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从内山书店出来,回到家里时已是黄昏时分了。他依然 很是兴奋,躺在藤椅上休息。
周建人走了进来,兄弟俩很亲瞻地谈着。
谈起迁居匕事,鲁迅有些着急,他说:“房子只要你替我去看, 定好了,不必再来问我。一定下来,我就立刻搬,电灯没有也不 要紧,我可以点洋灯,搬进去后再办接火手续。"
两个人谈到夜11时,周建人才走了。
夜深了,许广平急忙铺床,整理卧具,催促着:“时候不早了, 你睡吧!"
鲁迅靠在躺椅上,说:“我再抽一支烟,你先睡吧!"
等鲁迅上了床,已是夜一时了。二时,他起来去解手,又睡 下了。到了三时半,鲁迅坐了起来,许广平被他惊醒了,也跟着 坐了起来。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异常的现象,便注意地观察着。她 听得了他的呼吸有点异常,像是气喘初发的样子。不久,他就杂 以咳呛,咳嗽很是困难,气喘也更加厉害了。鲁迅说:“两点钟我 起来过,就觉睡眠不好,做恶梦。”
深更半夜,不好去找医生。许广平便从药盒子里找出了 “忽 苏尔"气喘药,仔细看了看那说明,病肺的可以服用,心脏性气 喘也可以服。她便给他服了药。从3点40分到5点40分,两个 钟头服了三次,但病势并不见减轻。
从3时半钟病势急变开始,鲁迅就无法安寝了,连斜靠着躺 椅休息也不可能了。他屈曲着身子,双手抱腿而坐。他的心脏跳 得很快,咚咚的声响,坐在旁边的许广平也似乎听得见。鲁迅自 己用左手按着右手的脉门,那脉跳得太快了,快得让人害怕。
6•点钟,天亮了,许广平准备去请医生。她洗漱时,鲁迅坐到 写字桌前,要了纸笔,戴起眼镜,准备写便条。许广平见他喘得 厉害,要求他不必写了,由她亲口托内山先生好了。但鲁迅不答 应。他是什么事也不肯马虎的。他支撑着,断断续续地给内山完 造写了封信:“出乎意料之外,从半夜起,哮喘又发作起来了。因 此,已不能践十点钟的约,很对不起。'‘他又托内山请医生。
时光尚早,内山书店还没有开门。许广平来到内山完造的寓 所前,内山已经走出来了。许广平交了信,托内山打电话找了医 生,便急急回家了。
不久,内山完造来了,他亲手给鲁迅服了药,并替他按摩背 脊。一会儿,须藤医生来了,给鲁迅注射。鲁迅的双腿冰冷,医 生命人给他用热水袋暖脚,再包裹起来。鲁迅的两手指甲发紫色, 大约是血压变态的缘故。医生很注意地看他的手指。鲁迅仍是坐 在写字桌前的椅子上,后来才换到躺椅上坐了。
上午8点钟,10月18日的报纸到了,鲁迅问:“报上有什么 事件?"
许广平看了看,说:“没有什么,只有《译文》的广告,你的 翻译《死魂灵》登出来了,在头一篇上。《作家》和《中流》的广 告还没有。”
鲁迅说:“报纸给我,眼镜拿来。"他一边喘息着一边细看 《译文》的广吿,看了好久才放下。
在躺椅上仍旧不能靠下来,医生给他注射,病情仍不减轻,后 来便躺在床上了M
中午,喝了大半杯牛奶,仍是喘息不止,很是痛苦。
下午6时,看护妇来了,给他注射和吸氧。
7点半钟,许广平给他端来牛奶,他说:“不要吃过了些时, 他又问:“是不是牛奶来了?”许广平说:“来了",他说:"给我吃 一点,”但只饮了半杯便不要了。
晚饭后,内山完造对许广平说:“希望建人先生来建 许广平 说:“日内我问过他,要不要见见建人先生,他说不要,所以没有 来。”内山说:“还是请他来好。"
不久,周建人便来了。
这一天,内山完造一直为鲁迅的病忙着。
喘息一直使他痛苦着,连说话也很费力气。看护妇和许广平 一直守在旁边,不停地给他擦汗。腿部以上不时地出汗,腿以下 却是冰凉的,用两个热水袋温着。每隔两小时注射一次强心剂,还 吸入氧气。
夜12时注射以后,许广平要看护妇去休息一下,两点钟再叫 醒她。看护妇去睡了,许广平就在鲁迅身旁看护着。她给他擦手 上的汗时,他就紧握住她的手。他说:“时候不早了,你也该睡了。” 许广平说:“我不想睡。”
为了让他满意,她就面对面地斜靠在床脚上。好几次,他抬 起头来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她陪笑着说:“你的病轻松些了。” 他没有说话,又躺下了。
从夜12时到19日凌晨4时,鲁迅饮过三次茶,起来解了一 次小手。人似乎有些烦燥,有好多次推开棉被。许广平怕他受凉, 连忙给他盖上,过了一刻他又推开。看护妇告诉他:“你的心脏十 分衰弱,不可乱动,'他便不再推开棉被了。
晨5时,他的喘息似乎轻了些,但看护妇却又给他注射,同 时让许广平托人去请医生。
这时候,周建人来了。他看见,鲁迅头朝里躺着,呼吸很是 轻微,仿佛是要睡去的样子。他屏住气听了听,觉得有些异常,便 让看护妇给打针,一连打了几针,也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看护妇 摇摇头说:"还是去请医生。”
周建人示意让许广平呼唤他,许广平便不住地呼唤着:“先生! 先生!先生……"但没有应声。
大家都感到不妙,一齐围了上来。然而,鲁迅却没有动,也 听不到他的呼吸了。
此时是1936年10月19 H 5时25分。鲁迅平静地与世长辞 To他逝世于上海北四川路底施高塔路大陆新村9号寓所,享年 56岁。
5点钟时,周建人打电话给冯雪峰,说是情况很坏了。冯雪峰 知道,如果不是太严重,周建人不会这么早的时候打电话来。他 立刻便给宋庆龄打了个电话,便急匆匆奔向鲁迅家中。到了那里, 鲁迅已咽气半个小时了。
不久,宋庆龄也赶来了,他们立即商量善后事,成立治丧委 员会,研究治丧委员会名单。冯雪峰起草了《鲁迅先生讣告》,发 给了各报记者。
10月20日的上海《大公报》、《新闻报》、《申报》、《大晚报》 等都刊登了《鲁迅先生讣告》和治丧委员会名单。
鲁迅先生讣吿
鲁迅(周树人)先生于1936年10月19•日上午5时 25分病卒于上海寓所,享年56岁,即日移置万国殡仪 馆,由20日上午10时至下午5时,21日上午9时至下 午2时为各界人士瞻仰遗容和礼祭的时间,21日下午3 时入殓,22日下午2时在虹桥万国公墓下葬,依先生的 遗言:“不得因为丧事,收任何人的一文钱",除祭奠及 表示哀悼的挽辞花圈以外,谢绝一切金钱赠送。谨此讣 告。
鲁迅先生治丧委员会
蔡元培 内山完造 沈曲儒 萧 三 曹靖华 许季菊宋庆龄A•史沫特莱茅盾胡愈之 胡风周作人周建人
本来,治丧委员会名单中,原列有毛泽东的名字,但各报登 载时,均删去了这个名字,只有一家日本人办的《上海日日新 闻》日文版于10月20日刊登了这样一条新闻:
鲁迅氏的告别礼
今明两天中举行
毛泽东也是治丧委员
《上海日日新闻》的中文版,也发了这样的消息:
中国文坛大损失!
鲁迅昨晨逝世
定今晨举行告别式 明日入殓后日出殡
“中国的高尔基”,现代中国文化运动最高指导者,受 中国民众绝对支持与尊敬之中国当代唯一文豪鲁迅氏 (原名周树人),今春因宿疾肺结核昂进以后,心脏性喘 息亦甚剧烈,病态甚重,故在本市施高塔路大陆新村9号 本宅极力静养,谴料前日因事赴内山书店,病态突然转 重,经须藤医师、福民医院松井博士、石井医师等极力 医治,终于无效,至昨晨5时25分逝世,享年56岁。鲁 迅氏尽一生精力使中国文化发展至非常高度,且大量介 绍日本文学于中国,厥功甚大,故鲁迅氏之死,与各方 以极大冲动。
中国文化界已定于今晨10时至下午5时,在胶州路 万国殡仪馆举行告别式,各国旅沪文化人则定于今明二 日,自上午9时至下午2时举行,21日下午3时入殓,22 日上午10时出殡,葬于虹桥路万国公墓。葬仪委员已决 定为宋庆龄、蔡元培、毛泽东、斯梅达列夫人、内山完 造、沈钧儒、茅盾、萧三等人氏,其中列有中国共产党 巨人毛泽东氏之名,极堪注意。目下旅居北平之鲁迅氏 太夫人及乃弟周作人氏,则不及来沪参加告别式矣。
鲁迅逝世后,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华苏维埃人民共京 国政府发岀电报《为追悼鲁迅先生告全国同胞和全世界人士书》和 《致许广平女士的唁电》,还发出了《为悼念与纪念鲁迅先生致中 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与南京国民党政府电》。这三份电报都是10 月22日发出的。
胡风是在17日那天同鲁迅一起在鹿地亘家中谈话的,他听到 了鲁迅关于“鬼”的那些谈话。18日,他又带着头一天的余兴来 到鲁迅家中时,见屋子里一片混乱,鲁迅僵直地坐在藤椅上喘息, 他这才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他束手无策,只是在楼下的客厅里 焦躁地团团转,直到下午5时,他才离开鲁迅的家。
10月19日早晨,胡风刚刚进入梦乡,就被女工摇醒了,她递 给了他一张纸条,又告诉他外边有人找。
胡风看那纸条,上面有X X路XX里XX号X先生收的字样, 那是景宋夫人的手迹,旁边又写着:“午前5时30分”,那是内山 完造的笔迹。
这一切,使他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像当头打来重重的 一棒,他的头愫了。他赶紧跑到前门。门旁站着一个青年,劈头 就说;“周先生死脱啦,请你马上去,汽车等在外面……”
胡风二话没说,,急慌慌上了汽车,来到鲁迅的家。卧室里一 片肃穆,鲁迅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覆盖着一幅白色的大手帕。
胡风跑上前去,扑到床前,掀起了那张白手帕。他看见了那 张脸,那张熟悉得如同自己的父亲一样的那张脸。昨天,这张脸 还是动着,还在睁眼看东西,还在张开嘴说话,而现在,却一动 也不动了。当他明白了发生的事情之后,他捶胸顿足地痛哭起来。
胡风是治丧委员会的成员,他不能只是沉浸在悲痛中,他要 担当起自己的一份工作。他受命起草一篇鲁迅的小传。他便坐在 楼下客厅里的长桌前,提笔写那小传。
鲁迅逝世的这一天,萧军刚刚从青岛回到上海不久。萧军和 萧红由于性格、身体诸方面的差异,近来在感情上已经产生了裂 痕,两个人都感到很是痛苦。听从朋友们的劝告,他们暂时分开 了。萧红去了日本,萧军去了青岛。7月15日,鲁迅高烧到38.5°C, 但还是撑着病体为萧红送行。10月12 0,萧军又回到上海,第二 天,他就去看望鲁迅,并从青岛带回了黄灿灿的小米和自己新版 的短篇小说集《江上》、萧红的散文集《商市街》,还给海婴带来 了 5个火红的大石榴。那一天,鲁迅的精神还是很好的。谁知,刚 这么几天,他就与世长辞了。
10月19 H,萧军是和黄源夫妇一起到鲁迅家里去的。
这一天的清晨,黄源夫妇还在睡參中,就被敲门声惊醒了,黄 源下了床问:“谁?”
“是我。”是女佣的声音。
“什么事?”
“楼下有人要见先生,说是有要紧事。'‘
黄源忙穿好了衣服,跑下楼去,跑到二楼转弯处,就见楼梯 下站着一个穿藏青色学生装的青年,•他认出,这是内山书店的 店员。
那青年说:“鲁迅先生死了。”
黄源的身子猛地一震,只觉眼前一片黑。他木然地站在那里。
“鲁迅先生死了。"
“什么时候?”
“今天五点多钟,'
那店员手中拿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他们几个人的名字和地址, 那是景宋女士的笔迹。
汽车在那面等着,黄源夫妇上了汽车,他又让汽车开到萧军 住的旅馆里,把萧军叫醒,萧军竟不相信这是真的,但他终于上 了汽车,一起来到鲁迅家里。
萧军扑到鲁迅的床前,跪倒在地,像一头狮子一样,石破天 惊地号啕大哭起来。他一头扎下去,好久没有抬起,头上的帽子 掉下来,滚到了床边。
巴金也是在鲁迅逝世的当天就听到噩耗的,他同靳以、曹禺 一起赶到了鲁迅寓所。见到老人那闭着的眼睛和慈祥的面容,他 忍不住哭起来。他想起同鲁迅的交往,那眼泪便无法控制了。
鲁迅的寓所门前,已经站满了各国记者,各种消息已经通过 他们发往世界各地。
冯雪峰想到了自己的身份,他不能公开出面料理丧事,而茅 盾又恰好去浙江乌镇老家去探亲,他只好与宋庆龄一起主持鲁迅 的丧事。他向中共中央发了电报,中共中央同意把毛泽东的名字 列在治丧委员会名单内,并发来了唁电,还向国民党提出,为鲁 迅举行国葬,同时撤消对鲁迅著作的禁令,但国民党政府没有接 受,还派了特务来监视鲁迅的丧事。
胡风担任了治丧办事处的主任,萧军等人都是办事处的成员。 胡风、萧军、黄源、巴金、周文等青年作家为鲁迅守灵。
鲁迅的灵柩停在万国殡仪馆,灵堂上布满了各界人士敬献的 挽联和花圈。上海工人互助会的挽词是:“鲁迅先生这种不屈服的 精神才是我们工人的模范。上海工人救国会的挽词是,“民族之 光中国文艺协会的挽词是:“鲁迅先生奠定了现在中国文坛的基础,到临死的时候还领导着青年们向前迈进,我们对于这样的 一位先驱者的殒落,敬致万分的哀悼。"全国学生救国联合会的挽 词是:“鲁迅先生不死,中华民族永生。''蔡元培的挽词是:“著述 最严谨非徒中国小说史,遗言太沉痛莫非空头文学家。'‘郭沫若的 挽词是:“方悬四月叠坠双星东亚西欧同殒泪,饮诵二心憾无一面 南天北地遍招魂。”
徐懋庸也闻讯赶来,在鲁迅灵前献上一副挽联:
敌乎友乎余惟自问
知我罪我公已无言
瞻仰遗容者络绎不绝,签名的有:个人9470人,团体156个, 未签名者不计其数。三天内收到挽联、挽词、悼词、花圈等370余 件。
21日下午举行入殓式,鲁迅遗体安放棺内,棺为宋庆龄所赠, 深红色,楠木,西式,里面有内盖,半为玻璃,露出头部,任人 瞻仰。
22日下午举行“启灵祭气由十位青年作家扶柩上灵车。送葬 者近万人。行列的前头是自行车队,接着是“鲁迅先生丧仪"特 大横额,然后是挽联队、花圈队、挽歌队、遗像、灵车、家属车、 执绑者、徒步送殡者、送葬汽车。
送殡路线原定为:胶州路、赫德路、爱文义路、卡德路、同 孚路、福煦路、大西路、虹桥路,而后至万国公墓。捕房以怕扰 害秩序为由进行阻碍。后来改为:胶州路、极思菲尔路、地丰路、 大西路、虹桥路……当送殡队伍行至租界时,外国军警巡逻在行 列的两旁,有骑马的,有徒步的,全都挂着枪。行到中国界时,由 黑衣白缠腿的中国警察接替,长枪装上刺刀,短枪也挂好了把子, 如临大敌。
这正是工人店员下班、学生放学之时,许多人便自动加入了 送殡的行列,送殡的群众越多,队伍竟有二里多长。
到达万国公墓时,已是四点半钟了。奏哀乐后,蔡元培、沈 钧儒、宋庆龄、内山完造、章乃器、邹韬奋等人先后作安葬演说, 民众代表献上沈钧儒所书的“民族魂"白底黑字旗一面,覆盖于 棺上。
萧军担任送葬队伍的岛省挥,他又是16个抬棺人之一。安葬 前,他代表治丧办事处全体同人和鲁迅生前热心支持的《作家》、 《译文》、《中流》、《文季》四大刊物讲话。
覆盖着“民族魂”大旗的灵柩,伴随着沉痛的哀歌,徐徐进 入土穴中,渐渐地消失了。人们含着悲愤的泪水慢慢散去。一直 跑前跑后辛勤操劳着的胡风,忽然发现口袋里的400元治丧费不 翼而飞,他这才意识到:这是被扒手窃走了。他的脑袋轰然作响, 加之三天来未曾合眼,早就头昏脑胀。这一惊,他险些栽倒在地, 忙扶住了墙,才未跌倒。幸好巴金在身旁,知道了这件事,忙说; “别急,别急,明天我给你送来,
第二天,巴金果然送来了 400块大洋,这就算是胡风预支的 稿费。胡风的《山灵》和《野花与箭》两本书,将由巴金供职的 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巴金这才想了这个办法,解决了一时的困 难。事后,胡风就独自承担了这笔失款,但他始终也未曾把丢钱 的事向许广平、冯雪峰等人提及。
鲁迅逝世后,上海、北平、天津、九江、南通、开封、无锡、 青岛、厦门、漳州、泉州、香港、太原、济南等地群众,泰国、日 本、法国、苏联等地的华侨纷纷召开纪念会,出版纪念特刊。朝 鲜、日本、苏联等国的一些进步团体和个人,发来了唁电、唁函。
鲁迅逝世的消息传到北平时,周作人正在北大课堂上讲“六 朝散文”课,课程为每次二个小时。上完一小时后,周作人面带 悲戚之色,对学生们说:“鲁迅去世了,下一节课暂时告缺了。“说 完,他便走岀教室,步履蹒跚地回家去了。
鲁迅的母亲鲁瑞老太太听到鲁迅逝世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悲痛到了极点。几天前,她还收到儿子从上海的来信,虽知他有 病,但又觉那病并不十分严重。鲁迅自1926年离开北京后,曾于 1929年和1932年两次回来看望母亲,在老太太的印象中,儿子还 是健康的,精神也满好。怎么现在就去了呢!她想起,1932年11 月28 0,鲁迅从北平回上海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了。她还清清楚楚 地记得他走时的那句话:“阿娘,我去了,你多保重广那一次竟 是永别了。
她陷于极度悲哀之中。她老是想着他的幼年、童年、青年、中 年的许多事,想着他平日的许多好处。在三个儿子中,与她相处 得时间最久、对她最孝顺的,就是这老大了。她越想越是伤心。不 过,她倒是懂得控制自己的感情,她尽量不在别人面前哭哭啼啼, 甚至在朱安面前,她也尽力控制着不流泪。
不过,到了 10月25日那一天,那是儿子逝世的第七天,她 却实在忍不住了,便放声大哭了一场。她对人们说:“一个女人, 最伤心的是死了丈夫和孩子。端姑死得早,老四樟寿死了几十年, 我还常常想着他。老大是我最心爱的儿子,他竟死在我的前头,怎 么能不伤心呢?论年龄,他今年已经56岁了,也不算短寿了。只 怪我自己寿太长!若是我死得早些,现在就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10月29日那天,北京大学文艺研究会在三院大礼堂举行鲁 迅先生追悼会,除北大学生外,还有其他学校学生共一千余人。北 大教授马裕藻、周作人、曾昭抡、缪金源、魏建功、徐祖正等出 席并讲演关于鲁迅的文学创作与生活。
住在日本的萧红,是鲁迅下葬那天才得知这一噩耗的,她异 常悲痛。她在给萧军的信中写道:
关于周先生的死,21日的报上,我就渺渺茫茫知道
一点,但我不相信自己是对的,我跑去问那唯f的熟人, 她说:“你是不懂日本文的,你看错了。”我很帝望我是 看错了,所以很安心地回来了,虽然去的时候是流着眼 泪。
昨夜,我是不能不哭了,我看到一张中国报上清清 楚楚登着他的照片,而且是那么痛苦的一刻。可惜我的 哭声不能和你们的哭声混在一道。
现在他已经离开我们五天了,不知现在他睡到哪里 去了。
萧红为鲁迅的去世而悲哀,她更惦念着鲁迅的未亡人。她在 信中又写道:
可怕的是许女士的悲痛,想个法子,好好的安慰着 她,最好是使她不要静下来,多多的和她来往,过了这 一个最难忍的痛苦的初期,以后总是比开头容易平伏下 来。还有那孩子我真不能够想像了,我想一歩踏了回来, 这想像的时间,在一个完全孤独了的人是多么可怕!
最后,你替我去送一个花圈或是什么。 告诉许女士,看在孩子的面上,不要太多哭。
在鲁迅死后的岁月中,萧红写了许多哀悼文字,最著名的是 《回忆鲁迅先生》那篇长文。
鲁迅逝世时,冯雪峰奉党的指派,参与了丧事的处理工作,并 且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然而,由于他的特殊身份和工作性质,他 不能公开露面,也不能公开露名,甚至连出殡都不能参加。他只 有把悲痛深深地埋在心里,并且暗下决心,以后要写鲁迅式的散 文诗。此后,他每写成一篇,就打电话给胡风,约他到小馆子里去,一同切磋、畅谈。
11月1日下午,鲁迅的家属和治丧委员会在八仙桥青年会, 招待参加送殡的各界代表及治丧处全体同人。蔡元培、沈钧儒、内 山完造、茅盾、许广平、周建人、胡愈之、夏丐尊、陈杰克、姚 克、章乃器、李公朴、胡风、萧军、巴金、黄源、夏紺弩、欧阳 山、孟十还、陈白尘、以群,吴朗西等五十余人出席。由蔡元培 主持,许广平向各界致谢。会上议定,治丧委员会任务终了,应 成立包含各界与鲁迅先生有个人交谊及景仰鲁迅先生的知名人士 的大规模的纪念委员会,办理一切永久的纪念事业,在正式纪念 会成立前,先推蔡元培、宋庆龄、沈钧儒、内山完造、茅盾、景 宋、周建人为筹备委员。
次日,鲁迅先生纪念委员会筹备会召开第一次会议,到会者 有蔡元培、沈钧儒、内山完造、茅盾、景宋、周建人。决定事项: (一)在建立正式的坟面纪念物之前,先做简单的修饰。(二)登 报宣传筹备会工作任务。(三)各界及各国人士对于纪念鲁迅先生 事业的献金,请中国银行代收,筹备会发岀收据及回信。银行方 面由沈钧儒接洽。(四)关于追悼会,民众团体由团体自行筹备发 动,如欲与纪念委员会接洽,教育方面就商于蔡元培,民众方面 就商于沈钧儒。
不久,冯雪峰从许广平那里得到了鲁迅的两篇遗作:《关于太 炎先生二三事》、《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他由此便想到应 出个刊物,宗旨是在思想上、创作上发扬鲁迅精神,和鲁迅的老 朋友以及他晚年接近的青年作者取得联系,具体由胡风负责。
由于出杂志得不到国民党的批准,只能用出丛书的形式,于 是便取名《工作与学习丛刊》,由有党的关系的生活书店出版。1937 年3月,《工作与学习丛刊》出版了第一辑:《二三事》。这一期发 表了鲁迅遗作《关于太炎先生的二三事》和许寿裳的《鲁迅的生 活》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