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当街北边
            地震两天后,晌午,准确地说是接近晌午的样子。一个9 岁的孩子蹲在当街北边拉屎。是我。我以为变成废墟的庄里没 有人了,再进一步的意思是说变成废墟的村庄也不会再有什么 用了。所以,有意无意,我似乎是下意识地想以这件事宣布 一下。
            我一丝不挂(衣裳都压在砖石瓦砾之下了)蹲在当街北边。 我的影子也蹲在那里,它也在红着脸使劲。地震那几天吃多了 生产队喂猪的白薯干,加上缺水,事情有点费力。南边不远 处,废墟瓦砾的影子也蹲在那里,晌午,它们正在以毫米为单 位一点点缩短。
            小敏家的大黄狗若无其事地溜达过来。见我还没完事儿, 假装瞅着别处,一颠儿一颠儿地朝东去了。
            两只胖家雀儿从头顶扑扑棱棱钻过去,它们把空气中那两 个迅速弥合的小洞直引到东南方向的苇塘里去了。眼前突然多 了的两小堆儿新鲜的鸟粪旁边,是几小块干得翘起边的褐色血 渍。砸死的人昨天都被埋到庄东土岗子下面去了。想到这里, 我不由地朝东边望了望。
            北边,油菜花地里的蜜蜂和蝴蝶依然在芳香四溢的花蕊间 飞舞。人类的灾难与它们无关。
            唐山地震前两三年的样子,我才开始知道拉屎是一件羞涩 的事情,甚至是一件忍不住不得不做的没出息的事情。刚开始 我并不认为全世界的人都需要这样,至少电影明星和公社以上的大干部跟这等不 雅的事情应该搭不 上边……所以,老 叔从东边走来的时 候我特别无地自容, 当把头埋到裆里去, 还意外地从自己的 一泡尿中看见了一 张低悬着的红脸。
道路的裂痕触目惊心
           换了别人还差 点儿,怎么偏偏是 老叔呢? 一身军装,神釆奕奕的老叔真的是越走越近了。他从 东边走过来,可能是看家里震倒的房子去了。老叔在天津部队 当军官,平时很少家来。逢年过节时常跟到柏各庄军垦农场的 汽车路过这边,给家里捎点肥皂、碱面还有带鱼啥的。准是知 道地震了,到庄里家里看看伤没伤着人。他没毗哒过我,还给 我买过带吸铁石的塑料铅笔盒。对老叔,打小是一种比怕还怕 的尊敬。
           老叔走到我跟前,站住。我心哆噬猛跳,心里恨不得让拉 出来的屎再缩回去。我预想着老叔批评我的话。
           老叔拿出一个小塑料瓶,微笑着递给我,没说话就朝西走 了。扁扁的椭圆形小塑料瓶,瓶口上有尖尖的嘴儿——是一瓶 蚊香水!
           “啪”——我下意识地替大人打了一下自己的屁股,顺便 摸到了两粒黄豆大小的痒包。
           那可能是我一生拉得最舒坦的一泡屎。那瓶蚊香水我日夜 攥在手里,很长时间舍不得用。那是我闻到的第一缕城市的香 味,在地震后的废墟上,它在伙伴们羡慕的小脏手儿中传递 着,羞涩地散发着某种陌生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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