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压学潮校长施淫威 主正义鲁迅告总长
        自从1924年11月女师大爆发了 “驱杨”风潮之后,几个月 来,随着政局的嫂递和章士钊出任教育总长,这风潮愈演愈烈,到 1925年5月7日国耻纪念日这一天,又掀起了一个新的高潮。
        北京学生联合会原定于5月7日国耻纪念日那一天,在天安 门召开追悼孙中山先生大会,谁知北洋政府却事先做了禁止开会 的部署。到了开会那一天,天安门周围有大批军警严加把守,不 许学生进入会场,因而那追悼会就未能开成。
        这一天,女师大学生自己安排了一个校内活动,请了校外的 名人来校演讲,请来了李石曾、吴稚晖等人。对于这次活动,学 生自治会有了安排,她们请总务长吴沆任大会主席,这当然是为 了抵制杨荫榆的。上午9时,女师大的师生们齐集在礼堂,秩序 井然地等待着来宾的到来。
        开会的铃声响了,坐在门口的学生们朝着那个方向望去,忽 见杨荫榆大模大样地走来,她挤进会场,昂然登上主席台。
        会场上立时像炸了锅似地骚动了起来,发出了刺耳的“嘘”声。
        杨荫榆却不管这些,她走上讲台,而那由学生选出的大会主 席吴沆却退到•了一旁。杨荫榆遂大声说道:“现在开会!——"
        学生自治会的蒲振声、刘和珍、许广平等人齐呼呼跑上讲台, 郑重地说:“杨先生,我们早就不承认你这个校长了,请你自重些, 退岀会场!"
台下的学生们也便高喊:“退出会场!杨荫榆退出会场!" 杨荫榆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吼道:“本人是教育部任命的校 长,我是女师大的校长,就要主持女师大的会议!"
        蒲振声冲着盛怒的杨荫榆说:"请你顾全体面,不要逆群众之 意而行,否则,我们就对你不客气!”
        杨荫榆却口出不逊:“混帐!女师大是以你们为主,还是以我 为主?”
        群众爆发出一阵呼喊:“杨荫榆退场!杨荫榆退场!退场!" 杨荫榆恼羞成怒,大声吼叫着:“警察!给我叫警察来!" 那吴沆也露出了本来的凶恶面目,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捋 袖挽臂,准备动武,会场上一阵大乱。
        几位教授见势不妙,忙跑上台去,劝住了杨荫榆和吴沆,也 拦住了闯上前来的蒲振声、许广平、刘和珍等人,僵持了一下,杨 荫榆终于悻悻而去。
        会议仍在进行着,演讲的人上台演讲,人们也静静地听着,但 人们的心里却是激动不安的,似乎每个人都听到了胸膛里怦怦的 心跳声。
        就在这天的下午,杨荫榆在西安饭店召集了女师大的评议会。 参加会议只有少数几个评议员,他们却假借评议会的名义,盗用 了校章,写出了革除女师大学生自治会六名职员的牌示。
        5月9日凌晨,女师大公布处的小黑板上贴出了一张开除学 生自治会六名主要干部的牌示:
        本校为全国策源之地,学风纯谨,最属要端。近数 月来,查有学生蒲振声、张平江、郑德音、刘和珍、许 广平、姜伯谛不守本分,违背校规,甚至鼓动风潮,妨 碍公众学业,曾经累次宽容,予以自新之路,処意前日 礼堂开会来宾讲演之时,复敢群集守门,拦阻校长到会,并在会场哗课,扰乱秩序,侮辱师长。如此怙恶不梭,目 无规纪,不独自玷牲行,实乃败坏学风。兹经提吏评议 会公同议决,将该生蒲振声、张平江、郑德音、刘和珍、 许广平、姜伯谛等开除学籍,即令出校,以免害群。为 此布告,仰该生等知照毋违,切切此布。
        也是在同一天,杨荫榆又发布了一封油印的《致教员函》送 到每个教员手中:
        迳启者本校学生蒲振声、张平江、郑德音、刘和珍、
许广平、姜伯谛等六名经评议会议决开除业已于本月九
日牌示在案特此奉闻即布
        警照 此致
        XXX先生
        杨制荫榆谨启五月九日
        杨荫榆贴出牌示、发出信函之后,全校为之哗然,一时群情 激愤,沸沸扬扬。师生们都不承认这非法的开除,况且,懂得学 校规章制度的人都知道,评议会并无开除学生的权力。于是,学 生们把那布告牌取了下来,扔到一边去。
        有人还去访问了曾赴西安饭店,宴会的那位评议员文先生。文 先生说,那日去西安饭店,只通知他们是去赴宴,并无别的事,更 不是去开评议会。关于开除六名学生的事,根本没有正式讨论,当 然也就没形成什么决议。只是在大家酒醉饭饱、晕晕乎乎之时,杨 荫榆含糊其辞地说了那么两句,说此事拟如何办理云云。当时,没 有人去认真听她在说什么,大家只顾谈笑,这就散了。这哪里是 决议呢!
        听了文先生这番介绍,真相就大白了。
        这一天,女师大学生自治会发表了致评议会的公函,还有一 封《为反对杨荫榆开除六同学呼吁本校先生予以声援书》。
        第二天,全体学生在操场召开紧急大会,决议严厉驱逐杨荫 榆出校。杨荫榆得知了这个消息,赶紧逃往女师大附属学校躲藏 了起来。愤怒的学生们写了许多封条,贴在校长办公室、寝室和 秘书办公室等处,又在学校大门口贴岀了一张布告:
        杨荫榆先生注意:
        同人等早已否认先生为校长,请以人格为重,幸勿
        擅入枝门。
        学生自治会启 5月11日
        当天下午,女师大学生自治会又发表了《女师大学生恳请本 校主持公道之诸先生出而维持校务书》,并且分头去拜访各位级主 任和教师,希望他们与学生共同奋斗,不要让这中国唯一的女子 最高学府陷于危亡。
        在这些日子里,许广平与鲁迅的通信更为频繁了。鲁迅的思 想感情早就与同学们相通,现在,他决心要在行动上与学生们站 在一起了。
        其实,他早就有实际行动了。5月10日,在杨荫榆下牌示开 除六名学生自治会职员的第二天,他就写了杂文《忽然想到 (七)》,文中勾勒了杨荫榆们的嘴脸:“他们是羊,同时也是凶兽; 但遇见比他更凶的凶兽时便现羊样,遇见比他更弱的羊时便现凶 兽样……”
        女师大的学生们去找鲁迅,请他代拟了两份《呈教育部文》。 学生们不懂得写呈文的规矩,又不知道教育部的具体情况,她们 知道,鲁迅虽是教育部佥事,但他是同她们站在一条战线上的,便 来找他。鲁迅也不推辞,便代她们写了两份呈文。
后来,鲁迅又起草了一份《对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宣 言》。写好后,他邀请了马裕藻并转请其他几位先生在宣言上签名。 于是,在1925年5月27日的《京报》,便登出了这个宣言。
        对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宣言
        溯本校不安之状,盖已半载有余,时有應显,以至 现在,其间亦未见学校当局有所反省,竭诚处理。使之 消弭。迨五月七日校内讲演时,学生劝校长杨荫榆先生 退席后,杨先生及于饭店召集校员若干燕饮,继即以评 议会名义,将学生自治会职员六人(文预科四人、理预 科一人、国文系一人)揭示开除,由是全校哗然,有坚 拒杨先生长校之事变。而杨先生亦遂遍送《感言》又驰 书学生家属,其文甚繁,第观其已经公表者,则大概谆 谆以品学二字立言,使不谙此事始未者见之,一若此次 风潮,为校长整饬风纪之所致。然品性学业,皆有可征, 六人学业,俱非不良,至于品性一端,平素尤绝无惩戒 记过之迹,以此与开除并论,而又若离若金,殊有混淆 黑白之嫌。况六人俱为自治会耶员,倘非长才,众人何 由公举?不满于校长者倘非公意,则开除之后,全校何 至哗然。所罚果当其罪,则本系之两主任何至事前并不 与闻,继遂相率引退?可知公论尚在人心,曲直早经显 见,偏私谬戾之举,究非空言曲说所能掩饰也。同人忝 为教员,因知大概,义难默尔,敢布区区,惟关心教育 者為焉。
        国文系教员
国文系教员
国文系教员
        史学系主任教员李泰莱
 
        国文系教员
        国文系教员
        国文系教员
        由这六位社会知名人士署名的宣言在《京报》发表之后,引 起了极大的反响,他们把女师大风潮的真相公之于众,让社会各 界人士得以了解。对于女师大的学生们来说,心情更是激动。这 么多名人替她们说话了,这使她们感到,这斗争不是孤立无援的。 她们看到了希望,斗志•也就更强了。当然,社会上也有大唱反调 的,那北大的陈西淺教授就在《现代评论》上撰文说,女师大风 潮是由“某籍”、"某系”的先生所煽动。谁都能看出,他暗指的 是“浙江籍气“国文系",那矛头当然是对准鲁迅等人了。
        杨荫榆们也在秘密策划着一个阴险毒辣的新阴谋。她要借口 暑假期间大规模修缮校舍,让全体学生搬岀学校。她想,这样一 来,学生们就没有了活动的场所,开会也没个地方了。
        于是,杨荫榆在7月29日派人贴出布告,以修缮校舍为由, 迫令学生全部搬出。第二天夜间,又张贴了解散学生自治会的布 告。杨荫榆又去谒见教育总长章士钊,提出要解散国文系三年级 等四个班。这四个班是女师大风潮中的骨干力量,学生自治会的 职员也多在这四个班上。她还要求京师警察厅于8月1日派保安 警察三四十名来校防护。这一切,学生们还浑然不知,蒙在鼓里。
        8月1日的早晨,女师大突然涌进来一群雄赳赳的武装警察, 他们如临大敌似地把守在门口要隘、教室、自习室、学生自治会 和饭厅等处,并且掐断了电话线,封锁了伙房、饭厅,断绝了交 通。同学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们相顾失色,不知道怎样做 才好。这时,杨荫榆率领着一些私党和打手,横眉立目地闯进学 校来,在各处张贴解散四个班的布告,杨荫榆坐守庶务处。刘和 珍等人前去质问,杨荫榆便指挥军警和打手殴打她们,刘和珍等 人被打伤。杨荫榆在打手们的拥簇下,走进早已被封门的校长办 公室。学生们阻止她人内,那打手们便来打学生,不少女孩子被 打得鼻青脸肿,甚至头破血流。
        虽然恶棍们把守着校门,但还是有些学生逃出了学校,她们 四处奔走,争取外界的支援。女师大的校内惨剧,因此不胫而走, 很快便传遍了北京城。于是,各大学学生开始组织了声援队,派 代表来女师大慰问。到下午5时,已有成百上千的外校学生来到 女师大,军警们挡也挡不住。杨荫榆见势不妙,便带领私党打手 们从后门逃走,但那些军警们仍然呆在学校,伙房也不许为学生 们做饭。
        学校周围已经聚集了各界群众,人们群情激愤,想给学生们 送些吃食,但门口有军警把守,他们只好在外面喊叫。不过,人 们还是设法送进了一些面包、汽水之类,支援所困的女师大学生。
        社会各界终于忍无可忍,纷纷愤起援助,声势很是浩大,吓 得反动政府也不得不考虑松动一下。第三天,军警终于撤出学校, 伙房也慢慢恢复做饭。
        鲁迅对杨荫榆们的卑劣行径十分愤怒,他连续写了《流言和 谎话》、《女校长的男女的梦》等文章,揭露杨荫榆们的罪恶。
        8月1。日,由鲁迅等6名教师发起,召开了女师大教员全体 大会。会议议决:成立女师大校务维持会,从教员中公推委员9人, 学生中公推委员12人,共同组成维持会。鲁迅也被推选为维持会 委员。
        8月10日,段祺瑞执政府召开的国务会议忽然决定即日停办 北京女师大,由教育部接收。同一天,教育部颁布了女师大停办 令,遂即又决定将女师大改组为国立北京女子大学,教育总长章 士钊自任女子大学筹备处长。
        8月19日的上午8时,教育部专门教育司司长刘百昭率领着 教育部人员和一群武装警察来到女师大,在校门口张贴了教育部 布告,准备强行接收学校。
        学生们派了代表来同刘百昭讲理。8月中旬的天气,骄阳似 火,暑热难当。学生代表们一个个汗流決背,刘百昭却嘻皮笑脸 地说;“小姐们,莫急莫慌,这大热天,来,我让你们舒服舒服 说着,拿起大蒲扇在学生面前攧来據去。“再热,就脱掉褂 子……” .
        学生代表们愤怒极了,把吐沫吐在他的扇子上,嚷着:“请你 立即出校!”刘百昭恼羞成怒,挥起拳头朝那学生代表打去。
        这时,北京各校和社会各团体的代表闻讯赶来,同女师大学 生们一起,把刘百昭团团围住,又骂又唾,把他的纺绸大褂撕成 了碎片。刘百昭便呼来军警,大打出手。结果,有7人受伤,各 校各团体的代表有14人被捕,刘百昭也仓惶逃窜。
        第二天清晨,荷枪实弹的军警将女师大团团围住,刘百昭又 率流氓打手呼啸而入。他们冲进学生宿舍,翻箱倒柜,大肆捜査, 他们把学生自治会办公室的函件、文件一扫而空,又把工友厨师 们一律勒令出校,把电话、电灯都掐断。
        学生们没有屈服,她们把挂在门外的“北京女子大学筹备 处”的牌子摘下、摔碎。她们坚守在学校里。
        刘百昭一招不成,又使出更加卑劣的一招。22日下午,刘百 昭又来了,他穿着纺绸大褂,头戴草礼帽,手执文明棍,大摇大 摆地走了进来,他的打手们则从两旁的侧门涌进来。这边是男流 氓打手,他们手执短棍、砖头。另一侧门进来的是一群衣衫褴褛、 面目狰狞的女人们。她们手中握着刷马桶的刷把,呼啦啦涌了进 来。听说这是从三河县来的老妈子们。三河是京东的一个小县,在 河北省境内,紧挨着通州。这三河本是个穷县份,在外边做女佣 的很多,那农村里的穷苦妇女多到外边去帮工,有“三河县的小 老妈”之称。但今天所来者,并非是善良人家的老妈子,而纯乎 是有破坏狂的女丐,她们是被雇佣来专门对付女学生们的,反动派的手段可谓毒辣至极。
        刘百昭指挥下的男女流氓们进了学校,便向学生们冲过去。学 生们聚在一起,手挽着手,拼死抵抗。那男女流氓们把学生们强 行分割成许多个小摊摊,或七八个,或十来个人,然后便拳打脚 踢,恣意侮辱。顿时,学生们一个个衣破发乱,热泪纵横,流氓 们便把她们一个个拖到街上,捆绑着塞进早就停在门外的几十辆 汽车上。当时,在石驸马大街一带看热闹的人们把道路都堵塞了, 周围的房顶上也站满了人,他们无不义愤填膺,怒目而视。
        有一位苏甲荣先生恰好路过这里,亲眼目睹了这一场在历史 上绝无仅有的惨剧,便写了一篇《女师大惨变目击记》。他写道:
        ……是日下午四时许,因事路过石驸马大街。见该
        校附近一带,观者如堵,英明究竞,因下车随看。则见 该校大门已悬教育部布告,略谓不得已,惟有将校内女 生,即日迁入该校实习科暂住,听候改编。十数警兵排 列守护不可近视。时该校东旁参政胡同,已断绝交通。胡 同内各家之屋顶墙端,均有男女站立俯视。询之路人,始 知为拖女生出校,已载去数汽车矣。
        那几天,女师大学生暂住在报子街,一方面状告章士钊,一 方面向社会各方面请求援助。到9月1日,便临时租赁了西城宫 门口里南小街宗帽胡同14号一所房屋,开辟了六个教室,又租赁 了一所房屋做学生宿舍。这便是女师大的临时校舍了。
        北洋军阀政府强行解散了女师大,他们深知女师大风潮同鲁 迅有着密切关系,便在他身上打主意。他们先是拉拢他。章士钊 派人去对鲁迅说:“你不要闹,将来给你做校长了
        鲁迅冷然一笑:“我周某人从来没有做过当大学校长的梦!”
        他们又造谣中伤,说什么鲁迅鼓动学潮是为了“谋做校长”等
等,鲁迅便写文章批驳。
        后来,章士钊终于自己出面,以鲁迅系女师大校务维持会委 员为由,呈请段祺瑞免去鲁迅教育部佥事的职务,这便引出了鲁 迅状告教育总长章士钊的一幕。
        1925年8月15日,北京《京报》登出了一则引人注目的消息 《周树人将控章士钊》。这则消息说:
        教育部佥事周树人.(社会教育司第一科科长),即小 说家鲁迅,浙江绍兴人。自民国初元,即为教育部部员。 近因女师大风潮发生,周颇为学生出力,章认为不对,前 日呈请执政,下令免职.周大憤,闻已预备控诉书,日 内即将向平政院呈递云。
        鲁迅被免职后,教育部里舆论大哗,引起了很大的骚动。虽 然也有一小部分人站在章士钊一边,为他吹喇叭,抬轿子,但多 数人是站在鲁迅一边主持正义的。这些人有的平日与鲁迅很少接 触,但也参加了反对当局非法免去周树人职务的活动,纷纷以辞 职来抗议。
        最早起来反对教育总长章士钊的是鲁迅的朋友许寿裳和齐寿 山,他们同是教育部部员,许寿裳为佥事,齐寿山为视学,他们 在《京报》上发表了《反对教育总长章士钊之宣言》。
        反对教育总长章士钊之宣言
        署教育总长章士钊,本一轻薄小才,江湖游士,偶 会机缘,得跻上位。于是顿忘本来,恣为夸言,自调不 羁,盛称饱学;第以仅有患得患失之心,遂辄现狐狸狡 猾之态,自五•七风潮之后,即阳言辞职,足迹不见于 官署者数月,而又阴持部务,画诺私家,潘构密谋,毁灭学校,与前女子师范大学校长杨荫榆相联结,馴致八 月一日以武装警察解散该女子师范大学之变。案学生所 陈,仅在恳请当局,撤换校长,冀学业稍有进步而已。倘 使处以公心,本不致酿成事故。而辛士钊与杨荫榆朋比 固位,利己营私,必使成解散之局,于停办该大学呈文 中,尚靦然自饰,谓先谓实行负責,后令妥善办理。且 叠用佻达字句,诬蔑女性,与外间匪人所造作之滓课相 应和。而于滥用警士,殴击学生等激变之故,则一字不 提。是不特弊亏国人视听之明,实大淆天下是非之辨。近 复如厉,暴行及于部中。本月十三日突将佥事周树人免 职,事前既未使次长司长闻知,后又不将呈文正式宣布, 秘密行事,如纵横家,群情骇然,以为妖异。周君自民 国元年由南京政府北来供职,十有四年,谨慎将事,百 无旷废;徒以又为该大学兼任教员,于学校内精,知之 较审,首与其他教员发表宣言,声明杨荫榆开除学生之 谬,而章杨相比,亦櫻彼怒,遂假威权,泄其私憤。普 者以杨荫榆之党已也,不惜解散学校,荒数百人之学业 以徇之;令以周君之异己也,又不惜秘密发纵以除去之。 视部员如家奴,以私意为进退,虽在专制时代,黑暗当 不至是。此其毁坏法律,率意妄行,即世之至无忌悼者 亦不能加于此矣。最近则又称改办女子大学,即以族警 毀校自夸善打之刘百昭为筹备处长,以掩人耳目。举蹂 蹒学校之人,任筹备学校之重,虽曰报功,宁非儿戏。旋 又率警围枝,且雇百余无赖女流,闯入宿舍,殴逐女生, 惨酷备至、哭声盈于道途,路人见而太息,以为将不敢 有子女入此虎狼之窟者矣。况大队警格,用之不已,是 直以枪剑为身教之资,隶教部于警署之下,自开国以来, 益未见有教育当局而下劣荒谬暴戾恣睢至于此极者也。
寿裳等自民元到部,迄于今兹,分外之事,未尝论及。今 则道换沦丧,政令倒行,虽在部中,义难合作,自此章 士钊一日不去,即一日不到部,以明素心而謬公道。谨 此宣言°
        许寿裳、齐寿山
        1925年8月24日
        宣言发表后,他们又正式送了一份给章士钊。章士钊看了宣 言,又把许寿裳和齐寿山这两位教育部部员也一同免职了。
        鲁迅根本不把章士钊放在眼里,写好了起诉书便递交给了平 政院。
        这平政院是中华民国北京政府时期的国家行政诉讼机关,负 责审理行政官吏犯法的案件,它受总统直接管辖。其主要职权是: (1)中央或地方最高行政官署的违法处分,致损害人民权利而经 人民陈诉的,(2)中央或地方行政官署的违法处分,致损害人民 权利,经人民依诉讼法的规定诉愿至最高行政官署,不服其决定 而陈诉的,但平政院不得受理要求赔偿损害的诉讼。
        中华民国成立以后,中国虽然仍是个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 政府之于人民,仍是以封建统治、高压政策为主。但毕竟已是到 了 20世纪社会昌明的时代,中国的官僚机构也从皮毛上学习西方 社会的政治法律制度,做出一些样子给世人看。这平政院的的建 立即是此意。鲁迅正是利用这个名正言顺的法律机构,同他的顶 头上司章士钊打了一场官司。原告为原教育部佥事周树人,被告 为教育部。原告因不服被告呈请免职处分,指为违法,提起行政 诉讼。鲁迅是抓住章士钊倒填日月篡改事实的行为,提出诉讼的。
        章士钊也真是昏得发憬,他想置鲁迅于死地,竟不顾事实的 本来面目,任意造假。他呈请免去鲁迅佥事职务的理由是鲁迅为 女师大维持会为委员,但他写呈文的日期是8月12日。而鲁迅就 ・221・
是抓住了章士钊笔下的这个破绽,加以驳斥和起诉。他在呈文中 写道:“査校务维持会公举树人为委员,系在8月13日,而该总 长呈请免职,据称在12日。岂先预知将举树人为委员而先为免职 之罪名耶!”
        平政院接到鲁迅的起诉书后,找来了章士钊呈请临时执政审 批的免职文。见那呈请的全文是:
        敬折呈者,窃查官吏服务,首先恪守本分,阪从命 令。兹有本部佥事周树人,兼任国立女子师范大学教员, 于本部下令停办该校以后,结合党徒,附合女生,倡设 校务维持会,充任委员。似此违法抗令,珠属不合,应 请明令免去本职,以示惩戒(并请补交高等文官惩戒委 员会核议,以完法律手绪)。是否有当,理合呈请 签核 施行。谨呈
        临时执政
        十二日(1925. 8)
        平政院看了这材料之后,只好秉公办理。事情是如此的清楚、 明白,想包庇也是不可能了,便只好写了如下的裁决书,但那已 是第二年三月了。
        平政院裁决书
        原告S周树人,年44岁,浙江绍兴县人,前教育部 佥事,住宫门西三条胡同。
        被告:教育部。
        在原告因不服被告呈请免职之处分,指为违法,提 起行政诉讼,本庭审理裁决如左:
        主文:教育部之处分取销之。
        事实:原告曾任教育部佥事,已历多年。上年八月 间被告停办国立女子师范大学,该校学生不服解散,争 执甚剧。被告以原告兼任该校教员,认为有勾结学生反 抗部令情事,遂行呈请免职,原告不服,指为处分违法, 来院提起行政诉讼,分由第一庭审查,批准受理。续据 被告答辩到院,当即发交原告互辩,嗣又将互辩咨送被 告,施准答复:此案系前任章总长办理,本部无再行答 辩之必要等语。兹将原告陈诉互辩及被告答辩各要旨列 右:
        被告陈诉要旨:(略)
        被告答辩要旨:(略) 原告互辩要旨:(略)
        理由:依据前述事实,被告停办国立女师大学,原 告兼任该校教员,是否确有反抗部令情事,被告未能证 明,纵使属实,涉及丈官惩戒条例范围,自应支付惩戒, 由该委员会依法议决处分各方为合法,被告遂行呈请免 职,确与现行法令规定程序不符。至被告答辩内称原拟 循例交付惩戒,其时形势严重,若不采用行政处分,深 恐群相效尤等语,不知原告果有反抗部令嫌疑,先行将 原告停职,或依法交付惩戒,已足示敬,何忠群相效尤, 又何至迫不及待必须采用非常处分。答辩各节并无理由, 据此论断,所有被告呈请免职之处分系属违法,应予取 消。芨依行政诉讼法第二十三条之规定,裁决如主丈。
        第一庭庭长评事 邵章印
第一庭评事 吴煦印
第一庭评事 賀命印
第一庭评事 延鸿印
第一庭评事 周贞亮印
第一庭书记官 孙祖渔印
        中华民国十五年三月二十三日
        鲁迅的官司打赢了,但此时被告章士钊早已不在教育部了。
        根据平政院裁决书规定,国务总理贾德耀发下了个“临时执 政训令第十三号”:
        令教育总长
        据平政院院长汪大燮呈,审理前教育部佥事周树人 陈诉不服教育部呈请免职之处分,指为违法,提起行政 诉讼一案,依法裁决教育部之处分应予取消等语,著交 教育部查照执行,此令。
        国务院总理贾德躍
        于是,教育部也便于1926年3月31日发出了 “复职令”: “兹派周树人暂署本部佥事,在秘书处办事。此令。”执政府也不 得不发布了 “撤消对周树人免职处分”的训令。
        随着鲁迅这场官司的彻底胜利,女师大学生的斗争也取得了 节节胜利。那时,北方工人运动也掀起高潮,群众革命烈火熊熊 燃烧起来,女师大学生参加了捣毁章士钊、刘百昭、朱深住宅,火 烧研究系喉舌《晨报》报馆的活动,章士钊等人都逃跑了。女师 大学生返校,摘去了章士钊亲书的“国立北京女子大学"的牌子, 又挂上了 “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牌子。
        女师大复校后,教育部很快就派易培基任北京女师大校长。这 易培基是湖南长沙人氏,生于1880年,字寅村,号鹿山。他早年 毕业于武昌方言学堂,1920年与谭延闿在湖南筹建教育委员会, 任委员长,又兼任省图书馆馆长。1923年去广州,任大总统府顾 问。后任广东大学教授、黄郛摄政内阁的教育总长,故宫博物院 院长等职。易培基是个忠厚笃诚的谦谦君子,因而学生们欢迎 他来。
        新校长到任后,原女师大的维持会就自行解散了。
        1926年1月13日,易培基来女师大就职。全校师生开了个盛 大的欢迎会。各方面的代表致词欢迎。鲁迅代表校务维持会致欢 迎词。
        女师大从此又步入正轨。
        复校之后,学校聘了各个学科的主任和教授。国文科主任郑 奠,教师有周树人、沈兼士、李德膏、张煦、朱希祖、沈尹默、沈 士远、马裕藻(以上为教授),张凤举、黎锦熙、钱玄同、罗庸 (以上为讲师)等。英文科主任林语堂,教授有周作人、徐祖正、 赵承易、潘家洵等。哲学科主任徐炳昶。教育学科主任戴夏、教 授有许寿裳等。史学科主任陈启修,教授有李汉俊等。阵容十分 强大。
        杨荫榆此时已成了落水狗,她无颜再留居北京,只好逃回故 乡。从1925年冬天起,她住在苏州长兄杨荫杭(老囿)家中。这 杨荫杭便是杨绛的父亲。
        杨荫榆住在新建的方厅里,她喜欢绿色,自己画了一幅竹子, 让小杨绛给她绣在白布上。她的床头挂着一匣绿色的双剑,没事 时就舞双剑消遣,她还养了猫和狗。
        杨荫榆溃败而归,心情很是悒郁,她常同长兄谈些北师大的 事,对她的被驱逐颇不服气。后来,她就到苏州女师去任教,东 吴大学也请她去教日语。她应聘后,便在女生宿舍里要了一•间房, 每周在学校里住上几天。她在宿舍里养了一只小狗,每逢她回家 时,把小狗锁在宿舍里,狗便吠叫个不停,吵得四邻不安,女生 们也无法在宿舍里复习功课。后来,那只小狗被人毒死了。
        以后,杨荫榆在外边典了一个大花园里的房屋,她便从哥哥 家中搬了出去。她买了一辆包车,雇了一个车夫,一个女佣,算 
是自立门户了。
        她又到一个中学里去教书,教英文和数学°她总是安排不好 自己的生活,她脾气暴躁,性格孤僻,同别人也搞不好关系。
        后来,苏州沦陷,日本鬼子在苏州烧杀抢掠,她很是看不惯, 便去找日本驻军的军官,同他们讲理,向他们提出抗议。街坊的 一个青年女子,害怕日本兵来找“花姑娘”,便躲在杨荫榆家中, 她便保护她。
        然而有一天,两个日本兵来到杨荫榆家中,把她哄出门,走 到一个桥头,便向她开了枪,把她扔进河里。杨荫榆在河水中挣 扎着游泳,游向岸边,日本兵又连开了几枪,杨荫榆才死了,河 水也染红了,那是1938年的1月1日。
        为杨荫榆造房子的一个木匠把她的尸体打捞上来,为她做了 一副薄木棺材,把她的遗体入殓。直到1939年,她才与刚去世的 嫂嫂合葬在一块新购置的墓地里。
        杨荫榆在女师大事件中,成为一个万人唾骂的人物,后来却 成为一个爱国者,但她的爱国行动却是鲜为人知的。她死时,没 有丈夫,没有儿女。她挣脱了封建家庭的桎梏,对恋爱结婚全不 在念中。她跳出家中,投入社会,而且是义无反顾。她终究是个 悲剧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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