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八”惨案之后,反动势力甚是嚣张,北京成了一个 黑暗世界。那些上了黑名单的进步人士不得不隐匿起来,过着不 自由的流亡生活。在这个时期,那新文化阵营也发生了分化,有 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继续前进。此时,革命的中心移向了南 方,而五四运动的策源地北京,则显示出一片古战场的荒凉景象。 到了 1926年的下半年,国民革命军北伐节节胜利,厦门、广州等 地成了革命的后方。
这个时候,鲁迅与许广平频频接触,他们已由师生进而发展 为并肩战斗的革命战友,又进而萌生了爱情。
恰巧在这个时候,厦门大学邀请鲁迅去那里任教,许广平也 在这一年暑假从北京女师大国文系毕业,经熟人的推荐,要去广 东女子师范学校教书。于是,他们邀定同时离开北京南下赴任。
厦门大学是1921年由南洋华侨富商陈嘉庚兄弟所创办。近年 来,陈氏兄弟经营商务实业,日益发达,他们素有兴学之志,立 志在家乡厦门设立一所大学,遂慷慨投资百万元,创立了厦门大 学,并拨常年办学经费300万元,敦请海内有资望的教育家负责 筹办,福建省政府便也拨给厦门南普陀附近的官地若干亩,兴建 大学校舍。于是,一所新兴的厦门大学便开办了起来。
厦门大学校长林文庆博士聘林语堂为文科主任兼国学研究院 总秘书,林语堂便聘了北大的沈兼士、周树人、孙伏园、顾颉刚、章川岛等人来这里。
鲁迅原本不愿意离开北京的,他的事业就在北京,而且,他 辛辛苦苦地建立起来的这个家也才只住了两年。后来又想,北京 既是这样一个使人感到压抑和气闷的地方,‘倒不如换个地方,呼 吸些新鲜自由的空气。于是,他便与许广平相邀一同南下。两个 人的共同想法是:以两年为期,然后再回来。
1926年8月26日上午,北京西三条胡同21号周宅人来人 往,有许多朋友来送行。宋紫佩、许钦文先雇车拉了行李去火车 站,许寿裳、陶元庆、高歌、吕云章、陆晶清、董秋芳、向培良、. 荆有麟、石评梅等人一同送他们到火车站去。
下午4时25分,火车从前门车站发出,送行的人们向鲁迅和 许广平挥手告别。7时半,火车抵达天津,他们便在中国旅馆找了 两个房间住下。第二天中午,从天津乘津浦路车南下,29日到达 上海,住在沪宁旅馆。当晚,鲁迅就走访三弟周建人,又移至孟 渊旅舍。这天午后下起了雨,许广平移到本族人家去住,晚上,鲁 迅与周建人去北新书局和开明书店。
8月30日下午,郑振铎发来了请柬,晚上在消闲别墅夜饭。座 中有刘大白、夏丐尊、陈望道、沈雁冰、郑振铎、胡愈之、朱自 清、叶圣陶、王伯祥、周予同、章雪村、刘薫宇、周建人等人,皆 为文化界名人,其中许多是文学研究会作家。见了面,大家都很 高兴。饭后,刘大白、夏丐尊、陈望道、章雪村等人,又来到鲁 迅下榻的旅舍来叙谈,直谈到深夜才散去。
这几天,住在族人家中的许广平不时过来看看。
9月1日夜半,周建人送鲁迅登上“新宁号"轮船赴厦门,许 广平也于同日乘“广大号”轮船去广州。离开上海前,两人已经 约定好了以后的事。
9月4日下午1时,鲁迅到达厦门。他先找了一家中和旅馆住 下,在那里给先期到达厦大的林语堂打了个电话。不久,林语堂、沈兼士、孙伏园等人便来到了中和旅馆,把鲁迅接到学校里去。他 暂时住进厦门大学生物学院三层楼陈列所的一间空屋里。这座楼 建在海边小山岗上,日夜有海风吹拂着,风景极佳。
来到厦大后,鲁迅就给许广平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写道:
我在船上时,看见后面有一只轮船,总是不远 不近地走着,我疑心是'广大‘。不知你在船中,可看见 前面有一只船否?倘看见,那我所悬拟的便不错了。
因为教员住室尚未造好——据说一月后可完工,但 未必确——所以我暂住在一间很大的三层楼上,上下虽 不便,眺望却佳。学校开课是二十日,还有许多天可闲。
我写此信时,你还在船上,但我当于明天发出,则 你一到校,此信也就到了。你到校后望即见告,那时再 写较详细的情形要。因为现在我初到,还不知道什么。
迅九月四日夜
实际上,许广平并未等到广州学校后给鲁迅写信,而是上了 船就开始写信,每天写一段,报告旅途见闻,信写得很长。可见 她也是迫不及待地要给鲁迅写信。许广平在信中称鲁迅为“My dear teacher",落款是your H・M・(你的害马),从这里就能看 出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了。
从9月4日晚到25日晨,鲁迅在这间大屋子里住了 21天,他 和国学院新聘教师沈兼士、张星痕、罗常培、顾颉刚、陈万里、黄 坚等人同住在这三层楼上,共同包伙食,同桌吃饭。
初来厦门,还没有上课,鲁迅每日除了会会朋友、看看市容, 就是躲在屋里写作,那篇脍炙人口的回忆性散文《从百草园到三 味书屋》,便是来厦大后,在这三层楼上写的,可见他此时有着很
-252 • 好的心境和兴致。这期间,他和许广平有着频繁的书信往来。在 北京时,住在一个城市里,近在咫尺之间,他们还写了那么多的 信。现在,他们身居两处,便有更多的话要说了。在信中,除了 谈各自的生活情况,也常谈及北伐战争的胜利消息。他们的共同 感觉是:南方的革命气息的确比北方浓烈得多。
鲁迅在厦大要讲三门课:每周讲“声韵文字训诂研究”1小时, “小说选及小说史” 2小时,“汉文学史纲要” 2小时,共5个小时。
9月22日星期一这天,学校开始上课。鲁迅走下96级石阶, 越过演武场,登上同安楼上左边的第一个教室,去讲授“汉文学 史纲要”和“中国小说史”这两门课。原定的那一门。声韵文字 训诂研究",由于选课的人太少,且又与沈兼士所开的“声韵文字 训诂古书研究”内容重复,便与沈兼士的课合并了。
不久,鲁迅便从生物学院三层楼搬到集美楼去住了。
集美楼是厦门大学的图书馆。楼下左边为藏书库,右边是阅 览室,楼左边第一间房,隔成了南北前后两间,为孙伏园和张颐 所居,左边第二间便是鲁迅独居的房子。他在这里读书、备课、写 作、写信、静观默想,住得颇为舒适惬意。这原是一间作教室的 房子,空间较大,现在,他兼做卧室、书斋、接待室和小厨房。他 在外边一家小店包伙食,有时也自己动手烧菜,他雇佣了一个工 人。
厦大学生中许多人不知道周树人便是鲁迅。开学前夕,群贤 楼下的报告牌上贴岀了一张文科办公室的布告:
周树人先生已到枝多日,其所担任的“中国文学 史”、"中国小说史”及“声韵文字训诂研究”三门功课, 定于下星期起,开始上课讲授,希各注意,此布。
学生们看了这布告,又是惊愕,又是失望,纷纷地议论着:
“不是说鲁迅先生要来担任'中国小说史'吗?为什么又改请了周 树人来呢?”
到了上课这一天,同学们无精打采地走进课堂,但等到鲁迅 一讲课,便立时被他迷住了。大家这才知道:这周树人原来就是 他们渴慕已久的鲁迅。于是,来听课的人骤然多了起来,教室已 经容纳不下听讲者了。
学生们不断来到他的寓所问学,后来,文科学生办起了《波 艇》月刊和《鼓浪》周刊,他们请鲁迅去当顾问,鲁迅便热心扶 持起这个学生文学团体和刊物了。
许广平那边的情况也还可以。她在9月12日晚从广州写信给 鲁迅说:
八日搬入学校,在下午四时顷,我的妹妹、嫂嫂已 在等我相见许多时候了。等行李送到后,我即和她们同 回老家。入门,则见房屋颓坏,人物全非,对此故园,不 胜凄痛。晚间蚊虫肆虐,竟久不成眠。次晨为母氏纪念 日,祀祭后十时余返校。卧室在旧校楼上,是昔之缝纫 室,今隔为三,前后两间皆有窗,光线充足,但先已有 人居住;中间室狭而暗,周围无窗,四面“碰壁”,即我 朝夕之居处也。
校役貂呼尚好,食品价亦不算太責,但较北方或较 昂,惟若可口,即算值得。
本校八日正式开课,校长特许消息几天,所以于明 日(十三,星期一)才起授课及办公。以前几天,有时 在校预备教课,或休息,有时也出去探访亲成,但总是 请人带领。
这个学校的学生颇顽固,而且盲动,好闹风潮,将 来也许要反对我,现时在小心中。
我一路不觉受苦,回来后精神也佳,校内旧的熟人 不少,但是我还是常常喜欢在房内看书。…… 似乎刚到厦大不久,尚未搬迁到集美楼居住之时,鲁迅已经 对校中的情况感到不满意了。他在9月20日下午写给许广平的信 中说:
我的薪水不可谓不多,教科是五或六小时,也可以 算很少,但所谓别的“相当职务,却太繁,有本校季刊 的作丈,有本院季刊的作文,有指导研究员的事(将来 还有审查),合计起来,很够做做了。学校当局又急于事 功,问履历,问著作,问计划,问年底有什么成绩发表, 令人看得心烦。其实我只要将《古小说钩沉》拿出去,就 可以作为研究教授三四年的成绩了,其余都可以置之不 理,但为了玉堂好意请我,所以我除教文学史外,还拟 指导一种编辑书目的事,范围颇大,两三年未必能完,但 这也只能做到那里算那里了。
在国学院里,顾颉刚是胡适之的信徒,另外还有两 三个,似乎是顾荐的,和他大同小异,而更浅薄,一到 这里,孙伏园便要算可以谈谈的了。我真想不到天下何 其浅薄者是多。他们语言无味,夜间还唱留声机,什么 梅兰芳之类。我现在唯一的方法是少说话;他们的家眷 到来之后,大约要搬往别处去了罢。从前在女师大的黄 坚是一个职员兼林玉堂的秘书,一样浮而不实,将来也 许会兴风作浪,我现在也竭力地少和他往来。……
在9月25日写给许广平的信中,鲁迅把这情况就谈得更为严 重了:
看厦大的国学院,越看越不行了。顾颉刚是自称只 佩服胡适、陈源两个人的,而潘家洵、陈万里、黄坚三 人,皆似他所荐引。黄坚尤善兴风作浪,他曾在女师大, 你知道的罢,现在是玉堂的襄理,他兼别的亭,对于较 小的职员,气焰不可当,嘴里都是油滑话。我因为亲闻 他密语玉堂:“谁怎样不好”等等,就看不起他了。前天 就很给他碰了一个钉子,他昨天借题报复,我便又给他 碰了一个大钉子,而自己则辞去国学院兼职,我是不与 此辈共事的;否则,何必到厦门。
我原住的房屋,须陈列物品了,我就须搬。而学校 之办法甚奇,一面催我们,却并不指出撮到那里,此地 又无客栈,真是无法可想。后来指给我一间了,又无器 具,问他们要,而黄坚又故意刁难起来(不知何意,此 人大概是有喜欢给别人为难的脾气的),要我开帐签名, 所以就给他碰了钉子而又大发其怒。大发其怒之后,器 具就有了,又添了一个躺椅;总务长亲自监督掇运。因 为玉堂邀我一场,我本想做点事,现在看来,恐怕不行 的,能否到一年,也很难说,所以我已决计将工作范围 缩小,希望在短时日中,可以有点小成绩,不算来骗别 人的钱。
9月30日,鲁迅在给许广平的信中又谈起了顾颉刚,而且说 得更厉害了:
此地所请的教授,我和兼士之外,还有顾颉刚。这 人是陈源之流,我是早知道的,现在一调查,则他所荐 之人,在此竟有七人之多,玉堂与兼士,真可谓胡涂之 至。此人颇阴险,先前所谓不管外事,专看书云云的舆论,乃是全都为其所欺。他颇注意我,谈我是名士派,可 笑。好在我并不想在此挣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不管他了, 只是玉堂们真是呆得可怜。
10月16日,他又致函许广平:
本校情形实在太不见佳,顾颉刚之流已在国学院大 占势力,周览(鳗生)又要到这里来做法律系主任了,从 此现代评论色彩,将弥漫厦大,在北京是国文系对抗着 的,而这里的国学院却弄了一大批胡适之陈源之流,我 觉得毫无希望。你想,兼士至于如此胡涂,他请了一个 顾领刚,顾就荐三人,陈乃乾、潘家洵、陈万里,他收
了;陈万里又荐两人,罗某,黄某,他又收了。这样,我 们个体,自然被排斥。所以我现在很想至多在本学期之 末,离开厦大。他们实在有永久在此之意,情形比北大还坏。
看来,鲁迅在厦大心情很不舒畅,他感到孤独又寂寞,对许 多事看不惯,看着颇是不顺眼,便在那里生闷气。他老是怀疑顾 颉刚等人在排挤他,他以为,他们搞阴谋,想把胡适派和“现代 评论"派的势力移到厦大来,占领这块地盘。其实,这其中不免 有许多误会,因为彼此间原有些宿怨,又无人从中斡旋解释,这 便使这宿怨愈积愈深,竟至达到了誓不两立之势。
顾颉刚与鲁迅本为北大的同事。顾颉刚于1920年从北大哲学 系毕业后不久,就在北大工作,其时,鲁迅也已到北大来讲小说 史了。顾颉刚本是个老老实实的书生,他倾心于孜孜不倦做学问, 潜心研究史学,他不愿意也不善于处理一般日常事务性工作。他 是胡适的学生,又受到过胡适的提携和恩惠,自然就同胡适很为 . 257 .
接近,后又与胡适、俞平伯等连袂考证《红楼梦》,共同建立起在 本世纪颇有影响的“新红学派,那时候,顾颉刚既从胡适受学, 又在沈兼士手下任研究所国学门职务。当年在北大,那三沈二马 和周氏兄弟等均为所谓北大法日派的中坚,而胡适、陈源则是英 美派的巨擘。鲁迅信中所说“国文系是对抗着的",便是指的这两 派势力的对峙。其实,作为学生辈的顾颉刚并不属于任何一派,他 只是同胡适关系密切,因而被鲁迅视为胡适派或“现代评论”派。
顾颉刚学术根柢深厚,在研究学问上颇多创见,后来成为 “古史辨派”的创立者和代表人物。但他却口齿讷讷,不善言辞, 而他的学术成就是相当高的。
顾颉刚来到厦大后,除了讲课,还积极投身于国学院的创办, 筹划编辑国学院周刊、季刊,并发起成立厦大风俗调査会等学术 组织。刚来时,顾颉刚同鲁迅之间还是客客气气地相处着,并有 许多学术的交往。顾颉刚所编《辨伪丛刊》之一的宋濂著《诸子 辨》出版后,便赠送给鲁迅一册。顾颉刚为《封神榜》写序时,因 这里的资料太少,鲁迅还写信给日本友人,嘱将内阁书库所藏明 本之序文抄岀寄来。可是后来,鲁迅便对顾颉刚日益不满,并且 视他为“恶人” 了。
潘家洵、陈乃乾确为顾颉刚所荐。潘家洵是顾颉刚的同乡和 北大同学,原也在北大工作,他不愿留在北大,托顾颉刚代为谋 职,顾颉刚便向林语堂推荐。而那黄坚和陈万里,却并非顾颉刚 所荐。黄坚本是北京女师大职员,林语堂在女师大任教时与之相 熟,便召他来厦大做自己的副手,任文科主任办公室襄理。陈万 里也是林语堂亲自请来的。而黄坚,既非“现代评论”派中人,又 与顾颉刚并无来往。
鲁迅陷入了无边的烦恼之中,他在1926年11月21日写信给 章川岛说:
其实呢,这里也并非一日不可居,只要装聲作 哑。 我的脾气不太好,吃了三天饱饭,就要头痛,加 以一卷行李一个人,容易作怪,毫无顾忌。你们两位就 不同,自有一个小团体,只要还他们应尽的责任,此外 则以薪水为目的,以'爱人呀'为宗旨,关起门来,不 问他事,即偶有不平,则于回房之后,夫曰:某公是畜 生!妇曰:对呀,他是虫券!闷气既出,事情就完了。我 看凡有夫人的人,在这里都比别人和气些。顾公太太已 到,我觉他比较先前,瘟得多了,但也许是我的神经过 敏。
若夫不佞者,情状不同,一有感触,就坐在电灯下 默默地想,越想越火冒,而无人浇一杯冷水,于是终于 决定曰:“仰东硕杀!我婁来带者!”
从这封信似也可看出,鲁迅的烦恼以及看着一些人和事不顺 眼,确乎有孤独寂寞的成分在其中。此时,他是否有想建立个小 家庭的心愿呢?
在许广平那边,近来的处境似也很是不如意。此时,她已做 了学校的训育主任,那困难自然是很多的。她便常常给鲁迅写信 诉苦:“我事情仍甚忙,学生对我尚无恶感,可是应付得太费力了, 处处要勾心斗角,心里不愿如此,而表面上不得不如此,我意姑 且尽职一学期至阳历一月,如那时情形不佳,则惟有另图生活之 一法了。” “所谓主任也者,名目好听,事情繁,收入少,实在为 难,不过学学经验,练练脾气,也是好的。从前是气冲牛斗的害 马,现在变成童养媳一般,学生都是婆婆小姑,要看她们的脸色 做事了。这样子,又那里会有自我的个性、本来的面目了 "我的 住室并不阔,纵五步横六步(平常步),桌椅是拿各处的破烂凑合 成功的。但最苦的是那邻人三户,总是叫嚣吵闹,倘或早睡(十 ・259・
时),即常被惊醒。我的脾气又是要静一点,这才能够预备功课或 写字的,而此处却大相反。如此看来,恐怕至多也只能敷衍一学 期,现时我在想留意别的机会。'‘
两个人都对自己目前的工作处境很不满意,都想离开而另觅 新职。这当中就反映了他们相互之间的想念之情.分开是痛苦的, 离开北京时约定的那两年的期限实在是太漫长了,他们也许等不 到那天了。
正在这个时候,朱家骅来到广州中山大学执掌校政,他电邀 鲁迅去广州。鲁迅想离开厦大的决心早就下了,他很想去广州。
许广平很希望鲁迅到广州去,她立即写了信来:
这里既电邀你,你何妨来看一看呢。中大现系从新 开始,自然比较的有希望,教员大抵新聘,学生也加甄 别,开学在下学期,现在是着手筹备。我想,如果再有 电邀,你可以来筹备几天,再回厦门教完这半年,待这 里开学时再来。广州情形虽云复杂,但思想言论,较为 自由,“现代"派这里是立不住的,所以正不妨来一下。 否则,下半年到那里去呢?上海虽则可去,北京也可去, 但又何必独不赴广东?这未免太傻气了。
过了几日,她又写信催问此事:
现在我又陆续听说,这回的改组,确是意在革新,旧 派已在那里抱怨,当局还决计多聘新教授,关于这一层, 我希望你们来,否则,郭沫若做官去了,你们又不来,这 里,急不暇择,文科真不知会请些什么人物。
对于这件事,鲁迅一时尚难以决定,11月1日,他给许广平 写信说:
但我对于此后的方针,实在很有些徘徊不决,那就 是:做文章呢,还是教书?因为这两件事,是势不两立 的:作文要热情,教书要冷静。兼做两样好,倘不认真, 便两面都油滑浅薄,倘都认真,则一时便热血沸腾,一 时便心平气和,精神便不胜困惫,结果也还是两面不讨 好。看外国,兼做教授的文学家,是从来很少有的。我 自己想,我如写点东西,也许于中国不无小好处,不写 也可惜;但如果使我研究一种关于中国文学的事,大概 也可以说出一点别人没有见到的话来,所以放下也似乎 可惜。但我想,或者还不如做些有益的文章,至于研究, 则于余暇时做,不过倘使应酬一多,可又不行了。
他的心里还是这样的矛盾着,难以决断。11月间,他接到了 中山大学的聘书,标明月薪280元。他仍是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 虽然他也决定离开厦大,但又觉中大那边也会有不合人意之处。因 此,他仍在考虑着。
敏感的传媒却行动起来了。广州《民国日报》在1926年U月 15日就刊载消息说:“著名文学家鲁迅即周树人,久为国内青年所 倾倒,现在厦门大学担任教席。中山大学委员会特电促其来粤,担 任该校文科教授,闻鲁氏已应允就聘,不日来粤云。‘'广州《国民 新闻》和福建的一些报纸也发表了类似消息。 ’
有一群厦大的学生闻讯而来,他们说:“先生如到中大,我们 愿随先生转到中大去了
还有一位青年助教也来找他,愿意跟他去中大,他说:“先生 在金石学方面的深湛研究,对我极有帮助,晚辈愿追随先生研究 金石学。”
助教的话使鲁迅觉得有些好笑,但又为他的诚挚态度所感动。 中山大学又有信来,谈及教员的薪水当设法增加云云。事已 至此,鲁迅也便决计走了。中大又来信说,中大新聘教员,正教 授只有周先生一人,而且要任文科主任,但鲁迅对此却并不动心。 最后,使鲁迅痛下决心的倒是因为许广平那边的事情有了变化。
许广平供职的广东女师,这几日的形势急转直下,校长、教 务主任、庶务主任纷纷离去,报纸上公布了校长的辞职呈文,那 呈文中有力荐许广平代理校长之语。许广平一看便慌了手脚:好, 她们都走了,要把这么一个大摊子留给我?她当机立断,把自己 的行李什物捆扎起,雇车搬到了高第街兄嫂家中,以表示决计不 再干下去了。
正在这时,许广平接到了孙伏园的来信。信中说:“关于你辞 去女师职务以后的事,我临走时鲁迅先生曾叫我问一声骗先(即 朱家骅),我现在已经说过了,就请你作为鲁迅先生之助教。鲁迅 先生一到之后,即送聘书。鲁迅先生处我已写信去通知了。现在 特通知您一声。” .
许广平看了孙伏园的信,又是高兴,又感到有些惶恐,她真 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她很快便接到了鲁迅的信,这才相信 To鲁迅的信中说:助教是伏园出力,中大聘请的。”
于是,这个学期的课一结束,鲁迅便做着离去的准备了。
1927年1月13 0,厦门大学校长林文庆特备酒宴为鲁迅饯 行,宴席上有资本家在座。林文駅说:“厦大是私立大学,谁出的 钱,谁便可以说话。'‘ •
鲁迅听了这话,很是气恼,遂从长袋里掏出一个铜板,扔在 桌上,反唇相讥地说:“我捐给厦大一个铜板,我要说话!”
林文庆的脸倏地红了,显得十分狼狈。于是,这饯行也就不 欢而散。
1月16日,鲁迅乘“苏州号”轮船离开厦门,同行的有三名 学生。18日下午抵达广州。
当晚,鲁迅即去高第街会晤了许广平。第二天,鲁迅搬进中 山大学,正式做了文学系主任兼教务主任,讲授“中国文学史"、 “文艺论類和“中国字体变迁史”等课程,许广平也逬了中大,做 了鲁迅的助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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