇,很令人同情和敬佩。
        年轻时,杨荫榆皮肤黑黝黝,双眼皮,两眼炯炯有神,笑时 嘴角显出两个细酒窝。她中等略高身材,脸型也端正,是个不丑 也不美的中等女子。她不是天足,却又不像是个小脚婆娘。她的 耳朵穿过针眼,但不戴耳环。总之,她是个普普通通却又有着某 种魅力的女子。
        杨荫榆幼年时,母亲把她许配给一个低能的“大少爷,那个 人家很有钱有势,但那位少爷却嘻溜着嘴,露出一颗颗紫红如铜 锈般的牙肉,嘴角老是流着哈拉子,一看就是俗被称为"傻子”的 那等低能儿,即今称之为“弱智儿童气母亲只求门当户对,只相 中了人家的万贯家财,却没有考虑到这蒋家少爷是个傻子。
        成年之后,杨荫榆被强行娶了过去。婆婆是个出了名的泼妇, 这等人对儿媳如何,那是可想而知的。在这样的家庭,杨荫榆不 知是怎样窝着脖子过日子。后来,终于有一天,她抓破了傻姑爷 的脸,跑回娘家来。
        婆婆派了轿子来接,她不肯去。又派了几个女佣人一起来,连 说带劝、连推带操地硬给接走。去了不久,她又偷偷跑回来。后 来,婆婆亲自来接,杨荫榆就钻到嫂嫂卧房的大床帐子后面。但 婆婆却也不客气,硬是闯入房子间把她揪了出来。这样,杨荫榆 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同婆婆撕破了脸,声明永远不会再回蒋家 去。这样,她就算是和夫家断绝关系了。那一年她才18岁。
        后来,杨荫榆上了新式学堂,到苏州、上海等地上学,后又 去日本留学。
        但是,已是人到中年的杨荫榆当了大学校长之后,却成了一 个推行孔孟之道、大施淫威、实行独裁专制的封建家长。她曾发 表过“须知学校犹家庭”的怪论,这就是说,学校就是一个封建 大家庭,校长就是家长,是一校的统治者,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 学校原有个评议会,那是仿照北大的评议会成立起来的,由校长、教务主任、总务主任和选举出的10位教授共同组成,作为全校的 最高领导机构。杨荫榆上台后,便排除异己,安插亲信,改变了 原评议会的性质。对于学生,她更是严加控制,对进步的学生进 行监视,学生们在学校里就像是一群受气的童养媳。杨荫榆的倒 行逆施,激起了学生和教师们的不满,纷纷起来反对她。
        1924年4月28日,女师大的15位教师联名宣布辞职。一些 正直的教授不愿与杨荫榆为伍,相继洁身引退。女师大的教学活 动一时陷于停顿状态,停课竟达两个月之久。鲁迅也在8月13日 寄还了女师大的聘书,宣布辞职。
        那一天,鲁迅来到女师大,在教务处同几位先生说话,忽然 有一群学生拥进来,鲁迅往外面望去,门口、楼道里全是学生。那 学生们七言八语请求说:“周先生,您不能辞职,您还要继续教 我们!"
        楼道里的女学生也高声喊着:“先生,您别辞职,您不能离开 我们!”
        看到学生们这样诚心实意地挽留他,鲁迅的心里很是感动。本 来,他要同那些愤而辞职的先生们一道离开这个鬼地方,而现在, 他看见这个阵势,又想起平日与学生们的那种亲密和谐关系,他 真不忍心一走了之了。没有办法,他只好又留了下来。
        星期天,鲁迅正在家中修补旧书,杨荫榆忽然来访。这个炙 手可热的女人突然造访,使鲁迅本能地增加了几分警惕和小心。虽 然杨荫榆也曾听过鲁迅的课,平日在学校里与鲁迅相遇时,她也 总是客客气气地同他打招呼,但鲁迅对于这个女校长,却始终是 敬而远之,从不对她多说一句话。如今,她忽然找上门来,在 “老虎尾巴”里面对面地坐下来,那么,她是干什么来了呢?鲁迅 不由得谨慎起来。他知道,这个女人有着强硬的后台和靠山,不 可等闲视之。
        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杨荫榆打开皮包,掏出一些红帖子 聘书递过来。原来,她是亲自给鲁迅送来了聘书。校长亲自上门 送聘书,这无非是为了表示她本人和学校对鲁迅的重视。那么,此 外,她还有什么目的呢?也许她是路过这里,顺脚来看看?也许 她是想来讨好,将来不致于来拆她的台?也许,还有什么别的更 深的意思在里面?
        杨荫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和屋中的陈设,她似乎看出了鲁迅 生活的简单和俭朴(也许她眼中看到的是一派寒伦气),在谈话时, 她对鲁迅表示了生活上的关怀,她劝鲁迅“多多保重身体"、“不 可太累”、“少熬夜”乃至“少吸烟”之类。这些谈话又似乎没有 一个固定的主题,只是随便谈谈。也许,她是先来投石探路,以 后才慢慢露出她的本意来吧!
        鲁迅似乎很轻松地对付了杨荫榆的访问,他倒是觉得,这个 以“婆婆"自居的女校长,这个民国教育界的风云人物,倒时时 不自觉地流露出丝丝内心的隐痛和忧伤,仿佛她也并非是个铁石 心肠的女霸主。她似乎也是在咀嚼着人生的苦果,啜饮着生活的 苦酒。
        杨荫榆告辞走了,鲁迅心想:她大概是个性格复杂的人。
        不过,似乎过了不很久,女师大的那场规模宏大的“驱杨”风 潮就爆发了。那完全是由于杨荫榆蛮横无理地处理学生所引起的。
        1924年暑假将尽,江浙两省的军阀便打起仗来,那场战争打 了 40天,东南一带的交通都被阻。女师大预科的三个浙江籍学生, 暑假时回家度假,秋季开学时无法如期返校,缺课两个月,直到 战争结束后才回到学校,杨荫榆却不问青红皂白,竟迫令她们退 学。同学们认为校长的惩罚不合理,便派了代表找杨荫榆说理,让 她收回成命。那理由有三:
        第一、三个学生未能按时返校,是政治环境所迫,并非学生 故意不到校。
        第二、女师大章程规定:学生缺课三个月以上者,才改为特 别生,现她们未及三月便令其退学,这与章程不合。
        第三、与此同时,哲教系的两个学生亦缺课两个月,杨校长 却准其继续学习。同一情形,处理不公平。
        杨荫榆不但不考虑学生代表们的意见,反而辱骂学生,这样, 便激起了全校师生的公愤。
        1925年1月18 0,女师大学生自治会召开全校学生紧急会 议,讨论驱逐杨荫榆之事.女师大共有学生237人,主张驱杨的 有172人,物理、哲教、音专、体专四个年级学生65人声明中立。 于是会议通过:从即日起,不承认杨荫榆为北京女师大校长。
        女师大风潮起来后,北洋政府一方面继续支持杨荫榆,一方 面又觉杨荫榆在北师大的地位已经很不稳固,便在暗中物色新的 女校长。他们先是选中了司法总长章士钊的夫人吴弱男,但吴弱 男不肯来,又另推荐了两个人,但皆未成。教育部致电湖南军阀 赵恒惕,托他转聘湖南衡粹女子职业学校校长黄国厚来任北京女 师大校长。但那黄国厚不学无术,只会教授缝纫课程。女师大学 生得到这个消息,坚决反对这个“缝纫先生"到校,黄国厚也就 未敢到任。
        杨荫榆为了自己能够继续在女师大呆下去,便使出了种种软 硬兼施的手段。她可怜巴巴地对学生们说:“我年轻时反抗封建婚 姻,直落得个有家归不得,我至今也无儿无女,你们就是我的女 儿,女师大就是我的养老之地,我怎能离开女师大呢?”她又拉拢 学生们说:“你们好好读书,毕业后我推荐你们到大学里去作助教, 月薪50元,倘若能连续任职,年俸就可达700元,这可是个不小 的数目。'‘可是,学生们却不听她的花言巧语,仍坚持要驱逐她。
        就在这“驱杨”运动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3月11日,鲁迅 接到女师大学生自治会许广平的一封信,信中要求鲁迅对她们的 学生运动加以“指引那封信是这样写的;      
        鲁迅先生:
        现在写信给你的,是一个受了你快要两年的教训,是 每星期翘盼着听讲《小说史略》的,是当你授课时每每忘 形地直率地凭其相同的刚决的言语,好发言的一个小学 生。他有许多怀疑而愤懑不平的久蓄于中的话,这时许是 按抑不住了罢,所以向先生陈诉:
        有人以为学校的校址,能愈隔离城市的尘嚣,政潮的 影响,愈是效果佳一些。这是否有一部分的理由呢?记得 在中学时代,那时也未尝不发生攻击教员,反对校长的 事,然而无论反与正的那一方面,总是偏重在“人”的方面 的权衡,从没有遇见过以“利''的方面为取舍。先生,这是 受了都市或政潮的影响,还是年龄的增长戕害了他呢?先 生,你看看罢。现在北京学界上一有驱逐校长的事,同时 反对的,赞成的,立刻就各标旗帜,校长以“留学”、"留 堂"——毕业后在本校任职一谋优良位置为钓饵,学生 以权利得失为取舍,今日收买一个,明日收买一个 今 日被买一个 明日被买一个 而尤可愤恨的,是这 种含有许多毒菌的空气,也弥漫于名为受高等教育之女 学界了。做女校长的,如果确有干才,有卓见,有成绩,原 不妨公开的布告的,然而是“昏夜乞怜”,丑态百出,啧啧 在人耳口。但也许是因为环境的种种关系,支配于她不得 不如此罢?而何以校内学生,对于此事亦日见其软化,明 明今日好好地出席,提出反对条件的,转眼就掉过头去, 噤若寒蟬,或则明示其变态行动?情形是一天天的恶化 了,五四以后的青年是很可悲观痛哭的了!在无可救药的 赫赫的气焰之下,先生,你自然是只要放下书包,洁身远 引,就可以“立地成佛"的。然而,你在仰首吸那醉人的一 丝丝的烟叶的时候,可也想到有在蛋盆中辗转待拔的人 们么?他自信是一个刚率的人,他也更相信先生是比他更 刚率十二万分的人,因为有这点点小同,他对于先生是尽 量地直言的,是希望先生不以时地为限,加以指示教导 的。先生,你可允许他么?
        苦闷之果是最难尝的,虽然嚼过苦果之后有一点回 甘,然而苦的成分太重了,也容易抹煞甘的部分。譬如 饮了苦茶——药,再来细细地玩味,虽然有些儿甘香,然 而总不能引起人好饮苦茶的兴味。除了病的遇迫,人是 绝对不肯无故去寻苦茶喝的.苦闷之不能免掉,或者就 如疾病之不能免掉一样,但疾病是不会时时刻刻在身边 的,——除非毕生抱病。——而苦闷则总比爱人还来得 亲密,总是时刻地不招即来,挥之不去。先生,可有甚 么法子能在苦药中加点糖分,令人不觉得苦辛的苦辛?而 且有了糖分是否即绝对的不苦?先生,你能否不像章锡 琛先生在《妇女杂志》中答话的那样模胡,而给我一个 真切的明白的指引?专此布达,敬候,撰安!
        受教的一个小学生许广平 十一、三、十四年。
        他虽则被人视为学生二字上应加一 “女"字,但是 他之不敢以小姐自居,也如先生之不以老爷自命,因为 他实在不配居小姐身分地位,请先生不要怀疑,一笑。
        看了许广平的这封信,鲁迅立刻就想起,女师大国文系有那 么个很用功也很刚毅的学生。她,中等个儿,眼睛亮亮的,听课 时老是紧闭着嘴,神情贯注地听课,不停地记着笔记,有时,他 讲了一两句笑话,她就笑得很响,很清脆,从那众多的笑声中也 能够分辨出她那银铃般的声音。有时,她还笑容可掬提出一些问 题来请教。
总之,这个学生给鲁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他讲课时从 来不点名,每堂课都是坐得满满的,绝不会有无故不来上课的,他 也就没有按照学校的规定讲课时先点一下名。他敢肯定,班上的 同学是全都出席了的,而且还会有其他班上的同学也来听。他想, 倒不如用点名的那几分钟多讲一点课。
        鲁迅想,他印象中的那个学生就是这个许广平了。他为许广 平这个学生有着如此深刻的思考和忧愤之心而感到高兴。在这样 一个时代,这样的女青年是很值得敬佩,很应该给她以帮助的。于 是,就在当天,他给她写了回信。
        他写道:“广平兄:今天收到来信,有些问题恐怕我答不出, 姑且写下去看——”
        在信中,鲁迅劝导许广平要勇敢前进,遇到“歧途”,则“不 哭也不返气“选一条似乎可走的路再走”;遇到“穷途”,要敢于 披荆斩棘,闯出一条新路来,并要她注重斗争策略,因为“中国 峭前0
        他写道:“中国多暗箭,挺身而出的勇士容易丧命,这种战法 是不必要的罢。但恐怕也有时会逼到非短兵相接不可的,这时候, 没有法子,就短兵相接。"
        接到鲁迅的复信,许广平很感动,信写了这么长,而且是如 此平等自由坦率地同学生交谈,这实在是她不曾想到的。于是,她 又给鲁迅师写了信。这封信首先对老师称她为“兄"提出了意见。 她写道:
        鲁迅先生吾师左右:
        十三日早晨得到先生的一封信,我不解何以同在京 城中,而寄递要至三天之久?但当我拆开信封,看见笺 面第一行上,贱名之下竟紧接着一个“兄”字,先生,请 原谅我太愚小了,我值得而且敢当为“兄"么?不,不,.决无此勇气和斗胆的。先生之意何居?弟子真是无从知 道。不曰“同学",不曰“弟”而曰“兄”,莫非也就是 游戏么?
        鲁迅马上又复了信,信一开头就说:
        广平兄:
        这回要先讲''兄”字的讲义了。这是我自己制定,沿 用下来的例子。就是:旧日或近来所识的朋友,旧同学 而至今仍在来往的,直接听讲的学生,写信的时候我都 称“兄,此外如原是前辈,或较为生疏,较需客气的, 就称先生、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大人……之类。总 之,我这“兄”字的意思,不过比直呼其名略胜一筹,并 不如许叔重先生所说,真含有“老哥”的意义。但这些 理由,只有我自己知道,则你一见而大惊力争,盖无足 怪也。然而现已说明,则亦毫不为奇焉矣。
        此后,许广平和鲁迅便不断地有书信往来,许广平每寄来一 信,鲁迅必复一信,如此往返不已。到4月12 0,是个星期天下 午,许广平便邀了同学林卓凤,来到西三条胡同21号来访问鲁迅。 许广平是广东番禺人,1898年生在一个有名的仕宦之家,小 小的年纪她就反对缠足,反对封建婚姻。1918年,她19岁就冲出 封建大家庭的羁绊,跟着哥哥到了天津的姑母家,第二年考入天 津女师,1922年毕业后考入北京女高师国文系「如今,她是女师 大学生自治会议的总干事。
        许广平剪着齐耳的短发,两个眸子晶亮有神。她穿了浅色长 袖偏襟盘花扣布衫,半长的黑裙子,小圆口黑色布鞋,浑身上下 闪烁着明丽的青春光彩。
        虽然她平日听鲁迅的课,又与老师通过几封信,说了许多心 里话,思想已交流了许多,但今日到老师家中来,她的心里仍不 免有些紧张。大概还是因为这个理由,她才邀了林卓凤一同来。但 是,到了 “老虎尾巴。鲁迅那态度极为热情,亲自给她们沏茶, 抓花生,还从点心盒子里拿出“萨其马"给她们吃,许广平那忐 忑不安的心情便平静下来了。
        许广平同鲁迅谈的主要是女师大的事,她说,自从章士钊出 任教育总长之后,杨荫榆以为有势可倚,便又强硬了起来。她讲 了杨荫榆在学校里泼妇式的行为,讲述她作威作福的许多事例。她 气愤地说着:
        “这婆子,整天披着一件钟形斗篷,从大清早就出门,四处奔 走,不知去干些什么事。一回到学校里,便挑鼻子掐眼儿。今天 干涉一下子烧了多少煤,明天又撤换什么教员,然后就往卧室里 一躺,便有一大群丫头、寡妇,名为什么校中的职员,实则是她 的仆妇,她们终日围着杨婆子转。有时候,又吃又闹,通宵达旦, 弄得不亦乐乎。我们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各班举了代表去见她,要 求她自行辞职。开头,她让代表们在门外干等,末后见面了,就 一个一个地问我们,你们都姓字名谁,是不是选出的代表?她又 假惺惺地说:'我有什么错,你们告诉我,我好改,又说:'我待 你们可不薄,你们为什么偏要和我作对?好,不管你们做的对不 对,我都要改,可是,她改了什么呢?"
        许广平越说越气,鲁迅只是聚精会神地听着,心中琢磨着。
        “她还不让我们去悼念中山先生”,许广平又说,“她胡说什么 孙中山提倡共产共妻……”
        林卓凤也接下去说:“她禁止我们去排队接灵,参加团体公 祭。”
        谈了一阵,她们便起身告辞了。临别时,许广平和林卓凤还 特意去看望了一下太师母和师母。女孩子们心细,她们虽是初次 
来,却大致了解了鲁迅这个家的情况和他那简单俭朴的工作环境。 以后,许广平就常常到这里来了,不过,她再来时,就不用 由林卓凤相伴而来,而是她一个人来了。有时,她还买点心来。常 常是带三包点心,最大的一包送给大师母,中等的一包送给师母, 小的一包送给老师。此后,老太太和朱氏也同许广平相熟了。
        鲁老太太爱看报纸,每天都看看报纸上的新闻,因而对女师 大的事也知道一些,她也很同情女学生的斗争。许广平到家里来 了,老太太有时也过来听他们说话,还抓些花生、蚕豆、瓜子给 她吃,他们谈话时,老太太也时不时地插两句嘴。
        许广平并不知道鲁迅与朱安那种表面上相敬如宾实际上却没 有丝毫爱情的真实情况。因为有大师母在家中,她来时也就没有 不安的感觉。她来得多了,与鲁迅一家的关系渐渐密切起来,朱 安倒是感到了某种的不安,但这种不安之情只是深深地埋在心底, 从不肯对别人说,也没有任何表露。
        对于许广平,她还是欢迎着,没有一点不正常的表现。她仍 是不言不语地躲在自己屋子里,不经意地听着那边的交谈声。那 些谈话的内容,她并不很关心,有许多事也是她所不懂和不理解 的。她只是默默地如同不曾有她存在似地存在着,并且心中多少 有一种说不出所以然的苦涩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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