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以来,唐山市的楼价在河北省的城市中开始领先, 直逼毗邻的天津市。但唐山一定还会有不少人记得,在20多 年前,城市中的大多数人都患过恐楼症。
我清楚地记着,在帮大人搬砖盖简易房的时候,砖墙的高 度不会高于人的胸口,上面就是固定在木条上的苇帘,再抹上 泥巴——人们是让水泥和砖石砸怕了。后来我家搬到县城姥 家,震后第三次盖的房子还是延用了这个模式。这两间房子直 到1986年才拆除,算是文物级的简易房了。
的确,非常之变生发非常之想。1978年3月,唐山市最 早施工的24号小区(山西北里)3栋住宅楼竣工了。在满是低 矮的简易房的城市里,它们像三位外星巨人孤独地矗立在那 里,期待着人们的欢迎与理解。然而,它们却成了不受待见的 客人。
“上楼去住?不去,不去!”
“先紧着别人吧,我们住简易房惯了,上班近……”
“楼房?不去,不去!我们家有上岁数的人,上下楼不方 便……”
更有直言快语者:“这辈子说啥也不上楼了,还没砸 疼啊?! ”
没办法,唐山市的领导们将政府机关搬进了楼房。
老百姓的担心不是没有根由的。直到现在,在很多年长者 的心中,水泥砖墙、楼板依然是他们最憎恨的东西。一块楼板压死几个人。坍塌的 楼房像骤然皱缩的魔 方,毁灭了一个又一 个家庭。多少块巨齿 獴牙的混凝土残壁断 梁,啮咬着鲜活的肉 体。有人眼看就跳下 窗台,不想被可恶的 预制板叼住了腿脚! 下面的人干着急上不 去,上面的人绝望地 哀嚎,活活吊死在那 里……多少人被闷扣 在混凝土废墟中,没
伤着一根头发而活活窒息身亡……又有多少人,就让钢筋水泥 压住一点,推不动,扯不动,搬不动,在余震的坍塌中丧生。 多少民众,多少解放军战士面对坚硬的楼房废墟,抠掉了指 甲……


恐楼症没经过那个时候的人说也不信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时有发生的余震,一次次提醒试图 淡忘灾难的人们。所以,人们对混凝土、对楼房的憎恨与恐惧 绝不是简单地做做工作就能解决的。从1978年到1983年, “恐楼症”的阴云在唐山人的脑海盘踞了足足5年之久。听工友 们说,那时候铁路在赵庄盖的板楼根本没人要,钥匙在办公室 主任抽屉里扔着,谁想要房去了就扔给你一把。那片不少楼房 空了好长时间,胆子大的男孩玩打仗,在里头又拉又尿,还有 些外地盲流和幽会的小青年常在那里出没。头头脑脑全在交大 (原铁道学院)住瓦房。后来,也是干部带头,往楼房里搬。 其实不少干部也不是真去住,搬去几件家具,做个样子,晚上 睡觉再回到简易房这边的家里来。
后来楼房越来越多,不上楼实在没处去。先搬进去的已经 好几年了,干干净净美滋滋地啥事儿也没有,再加上时间长 了,灾难的血痕逐渐淡化。于是,人们在一种半推半就的状态 下慢慢恢复了对楼房的信任。
在我的印象中,人们恢复对楼房的信任与“恐楼症”的时 间大抵相等。我1989年到铁路工务段机关助勤时,就看见不 少职工家属为争抢楼房而打滚撒泼、呼天抢地了。
是呵,楼房不漏雨,干净,有暖气,不用劈劈柴,生炉 子,来了朋友客人也体面。最重要的是安全,全市没有一间楼 房在余震中倒塌,“磴浇顶,每层都 有圈梁,地震再来楼房倒 了也像板凳一样,不会塌架……”。“新建的楼房抗八级地震” 几乎成为每个唐山人都知道的真理。
是呵,20多年过去了,“恐楼症”也应该销声匿迹了吧。
再后来还有一个发现:过去和现在对付恐楼症,人们采取 了两种相悖的做法:要么一点也不用混凝土,用苇草木条搭简 易房,倒了也砸不疼;要么就使劲多用钢筋水泥,把房子浇铸 成碉堡。